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
花映被花修瑾拎着后衣领, 提到了西洲王和王后的面前。
顺便解开了她的禁言咒。
“父君,母后,孩儿把妹妹带回来了。”
西洲王看了眼躲在花修瑾身后的花映,重重哼了一声。
“父君。”花映探出半个头, 对他甜声喊道。
西洲王面色不太好看:“翅膀硬了敢离家出走, 谁教你这么做的?”
花映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转而冲着王后撒娇地拖长了声音:“母后。”
王后当年生花映的时候, 恰逢妖族内乱, 波及到了西洲。
她不得不跟着西洲王出战,却因此伤到了根骨, 导致花映刚出生的时候气息虚弱, 几近夭折。
所以王后对于这个小女儿心怀愧疚, 很是宠爱。
对上她的目光,王后轻轻一叹,拉了拉西洲王的衣角:“罢了。”
“既然映映都平安回来了,此事就算了。”
花修瑾挑眉道:“母后,这事可还没完。”
王后额角直跳, “怎么?”
花修瑾指了指花映,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们映映要去明光书院。”
花映没想到这哥哥转头就把她卖了。
她磕磕绊绊地说:“明光书院,修炼圣地。我想去也没什么吧……”
“映映,”西洲王沉声道, “明光书院是人族搞出来的, 位在北域, 离我们西洲十万八千里。”
“你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我和你母后都不能及时赶到。不行jsg!不能去!”
花映刚想反驳, 就对上王后隐带警告的目光:“映映。”
她撇了撇嘴角,默不作声。
欣赏完花映吃瘪的样子之后, 花修瑾才笑着开口:“父君母后不用太过忧心,明光书院既然被称为圣地,自然有它过人的地方。”
“让映映去长见识也不无不可——”
他掩唇轻咳两声,接着道:“我会跟着去的。”
西洲王惊讶地问:“瑾儿也要去?”
要知道花修瑾可是向来不喜欢人族那一套,长大以后离开西洲的次数寥寥无几。
就连别人给他下战书,他都一定要约个离西洲不远的地方。
打完就回家干饭。
“听闻人族修士近年来出了不少后起之秀,”花修瑾谦逊地轻笑,“孩儿也想去见识一下。”
闻言,花映满脸都写着“不信”。
她觉得花修瑾要跟着去明光书院,多半是想监视她。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没有错。
从正殿离开以后,花修瑾跟花映并肩而行。
青衣公子眉目舒朗,说话的语气却藏着几分恶劣:“如了你的意,也不知道感谢一下哥哥。”
“哥哥当时明明说的是送我去明光书院而已,现在为何改口?”花映问。
花修瑾“唔”了声。
然后扬眉一笑,“自然是因为要好好看着你,免得你一不留神又跟着别人跑了。”
花映咬牙:“我就知道。”
“妹妹,”花修瑾拍了拍她的头,眸光里带着看穿一切的了然,语重心长,“人修心思复杂,不适合你。”
花映探出试探的手,“若我偏要呢?”
青年低低一笑。
似是无奈,又藏着宠溺。
幻境中,他说:“我的映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女郎,没有谁是不该喜欢的。”
而此刻现实中,花修瑾缓声开口:
“那哥哥就帮你把人抢回西洲。”
……
……
北域。
裴府。
裴家的人早早就等在外面,个个脸上都是望眼欲穿的模样。
因为今日是少主一行人该从离恨天回来的日子。
离恨天情况复杂危险,但没有一个人会担心他们的安全。
准确的说,是只有裴云初的安全。
毕竟少主裴云初,那可是家主和傅瑶清的孩子,结合了两个世族培养出来最纯正的血脉。
至于跟着去的裴离,还有涂氏兄妹,不重要的添头罢了。
“回来了回来了!”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见天边闪动着法器的光泽——是云舟。
云舟的一角上映着一个暗金色的“裴”字。
转瞬之间,云舟落到地面,慢慢缩小,里面的人从中走出。
去的时候四个人,回来的却只有三道身影。
但是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目光都只看在了最中央的裴云初身上。
“少主果然平安无事!”人群发出欢呼。
裴殊光快步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裴云初几眼,满怀欣慰地说:“吾儿辛苦了。”
他拉着裴云初问东问西,身旁的裴离和涂乐都成了背景板,宛若空气。
涂乐早就习惯了,毕竟他只是裴家的亲戚。
但裴离作为家主的女儿也遭受这样的对待,他心中为表姐觉得不公平。
涂乐看向表姐,正准备说什么,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裴离微笑着安抚他。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她背在身后的手,拢在长袖中轻轻一动。
下一瞬,裴云初便开了口:“父亲不必忧心,儿子这一番离恨天之行收获颇大!”
