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乾坤镜,白尘在上界看着她,勾起唇角。
“竟然被发现了......”
捏住荡尘的下巴,白尘逼迫她看向镜中的姚月。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袍角,凑近荡尘耳边,低声道:“看看你那宝贝徒儿...受了重伤不说,本命剑也断了,你不是最在乎她嘛?你救救她啊......”
荡尘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泪。
“你救啊!!”
耳边的话音徒然放大,恶狠狠的,荡尘感觉下巴快要在她手中被捏碎了。
白尘桎梏住她,突然放手,一下子抽出腰间佩剑抵在她的脖颈处,嘶哑吼道:“我让你救她!怎么?救不了了?你荡尘不是救世主么?不是为了下界安危,闯了界洞,要来杀我么?我就站在这里!你杀啊!!!”
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缓缓抬起,荡尘掩面,忽然低低笑了。
她放下手,抬眸看向面前这个状若疯子的女人,突然觉得很奇怪,继而语气平静,轻声开口:“你身为灵兽,却觊觎主上,被拒后反而囚我杀我,这是一罪。”
“界主之位,本就不会永为一人永占,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吸收下界道气,以此修复仙灵,致使下界常有灾祸,黎民死伤数以万计。此般...又是一罪...”
“残害百姓,罔顾界主之责......害我爱徒......”
说到这里,荡尘忽然顿住话音。
她的眼里毫不掩饰讥讽漠然,又暗含某种奇异光彩。让人心惊。
“我的确会杀了你。”
她一字一顿道:“我的确会。”
话落,在白尘难以置信的眼中,荡尘忽然握住了她的剑。
——灵气从荡尘掌心涌出,须臾顺着寒刃来到剑柄处。
白尘攥剑的手瞬间被震开,虎口发麻。
一声铮鸣入耳,还没待她阻止,荡尘便挑动长剑。
剑身随着她的动作猛地翻转,还没有散去体温的剑柄就这么倏然被荡尘攥在掌心,然后对着被玄链禁锢的右手腕,毫不犹疑地砍去。
“不——”
白尘睁大眼睛,脸色瞬间煞白,她大声呼喝道:“不要!!!”
但为时已晚。
冰冷的剑刃已刺破皮肉,将那雪白皓腕齐整斩断。
鲜血淋漓。
满地刺目的艳红像是大片盛开的冬青,星星点点,如雨淋落。
荡尘半跪在地上。
她手指泛白,正死死捏着往外涌血的残臂,莹润的汗珠从鬓角滑落,须臾沁暗衣袍。
——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颊唇瓣,已无半分红晕。
“阿月......”
身旁断掉的手随着玄链在空中摇晃,可怖至极,偏偏女人笑看着白尘被温热血迹祸及的那双雪白的脸,语气极轻极弱。
却没有真正瞧她。
“别怕......师尊来救你了。”
曾剑意穿云,一日荡清三洲五郡的鬼魅妖邪。
曾得万人敬仰,形貌所作的神塑伫立于无数庙宇高阁,受尽香火鼎盛。
也曾踏遍山河,如同再也普通不过的凡俗百姓般,饮酒抚琴,携爱徒击剑赏花。
如今,荡尘感受着掌心握不住的温热滑腻,剧痛中,忽然恍惚想到一件事。
——那人若看到她这样,恐怕又要哭了。
.
下界。
白以月端坐在地,抚琴作曲。
琴弦每拨动一根,就有一缕银丝从上面脱离,然后霎时来到妖兽身前,斩断它们的脖颈。妖兽死亡后,幻化的人形消失,只剩下庞大的,奇形怪状的尸身堆在白以月身边。
不知为何,在周围妖兽的怒吼哀嚎中,她忽而感到一阵心悸。
“唔!”
