炽热的白光将周围的黑暗照亮, 也将雾气驱赶。
异种蟾蜍的身形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然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同一个人吸引,落在半空上。
少女足尖轻点,飘悬于中。
长及腰侧的银色卷发无风自扬, 她神情冷静, 下巴微微向上扬, 以俯视的姿态凌驾于众人之上。
纤细苍白的手指点向异种蟾蜍的方向, 异种蟾蜍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镇压, 在原地狂躁不安地扭了扭肥大的身躯,从那张狰狞的面目上竟然看出了丝丝委屈。
白芒闪现, 面前忽然多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主教大人。”花映皱着眉叫了一声。
她握紧拳心。
没想到神宫的人竟然会出现在罗刹海域, 居然还是红衣主教亲自出手。
糟糕。
花映心中隐有不祥的征兆, 总觉得后面的事情可能会脱离控制。
皮尔杵着拐杖,没有看她,抬起头望着半空中的克蒂南尔。
“映。”他似叹息般地唤道。
“你违背了神宫的命令。”
花映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事实的确如此。
她错过了对克蒂南尔下手的最好时机,而如今, 没有人再能对她动手。
皮尔摇摇头,“罢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花映问:“您怎么来了?”
皮尔用拐杖指了指前方显得黑沉的雾, 和其中银发的少女。
为什么来?
自然是因为,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作为神宫的领袖, 必须站出来。
“还不明白吗?”皮尔眸光深沉,“新神——”
“要诞生了。”
虚空中忽然响起雷鸣电闪, 四面八方的黑暗如潮水袭来,从众人的脚下蔓延, 又翻腾而上,直往最高处而去。
那个方向,是克蒂南尔。
少女的眼眸动了动,修长指尖移向那些涌上来的黑暗,她的半边身体很快也笼罩在其中。
白与黑交织,竟然意外的和谐。
好像本就该是如此。
克蒂南尔闭上眼,神色宁静又带着莫名的圣洁。
她听见胸膛里的心跳声,听见周围人的呼吸声,听见异种蟾蜍委屈又兴奋的叫声。
甚至,还能听见隐藏在角落中各种异兽的私语。
薄薄的黑色一层又一层地将她覆盖,她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
心脏外层如同裹着正在破碎的玻璃外衣,每脱落一片,体内充斥着的力量就越强一分。
在克蒂南尔的身后,逐渐有一轮泛着紫色的月亮高高升起。
黑色的夜幕罩在周围,她脚下是乌黑严密的云层。
少女落在其间,高高在上。
那是不可直视的神明。
克蒂南尔终于知道自己体内那和光明力量相似却又不同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是神力。
她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这片浩瀚无垠的奥兰大陆,仿佛瞬间成为了她掌心中的玩具。
她清楚这上面的每一寸脉络,清楚其中的每个人。
连空气中的灰尘都无所遁形。
因为她是神,生而知之的神。
罗刹海域显然已经等待了许久,迫不及待地将属于她的暗力量都涌入克蒂南尔的体内。
那些原本凶猛无比的异兽们,纷纷用臣服的姿态,等待着新神的苏醒。
“咔嚓——”若有似无的破碎声响起。
少女身上缠绕的黑暗慢慢消散,她的银发依然闪耀,她的红唇依然鲜润。
但那双漂亮的碧蓝眼眸,里面装着的却是冰凉的冷然。
看向异种蟾蜍,或者是看向那些红船军团的人,目光都如出一辙。
神,平等地对待她的每个子民。
克蒂南尔抬起右手,葱白似的指节画下古老的符号。
她说:“启。”
万物之始,于今日重启。
天地间骤然有一声厚重的钟鸣,不知从何处而起,悠悠回荡在众人的耳畔。
良久,才停了下来。
而那些异兽们,在随着钟声逐渐缩小,身上有淡淡的烟雾溢出,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奥兰大陆上所有曾经遭受过异兽侵袭的地方,都恢复成了原状。
遥远的圣安德烈村中,小斯兰摸着肚子大叫:“母亲!我的伤口不见啦!”
常年笼罩在罗刹海域的雾气渐渐消失,那片深黑的海面,也露出该有的纯净颜色。
在场红船军团的人也惊异非常地发现,他们的伤势在逐渐愈合。
这是——
所有人不由都抬起了头。
阳光终于照进了罗刹海域,在刺眼的光线下,银发少女被一群恢复原样的小动物们簇拥着。
她身上的衣裳变成了宽大的黑色长袍,发丝更偏向纯粹的白,如同皑皑白雪堆积于山峰之巅。
皮尔颤抖着唇,缓缓开口:“新神,苏醒了。”
飞鸟环绕在克蒂南尔的周围,主动地衔起她的长袍。
变小的蟾蜍怯怯地贴了贴她的衣角,随后跳到一旁。
在刚刚的一瞬间,整片奥兰大陆的人们都拥有了同一个认知——
从今天起,将有一位新的神祇,与光明神并驾齐驱。
她是克蒂南尔。
也是掌管邪恶的黑暗之神。
当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花映仰头看向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吐出来的只是轻轻一句:“克蒂南尔……”
克蒂南尔的眼睫轻颤,似是听见了。
不过本来也是,这世界上有什么事能够逃过神灵的耳目吗?