裴殊光连声叫了几个好。
听着裴云初说拿到了明光书院的入学名额,他的面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笑容。
但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儿子,只是一具被魔虫控制,乖乖听从裴离命令的傀儡。
裴殊光迎着裴云初进了裴府,裴离和涂乐远远地跟在后面。
涂音儿没能回来,但是府中没有一个人来过问。
尽管早就见识到了裴府的薄凉,涂乐还是忍不住失魂落魄。
他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地位地下,便活该如此吗?”
裴离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去看涂乐,秀丽的眉眼半掩在暗昧的光线之中。
红唇开阖,说出了在幻境中玉岭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涂乐呆呆怔在原地。
裴离却已经拂袖离开,她还要亲眼见证好戏的开场。
一切都和她设想的一样。
当夜,裴殊光大喜,吩咐下人将他珍藏多年的灵酒搬到小竹林。
他和裴云初痛快畅饮的时候,裴离就藏身在叶片遮掩之间,眼睁睁地看着裴殊光将一杯杯灌输了魔气的酒喝进肚中。
月光缓缓变暗,她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冷淡地转身离开。
裴离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如果这时候花映在,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她住的院子跟幻境之中一模一样。
裴府作为仙门世家,看守严密,夜间也有修者巡逻。
但裴离的院子清幽,一向没有旁人伺候,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深夜离开,不必担心行踪暴露。
裴殊光到死也不会想到,他对她的忽视。成为了最后插在他心脏上致命的刀。
回到房间后,裴离坐在梳妆台前。
她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枚红色的宝石。
这宝石全身呈现深邃的暗红,如凝固的血,在烛光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是她的母亲,那个蛇妖为她留下的唯一东西——
半颗蛇族内丹。
裴离对于自己的生母,其实已经没了什么印象。
她被带走的时候,裴离还很小,只隐约记得那是个长得极其美的女人。
裴离轻讽地笑了笑。
也是,如果长得不美怎么会让裴殊光那个伪君子动了邪念。
她不知道她的母亲被带往了何处,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如今,等她摧毁了裴家,也算是全了这份生恩,为之报仇了。
手中的内丹光华幽幽,她看了一阵,又将它放了回去。
魔气已经在裴殊光的体内种下,现在万事俱备,只需要等到傅瑶清的生辰宴。
裴离没有睡觉的心思,索性坐到床边,双手结印,准备开始修炼。
刚刚打算入定,忽的,身畔莹绿色光点亮起。
下一刻,她听到了那个小花妖的声音。
“裴离裴离,你睡了吗?”
是她的那份联络灵符。
裴离:“……”
见她没有回应,那小花妖又继续喊着:“你睡了吗睡了吗?”
裴离睁开眼,慢吞吞地开口说:“没有。”
小花妖显然很高兴,语气都欢快了几分:“我就知道。”
“我也没睡着,我们来聊聊天吧。”
裴离本想说她要开始修炼了,但不知怎么想的,最后一刹那,她还是应道:“好。”
话音落下,她自己也愣了一瞬。
但花映没有给她反悔的时间,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知道吗,西洲和北域真的离得好远好远,如果骑仙鹤,得骑上半个月才能到呢。”
裴离“嗯”了声,表示她有在听。
“不过下次我去明光书院的时候,就是哥哥御剑送我去了,不需要骑仙鹤。”
“我哥哥这个人别的不说,御剑术很有一套,又稳又快!”
“哦,”裴离顿了顿,忽然说,“我的御剑术也不错。”
正在小嘴叭叭个不停的花映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那……以后我能试试吗?”
裴离:“可以。”
“好耶!”小花妖欢呼一声,“裴离最好了。”
极其朴实无华的彩虹屁,可能只是她的随口一说。
但是听到这句话,裴离心头还是微微荡起了波澜。
在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唇角已经轻轻上扬,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为何睡不着?”