吐出口腥甜鲜血,白以月手下不敢有半分停歇,心中却十分惊异。
刚刚怎么了...她竟然感到一阵惶然,莫名觉得悲伤。
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
不远处,姚月一剑荡清黑雾,正站在宁安身前感知着周围的道气波动。
几根发丝粘在她的脸侧,她的面容被染血唇瓣衬得雪白,与平时衣冠素洁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破有些瑰艳奇谲。
四周昏暗,黄沙漫天。
黑雾几乎是无孔不入,给妖兽们增强力量的同时,还不断削弱着她们的修为。
半空中,天乾石闪着熠熠寒光,几乎要被完全催动,有了心头血,还需灵气辅助,宁安此时却心急如焚。
她如今只是忘魄初期的修为,根本无法使出天乾石的全部威力。
此番强行催动,已是修为大伤。
姚月感到宁安的气息瞬间虚弱,丹田一空,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连忙从袖中拿出阵符困住黑渊,然后身形如幻,霎时来到宁安身后,将手抵住她的后背。
就在这一刹那,宁安感到丹田发烫,识海汹涌。
“师尊......你怎样?”她无法回头,全心全意地为天乾石输送道气,以求在黑渊破开阵法前,唤醒它的力量。
姚月没回话。
几息后,感受到后背那股力道消失,宁安忍不住牙关紧咬,勉力稳住心神。
“…师尊?”她依旧启唇询问,仿佛没察觉到后方的人已昏迷过去。
时生不会有事的,不会。
宁安咽下口中血沫,铁锈般的味道瞬间充斥胸腔,滚烫灼热。
让她识海那隐隐浮动的光点瞬间溢出一缕黑丝。
“宁安!”
陈弃看着宁安僵硬的身躯,不由得在不远处吼道:“你倒是动作快些!这些妖兽只比我们低一个小境界,你再不催动天乾石,是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白以月侧眸看她,见宁安身后的人此时的模样,眼底诧异一闪而过,然后转头继续抚琴,气息比之前不稳许多。
“宁安,莫理他。”她冷下眸子,抿唇淡声道:“......做事要心专。”
心专?鲜猪夫
梅花纷纷扬扬落下,宁安一愣,忽然想起几年前她在望月殿打坐修炼时,由于耐不住性子要睁眼偷看师尊,却被姚月发现,隔空轻敲眉心。
那声清冷却难掩纵容的“心专——”二字,似乎镌刻进她的骨肉,年年岁岁,难以剥离。
宁安喉头酸涩起来,她心神一凝,气息慢慢平稳,久久不得寸进的修为,竟有了松动迹象。
无人察觉的角落,在瘫倒在地的噬魂兽尸身后方,一道朦胧黑影出现了。
女人素手微抬,一缕泛着黑气的白丝,便须臾没入宁安头顶。
见人没有任何反应,黑影满意一笑,很快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来没有天地间出现过一般。
“这……”
刚被压制的鬼气再次溢如识海,宁安抬手,感受到莫名出现在体内的道气,顾不得思考这股强势霸道的力量从何而来,便一下子将其全部灌注在天乾石内。
石上,光华霎时显现。
黑渊看着出现在头顶的天乾石,瞠目欲裂。
世上最难接受的,便是死而复生后,再次陷入无望的境地。
她刚破开阵符,便被天乾石穿破肉身,摧毁丹田。
“不——”
诡异的血线从她的眼尾,口鼻流出。
黑渊像是一个携带着无穷力量的光团,瞬间被燃爆了。
汹涌的道气余波将黄沙全部扬起。
良久,待轻英她们几人睁眼,便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光罩护住全身。宁安抬手,光罩如水纹颤动,随着黄沙的平息,瞬间消失无踪。
一夜过去,已是天朗气清。
堆叠成山的妖兽残骸里,女人横抱住不知生死的姚月,在晨光中,缓缓回头看向轻英。
“掌门......”
