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隐有震响, 裴离对上她的眼眸。
那样蒙着雾似的眼，让她忽然想起了被困在裴家里的那些日子。
因为有裴殊光的示意，府中上下视她为空气。
她也并不在意。
幼时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一个人坐在房门的门槛上, 看着檐边落下一滴又一滴的雨珠。
北域总是潮湿的。
每逢雨季, 空气里好像都泛着潮意。
细雨纷纷扬扬, 落在砖瓦上, 又顺着缝隙滴到地上, 在青石板上砸出清响。
等雨停歇时，空气里便会生出团团的雾。
轻薄, 浅淡, 宛如幻觉, 却又确实存在。
那时的裴离总觉得，那层层雾色就如透明的牢笼，将她紧紧锁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
小花妖说：“只为了你而来。”
那曾经围困她的雾气，再次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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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映来找裴离，是打算拉她出去逛逛的。
到了一个新环境, 她好奇得不行。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感情嘛，总得相处才能处出来的。
总呆在院子里修炼怎么会有进步呢？
这明光书院景色秀丽，随意一处都可入画。在这种美好的氛围中, 谈谈天, 说说地,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不仅能促进感情，还能潜移默化地让小反派发现这个世界的真善美, 早日打消灭世的念头。
啊完美！
花映为自己的计划沾沾自喜，满是期待地看着裴离。
“出去？”裴离眉头一皱。
她独处惯了, 每到要和别人交际的时候，总有些潜意识的抵触。
不过，她还是点头说：“好。”
花映心满意足，碎碎念着：“此处风光明媚，正该好好赏景才是。裴离，你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会长蘑菇的。”
裴离疑问地重复：“蘑菇？”
“呐。”花映指了指自己的头。
下一秒，在她的花苞头旁边长出了几根细小的雪白蘑菇。
伞盖撑起，表面光滑而细腻。菇身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花映冲着她笑，“就像这样。”
裴离跟着唇角微弯。
她站起身，“走吧。”
两人最先停留的地方，是九曲长桥。
水中的荷花有灵气蕴养，开得热烈而艳丽。深红淡粉，周边的荷叶晕开绿色的一片，两种颜色搭在一起相得益彰。
亭中有存放鱼食的地方，花映从中抓了一小把，投进湖里。
闻到味来的锦鲤挤做一团，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这些锦鲤常年养在这湖水中，早已不是普通的鱼，懵懵懂懂地开了一丝灵智。
于是吃完以后，它们给花映衔来了一朵荷花。
花映俯首接过，荷花落到她的手中，竟然变成了一枝碧玉簪。
“好神奇啊。”花映惊叹。
她将碧玉簪在头上比对了一下，问裴离：“好看吗？”
裴离点头：“好看。”
花映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贴了过去。
秀气精致的眉眼骤然近了几分，裴离不由顿住。
花映的指尖带着湖水的凉意，落在了她的脸侧，另一只手捏着碧玉簪，往着裴离的发间探去。
她歪了歪头，似是在仔细端量。
随后展颜笑开，“裴离戴着果然比我更适合。”
发间隐有坠感，裴离才反应过来，小花妖将那碧玉簪给了自己。
再取下怕是不妥，她犹疑着道谢：“多谢。”
“没什么。”花映提起裙角走在前面。
她背着手倒走，对裴离眨了眨眼：“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裴离忽然想起，从认识到现在，小花妖好像总给她送礼物。
但除了幻境之中，她还没有主动给她送些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裴离问。
她看着花映，神情真挚：“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都可以。”
“可我什么都不缺啊，”花映为难地蹙眉，“如果非要说一样的话，我想要——”
她低眸，弯如月牙的眼像双勾动人心的细钩子。
她说：“你。”
凉风习习，偏偏心头灼热。
裴离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听到花映“扑哧”轻笑。
“逗你的，”她说，“想要你陪我玩一天而已。”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没来由的失落，裴离心里蓦地一轻。
她垂眸道：“好。”
声色轻柔似夏夜的风，拂来凉意，又蕴着热息。
“今日，我是你的。”
-
离开九曲长桥以后，花映和裴离到了留音殿。
这是明光书院独有的一个特色，每名这里的修士，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弟子令牌，在殿门口的树下取一根留音枝。
灌输灵力后，就可以将想说的话保留在留音枝里面。