说起这个,花映就流下了满脸辛酸泪。
“我距离恨天是偷偷从西周跑出来的,所以回来以后就被父君和母后罚了。”
裴离蹙眉:“他们罚你什么?”
花映用力晃了晃手里的纸页,将纸张甩得沙沙作响,“听见了吗?”
“他们把我手抄族训一百遍,还不能用灵力,也不准让哥哥帮我。”
“只有抄完了,拿给他们检验以后,才准我出门。”
花映生无可恋的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才抄了二十来遍,手都快断了。”
听完她说的话,裴离的脑海中好像跟着浮现出一幅画面。
萦绕着花香的房间里,小花妖坐在明亮的烛台之下,满脸不情不愿地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偶尔甩甩发酸的手腕,表情生动又可爱。
她忽然被这臆想出来的场景逗笑了,发出一声低低的闷笑。
花映困惑地问:“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裴离只是道,“你将你已经抄好的一份族训拓印给我。”
她给花映的联络灵符,加jsg了自己的印记,不只可以传音,还可以通过它来传递一些小东西。
花映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裴离默了一秒,说:“欣赏一下。”
花映:“……”
“好吧好吧,不过你可不能笑话我的字写得不好看。”
她从桌上摆着的抄放好的二十来页纸张中,选出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通过联络灵符送了过去。
虽然这就意味着她要多写一遍,可是谁让漂亮小姐姐想看呢。
微光一闪,裴离的手中便多出了一页薄薄的纸。
她拾起,目光落在纸面上的墨字。
花映其实说得谦虚了,她的字写得很好,笔锋秀气圆润。
字如其人,透着少女的活泼意味。
裴离拈着纸页,鼻边隐隐散发着小花妖身上淡淡不知名的花香味。
她仔细研究了一阵。
在这纸张上,有西洲王和王后留下来的法阵残留气息。
想来是为了断绝小花妖用灵力作弊的行为。
不过这样的法阵只对花妖一族有效,对裴离来说却没有用。
裴离抬起右手,拂过纸上所写的每一个字。
白皙的掌心中隐隐有淡蓝色光芒闪现,融进墨字里面。
她再一招手,变幻出了同样的一沓白纸。
裴离并起指尖,点在白纸上面。
纸页上顿时有同样的墨字一个个的蹦出来,仔细看去,那上面的字迹竟然和小花妖的一模一样。
这种术法并不难,但是繁琐,需要一页一页的使用。
裴离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不耐的神情。
花映还在传音里喋喋不休地抱怨手酸,“裴离裴离,我在西州好无聊啊。”
“明光书院多久开学,我想去找你玩。”
裴离边施展着术法,边淡声说道:“下月便是。”
“还要等一个月,好长啊,”花映支着头,“那你可不能把我忘了。”
裴离说:“好。”
花映摇头,“不成不成,口说无凭。可是我们现在见不到面,又不能拉钩。”
“拉钩”两个字,隐隐让脑中的记忆翻动。
裴离眸光略动。
她垂下眼睫,声音低柔了几分:“那你要如何?”
“我想想……”花映思衬着,感觉小反派今天的态度还不错,得寸进尺的说道,“我以后每天晚上能不能都和你传音呢?”