没有。
神知晓一切,自然也包括……花映来自神宫。
花映,带着杀了她的任务而来。
克蒂南尔转眸看向皮尔,眸光冰寒。
年迈的红衣主教在神祇的注视下佝偻了身躯,身上如同背负了万斤重担。
他弯下腰,发出认命的喟叹。
克蒂南尔开口:“叛神者。”
神祇降下定义。
字音落下,皮尔的腰身弯得更低,面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似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
灼灼的光焰从他的身边燃起,像是池塘中的朵朵莲花环绕。
分明连一丝衣角都不曾烧毁,却叫皮尔苦不堪言。
这是神的惩罚,对于他想要扼杀神灵的想法而做出的惩处。
灼烧的是他的灵魂,远比皮肉之苦痛上千万倍。
几息之后,皮尔脸色惨白地瘫倒在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光明神的忠实信徒,恐怕克蒂南尔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克蒂南尔收回手指,光焰随之消失。
她目光偏移,落在黑发少女的身上。
花映也在仰头看她。
神身上散发着的光让她的眼睛不由阵阵刺痛,她却固执地大睁着眼。
使劲地看向那双碧蓝如涛的眼眸,她想从中看见那个会学着她微笑,说“映也很可爱”,因为她偷袭的亲吻而呆滞的少女模样。
可是没有。
她看见的只是一片无尽的空寂,夹着飞霜将她裹挟。
寒意逐渐弥漫过她的四肢。
克蒂南尔低眸,说:“渎神者。”
高高在上的神灵定下宣告,在那样的目光中,花映觉得她的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神,全知全能。
也清晰地知道了她的身份——光明神女,怀揣着弑神任务而来的光明神女。
所以,她才会叫她“渎神者”。
花映眨了眨眼,轻声问:“你要惩罚我吗,克蒂南尔?”
衣角被人扯了扯,身后的瑞莉娅小声提醒:“喂喂,神的/名讳可不能直言。”
是啊。
她酸涩的眼眶终于忍受不住地落下一滴泪,砸在地面上。
花映无比清楚地认知到,会跟她同吃同睡,偶尔显得呆萌的克蒂南尔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那至高无上,不容亵渎的神灵。
“渎神者,”克蒂南尔平静的嗓音再次响起,“不可饶恕。”
虚伪,狡诈,欺骗神灵之人。
不可饶恕。
紫色的光柱汇成了长长的神剑,她指尖抬起,神剑对准了花映的方向。
花映抬眼,和那双蓝瞳对上。
好像漫长如年,又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间。神剑落下,刺穿了花映的左肩。
没有鲜血,甚至没有伤口。
但带来的痛楚一点也没少,花映觉得她的身体好像被撕成了两半,脸色苍白如鬼,摇摇欲坠差点摔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将要死去,任务也将失败。
但下一秒,神剑消失。
只有如蚂蚁啃噬般的感觉,沿着血液流淌过全身。
花映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克蒂南尔却已经偏过了头。
她招手,一辆独角兽拉着的花车凭空而来。
飞鸟萦绕在两侧,宛若忠心耿耿的护卫。
鲜花随着她的步伐,在地面上迅速生长绽放。
她坐上花车。
黑色的长袍在巨大的王座上摊开,纤细的身影jsg裹在其中,那双碧蓝的眼眸,像是含着无际的慈悲,又像是荒原般的漠然。
独角兽欢快地嘶鸣,张开翅膀踏天行去,花车的影子很快消失于天际的云海深处。
花映的手指不由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她捂着隐隐疼痛的左肩,看着天边的云层渐渐厚重起来。
日头落下,黑云再次笼罩在了罗刹海域的上空。
光明和暖意被一点点地吞噬干净。
皮尔颤巍巍地扶着拐杖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暗沉如水。
红船军团的人们难掩见证历史和神迹的激动,兴奋,畏惧,又好奇。
但神临走之前下了法咒,让他们没办法将相关的事情说出口。
跟他们相比,花映显得沉着冷静许多。
她还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目光追逐着神车消失的位置。
“映,”皮尔说,“回神宫吧。”
他长声叹息,“到此为止了。”
花映眨了眨眸子,厚重的云层翻腾成海,天边的月露出弯弯的角。
到此为止。
黑暗,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