而且可以设定触发的对象，当那人踏入留音殿以后，就会听见里面的留言。
最开始是用来倾听弟子们对书院的想法和意见，后来年轻弟子逐步增多，留音殿逐渐成了红娘所。
这样含蓄又私密的形式，用来传情表白的居多。
为了防止弟子们太多随心所欲，明光书院定下了份额，每人每隔五年才能使用一次留音枝。
留音殿内有一大片区域，用来存放弟子们的留音枝。
有的愿意展示出来的，还特意开辟了一片地方。
只要伸手触到留音枝，便可同样听见里面的话。
花映蠢蠢欲动，拉着裴离：“我们去看看吧。”
她走到其中一根面前，很是好奇地伸出手指点在上面。
光芒一闪，大殿中回荡着一道悦耳的少女音，羞涩jsg又欢喜的：
［“只盼君心似我意，我愿与君同生死。登碧落，赴黄泉。”］
这根留音枝上面缠着一缕红线，红线纤细，绑在另一根上头。
花映的指尖再次落下，点在那另一根留音枝的上面。
这次响起的是温厚的男声，带着和煦又无奈的笑意：
［“但若有朝一日我先身死道消，唯愿卿卿仍能安好无恙。黄泉太冷，莫要殉我。”］
她又听了几对绑在一起的留音枝，无论是男女，男男，还是女女，总之都是甜得冒泡的情话。
花映懂了。
这愿意放出来的都是正大光明地撒狗粮，让单身修士们酸成柠檬。
裴离看她很感兴趣，便问：“要试试吗？”
花映摇摇头，“还没想好有什么要留音的。”
裴离的目光在那些留音枝上转了转，“那便再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明光书院比较自由，只要不做什么作奸犯科，伤天害理的事，基本没有人会管你。
于是花映和裴离去了藏书阁，又去了放置法器的多宝楼，偶尔撸一把路边的灵宠，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护山大阵。
前面那些都是铺垫，眼前的才是正菜。
“听说明光书院这护山大阵中，是用时光石做的阵眼。”
花映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边用余光瞥着裴离的神情。
果然，如她所想，裴离对时光法则确实很有兴趣。
她们身上带了弟子令牌，所以护山大阵并没有发动攻击。
不过，仍然只能停留在外圈的位置。
两人贴着外圈，离无形的结界仅隔一寸。
站在这里，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阵法中央几块悬于半空中，熠熠生辉的荧光金石。
“这便是时光石，”花映虚虚抬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得是轮回塔的碎片的好几倍。”
裴离的眸光深邃，她问：“你对时光石很感兴趣吗？”
花映坦然承认：“这样的好宝贝，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是啊，”裴离低低应了一声，重复道，“没有人会不喜欢。”
“可惜咱们只能看看，走吧走吧，”花映忽的拉住了裴离的手，“我有些困了，回去吧。”
转身离开的时候，花映另一只手的指尖溢出一丝浅青色灵力。
周边的石缝中生出了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而裴离的掌心同样落下一点朱红色的碎沙，隐匿在地面缝隙中。
各怀心思的两人下意识地向着对方看过去一眼，视线对上，挤出一抹笑容来。
花映：小反派好像没发现，看来我的灵力有进步啊。
裴离：小花妖好像没发现……果然单纯又迟钝。
许是因着心虚，回去的时候两人的氛围竟然变得热络不少，说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
“晚安！”花映挥挥手，“明日见！”
裴离唇边含笑：“晚安。”
踏进天光院以后，没了小花妖，裴离脸上温柔的笑意慢慢散去。
她走回自己房间，抬手从匣子中取出那半颗红色内丹，指尖搓揉了几下。
内丹汲取了从轮回塔中得到的时间法则碎片，颜色变得更加鲜亮，像滴凝结的血泪。
她需要更多的“养分”，来让它变得更加纯粹。
时光石。
她志在必得。
片刻后，一道黑影从天光院跃出，无声无息地掠过九曲长桥，以极快的速度，躲避开书院众人，七拐八绕向着护山大阵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花映也披上了灰毛斗篷，将自己隐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云影院。
因为有隐身衣的存在，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她选择走的是一条最近的道路。
路线的另一头，是护山大阵。
少顷，花映到了自己之前留下标记的地方。
她蹲下身，手抚着那朵灵力所化的小花，正准备催动术法。
忽然听见衣角摩挲的声音。
她停下动作，转头看去。
月光下，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纤细身影。
花映眼睁睁看着裴离走到了她对面相隔几步的地方，抬手施了个结界。
随后并起指尖，灵力涌出，从地上引动起点点如尘的朱红粉末。
花映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呸，护山大阵。
两个半时辰前互道晚安的人，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
在此之前还做出了一样的事——留下标记。
好得很，没用的默契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