西洲和北域相隔千里,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刷存在感了。
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那道柔婉的女音:“好。”
花映边抄着族训,边跟裴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没多久她就抄累了,放下了手中的笔,“不写了不写了,明日再写。”
裴离慢悠悠地说:“我们人族有一句话,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花映听懂了,小反派在嘲讽她。
但她选择性地装作不懂。
“听不懂,我是文盲。”
裴离:“……”
小花妖理直气壮地笑了笑,“你们人族不是管没有文化的人都叫做草包嘛。”
“那我身为草木妖,没有文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裴离:“……”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但又好像完全是在放屁。
“算了算了,还是继续写吧,”花映认命地又坐在桌前开始动笔,“早点写完早点能出去玩。”
裴离问:“西洲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你就算问对人了。”说起这个花映顿时来了精神,腰也不酸了,手也不疼了。
“西周多是草木妖一脉,又爱好和平,遍地都可见繁花绿草,景色极美。”
“我最喜欢的,便是骑着仙鹤去落霞谷看日落。”
裴离安静地听着小花妖兴致盎然地给她描绘着西洲各地有名的美景。
她说得兴高采烈,语气雀跃,带着很强的感染力,让听到这些话的每个人,都能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描绘出那些所说的一切景象。
裴离弯了弯唇。
慢慢的,花映说累了,声音明显缓慢了下去,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意。
花映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含糊不清地说:“等你来了西洲,我带你去看……每个都看……”
没多久,传音另一头就传来了浅淡而平缓的呼吸声。
显然是花映睡着了。
裴离轻笑了声,这个小花妖,跟人说着话都能睡着。
她没有出声叫醒花映,也没有关掉传音,而是继续无声的施展着法术。
身畔的白纸叠得越来越高。
直到大半个时辰以后,裴离终于停下了手。
她握着厚厚一沓的纸页,手腕转动,通过联络灵符传送了过去。
花映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的手边多出了整整齐齐的一叠纸。
纸上的每个字都跟她的笔迹如出一辙,如同是她亲手写就。
等到第二天,花映腰酸背痛地醒过来,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
手伸到一半突然顿住,她的目光落在那多出来的一叠纸页上。
花映拿起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和她已经抄完的二十多页,加在一起刚好是一百遍。
她确信自己昨晚困得扛不住睡着之前,只抄了手边的二十多份。
那这突然多出来的……
忽然想起了小反派当时说想要一份去欣赏一下。
是谁干的,一目了然。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手抄族训而已,又不是什么传世墨宝,有什么好欣赏的。
原来是为了帮她解决这剩下的麻烦。
小反派不声不响的,办事倒是很给力。
花映心头一甜,乐滋滋地打开传音给裴离留言:“谢谢你,裴离。”
她熟练地开启彩虹屁环节:“裴离就是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裴离昨晚为了给她仿造那些纸张,耗费了不少心神,原本打算的修炼也搁浅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疲倦,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察觉到指尖旁的绿色叶片光芒闪动。
裴离抬手撩了下凌乱的长发,一边打开联络灵符。
刚一开启小花妖欢快如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裴离就是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人!”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说这句话时,花映是什么样的表情。
忍不住弯了眉眼,眸光柔和下来。
这花妖,花言巧语,最是惑人。
其实她也说不清昨夜为何要替花映完成剩下的抄写,只是觉得那小花妖从传音中透出来的语气可怜兮兮的,像是向着主人撒娇的幼犬。
她又想起了进入离恨天的那一日。
嫩绿的叶片落在她的手腕,缠绕生长,轻悠悠地擦过她的肌肤。
像讨好又像依赖地晃了晃。
罢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耗费一些灵力和心神,歇息半日便养回来了。
裴离收回心思,念了个诀,整理好身上衣襟和垂在肩头的三千青丝。
这几日,她还有要事——
见证裴家的灭亡。
花映如约每日晚上都跟她传音,裴离没什么事,索性也都接了。
小花妖每天说的都是一些琐事,尽管如此,仍然能说得津津有味。
裴离通常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地应几声。
她本以为她会觉得这样很无趣,但其实听久了,竟然觉得也生出了几分意思。
有时候花映遇上事情,传音的时间晚了些。
裴离摩挲着叶片,竟然有些心神不宁。
没听见小花妖熟悉的叽叽喳喳声,心头怅然若失。
直到听见传音那头,花映充满活力又娇俏地喊着:“裴离裴离,我来了,你听得见吗?”
她跟幻境中一样,永远鲜活。
好似天光大亮,笼罩在心间的乌云瞬间抹去。
裴离唇畔上扬起轻轻的浅笑,她说:“听得见。”
平日里用来修炼的时间,如今都变成了和小花妖闲聊。
但她并没有觉得浪费,反而想着,这般日子若是再长一些,好似也不错。
在裴离跟花映日复一日的“跨洋电话粥”中,裴府的气氛变得紧密起来,开始了张灯结彩的布置。
这夜晚。
花映疑惑地问道:“裴离,怎么觉得你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在两人的聊天中,裴离通常不说什么话。
但这么久了,花映也能从裴离偶尔露出的语气中,判断出她今日的心情怎么样。
裴离说:“嗯。”
她笑笑,“是很好。”
因为傅瑶清的生辰宴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