宁安长睫染金,她垂眸,瞳底猩红,与眉间泛着碎光的淡金痕迹一起,显得有些怪异。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身上隐隐冒出的黑气。
怪诞可怖,邪妄非常。
“我道侣她……是不是死了?”仙逐夫
轻英和白以月听到宁安的传音,相互对视一眼。
前者向前,几步来到宁安身边。
轻英敛眸望向她怀中昏迷不醒的仙尊。
“没有。”
她说:“仙尊她神识过于疲惫,修为大损,如今神息封闭,是在自我保护罢了。不日定会醒来。”
“那就好。”
宁安轻笑。
她浑身的鬼气瞬间收敛,立马消失在原地,向天青宗方向而去。
“哪里走!”
陈弃甩袖就要追,却被魏秋抬手拦住。
轻英看向他,“陈掌门,这是我天青宗的宗内事,还用不着你插手。”
“轻英!”
陈弃和石罗宗的男修不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刚刚杀了很多妖兽,两人站在一起,眉眼皆阴翳未褪。
“刚刚你也看到了,宁安身上有鬼气,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阴恻恻道:“而且她鬼气的品级,比黑渊还要高。”
“你看错了,那不是什么鬼气。”轻英淡声道。
陈弃冷笑,黑脸沉声开口:“你当本尊瞎了不成?不是鬼气入体,她哪里来的那么强大的力量催动天乾石?你应该知道,心魔一旦滋生出鬼气,有朝一日定会占据修士肉身,她极有可能成为新的鬼王!引起的祸端,不可小觑。”
话落,在四人讶异的目光中,他从袖子内逃出了天机宗的阵宗之宝——天命盘。
陈弃:“诸位道友,此乃我宗至宝,可测天地吉凶祸福。”
顿了顿,他的声音难掩轻快,慢悠悠道:“近日,三洲五郡和二十七城祸端频发,本尊着实觉得奇怪,便损耗半数修为,测算天地气运......”
“前辈算到了什么?”
这石罗宗派来的男修名王怀善,是石袁敏的儿子,为人向来狡诈阴险,为了与其妹争夺宗主之位,常与天机宗往来,意图取得陈弃的支持,获得一些灵宝神器提升修为。
因而,他颇有些见风使舵,顺着陈弃的话,附和道:“难不成与那宁安有关?”
他最不喜欢天赋强于他的修士,尤其是别宗的天才,这宁安不到百岁得破纯元境,实在让他嫉妒难堪。
“自然......本尊算得,百年内,天地间会有一场灭世之祸。”陈弃的视线从魏秋,轻英,白以月身上一一扫过,半晌,缓缓勾唇道:“百岁入忘魄境,除非是心魔之力,否则怎么可能?此女,定是三洲五郡的祸患!”
“趁她如今鬼气未完全占据识海,你我应早早将其灭杀才是!”
“谬言......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编排宁安?”
微风吹起浅洺的长袖,她轻落在软沙上,将自己的忘魄气息全然显露出来,边走边道:“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和你一般蠢笨。”
绣凤的常服明艳至极,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光泽,她眉眼冷漠:“我也是在百年内突破纯元?怎么,如你所言,朕也是祸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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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宗,卿云殿的门应声而开,宁安走入寝殿,撩开床帏后,将姚月轻轻放在软被上,动作间说不出的小心谨慎。
“时生......”
指腹柔和地抹去姚月唇角的血,宁安半跪在床边,俯下身子,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一吻。
“你快醒来,好不好?”
女人低声启唇,她痴迷地握起姚月的手,用脸颊蹭了蹭,眸色沉沉,“黑渊死了,说好的三剑,我只刺了一剑,真是便宜它。”
“不过师尊,弟子心魔未除,反而生了鬼气,你会不会怨我?怨我...怨我也好,你快醒来罢……不日是哪一日,我不信掌门的话,她在骗我。”
五感闭塞,神息湮灭,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轻英以为这记载在古书上罕见的症状宁安不会知道,谁知她在来到天青宗的第一个年头,便将藏书阁的古书翻遍了。
“阿月……”
神思恍惚,姚月睁开眼睛,无尽虚空中,便看见荡尘站在她面前,冲着她笑:“你怎么还未突破天乾境?阿月,你对得起为师的教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