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立冬,人界的气温骤降。
夜里万籁俱寂,连虫声鸟鸣也无,只有寒风萧瑟,万里无云。
惊鸿客栈内,宁安带着药膏来到姚月房前,屈指扣响了门。
房间里,姚月听到敲门声后眸中一怔,继而压下有些慌乱的神色,迅速将手中的白帕攥紧掩在身后,指缝中的素白丝绸泛出淡淡血色。
“师尊?”
宁安压低声音,站在门外轻唤道。
里面无人应答。
不知为何,她心里徒然有些惊惶,继而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个月内,师尊但凡住在客栈,必定深居简出,不让人打扰。
即便是自己,也只是在换药时,才会进入她的房间。
宁安这样想着,心中就越发焦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心绪不宁的感觉从何而来。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时,里面传来姚月的声音,冷冷淡淡,没什么异常。
“进来。”
宁安闻言,定定心神,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视线轻转,很快落到姚月脸上。
白帐被拢在两边,姚月坐在床沿处,静静望着宁安。
她一身素白直缀,腰间佩剑已经卸了下来,放置在旁边的木台上。
“宁安。”她颔首示意:“将药膏放在一旁罢,我的伤势几乎痊愈,涂药一事,自己来便好。”
宁安听了,唇角轻抿,勾起一抹弧度,轻声开口道:“师尊,还是我来罢,毕竟...”
毕竟可以亲近自己心仪之人,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良心尚存,她几乎想让这人的伤疤慢些消掉。
宁安有些恶劣地想。她话里却温文尔雅:“毕竟弟子包扎的伤口更紧实。”
屋内一片静默。
姚月轻轻摇头,刚想开口让她出去。
“咳咳...”
房间里响起几声虚弱的轻咳,宁安神色一变,连忙走到姚月身旁。
“师尊,你怎么了?”
姚月攥住她的袖子,脸色苍白,原本压住的气息再也控制不住。
她捂着胸口,唇瓣轻颤,对着宁安低哑道:“宁...宁安,给白掌门发传音符...就说本尊旧疾犯了,让她过来一趟。”
宁安看着她眼尾泛着不正常的薄红,胸口起伏间虚弱不堪,仿佛随时就要昏迷,最后一句话几乎全然变成了气音。
于是她连忙坐在姚月身边,按着她的肩头扶住她,让人倚在自己怀里。
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她心中总有些不安。宁安现在终于明白那不安来自何处。着实是师尊这些天脸色苍白,浑身带着些病气的缘故。
她沉了沉眸,冷静地抬手施法。
一道白色光华闪过,传音符瞬间化作寒芒从窗户冲出,刹那间便消弭在遥远天际。
“师尊。”宁安将半昏迷的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姚月身上传出混乱的道气波动,她一手按住姚月肩膀,一手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温香软玉在怀,手下纤腰盈于掌心,饶是宁安现在心中极其担忧焦灼,身体也无意识地有些僵硬。
冷香浅淡,幽幽传入她鼻端,萦绕不散。
宁安摇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压下来,怀中的身体虽然温软,却分外虚弱。
她揽着人往床里小心翼翼地带了带。
姚月现在双眸紧闭,唇角不时溢出几声闷哼,很是无力脆弱的模样。
宁安垂眼看她的面色,脸颊苍白,真是一丝血色也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白以月来到这家客栈时,已经是半炷香之后了。
她在一道淡淡银光中显露身形,还没来得及将忘魄境巅峰的气息压制,目光就被床边紧紧依偎着的两人吸引住了。
白以月柳眉微挑,上前几步来到床侧,勾唇道:“小娃,你...”
“不对...”
她的眸子瞬间阴沉,连忙半蹲下来,仔细探查宁安状况。
姚月的混乱气息她倒是熟悉...看来是冷域海一行留下的伤所致。
这宁安怎么也昏过去了?
白以月抬眸看着垂头附在姚月肩头的人,双眸紧闭,灵气驳杂。
她敛眉,手指探着宁安手腕,用灵气安抚她体内混乱的灵气。
“一个不顾身有旧伤,疯了一般突破境界,一个不管修为到不到,竟然强行用忘魄境的功法来救人。”白以月抿唇,眸中带了几丝不耐,语气冷淡:“还真是一对师徒。”
月悬于如墨的夜色里,皎洁静谧。
房间内,宁安平躺在床上,呼吸不稳,她喃喃开口道:“师尊...”
“还惦记着你那师尊呢?”
耳边的声音陌生,但好像在那里听过,宁安艰难的睁开眼睛,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她意识慢慢回笼,扶着床沿慢慢起身。
“你这小娃倒是有情义,强行以忘魄境的术法救人,不怕灵气被道气摧毁反噬,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么?”
宁安听见不远处的人声,转头看去。
白以月正坐在桌前,手捧着一本曲谱,侧眸对她冷声道。
“白掌门...”
宁安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还没等完全恢复神识,她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从白以月旁边拖着步子快速走过,想要拉开门离开。
“姚月已无碍。本尊以暮云草为药,上古乐曲为引,将她混乱的道气压制住了,不必担心。”
放在门闩上的手顿住,宁安闻言终于送了一口气,她转身来到白以月身前,拱手施礼道:“多谢白掌门前来相救,师尊与弟子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面前的人冷哼一声,淡淡道:“不用什么感激。这次也是你反应快,及时为她平顺了道气,否则...哼。对了,有机会告诉你那宝贝师尊,快把本尊要的东西找来,什么都好说……她现在可不能死。”
宁安闻言,微微蹙眉,没有回话。
心中还记挂着隔壁的姚月,她轻声道:“白掌门,弟子现在可否去...”
“不必。”
白以月上下看她一眼,话锋陡转,似笑非笑道:“忘魄境的转灵术...将自身至纯灵气输入对方体内,帮助其安抚混乱的道气...”
宁安听到她这番话,瞬间抬眼,面无表情望着她。
她仍旧自顾自开口:“但有个前提,就是施法者……只能在心仪之人身上用此术法。”
“否则会灵魄离体,丧失五感而亡。”
白以月说完,眸色发亮。
良久,她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语气复杂而惊诧:“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尊生了不轨之心?”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宁安听了,垂眼收回视线。
她敛眸,淡声开口道:“不轨之心?只是倾慕罢了。”
“倾慕...”白以月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心中有些许惊讶,然后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宁安的话:“倾慕...”
“好个倾慕!世间以男女之间的结合、同辈之间的姻亲为正途,你作为女子恋慕女子,作为徒弟觊觎尊长,还妄言什么倾慕?”
白以月心下一紧,忍不住攥着袖口,沉声喝道:“大逆不道罢了!”
宁安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有些不解,心想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白掌门为何如此失态?
不过事已至此,原本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既然被人捅破,宁安也就没打算逃避否认。
她声调微冷,五官在灯下有些模糊,话却一字一顿说的认真。
“觊觎尊长也好,大逆不道也罢,弟子会陪在师尊身边,永远不离开她。”
“你才将近二十稚龄,在人界或许还称的上成熟,但在修仙界,也就是孩童一般的年纪。道途渺渺,百年千年...永远?”白以月听了她这样一席话,哼笑一声:“还是不要随意断言的好。”
两人这番话说完,房间里陷入久违的寂静。
敲门声突然从门外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是姚月。
“白掌门,可否将禁制撤了去?本尊有事相商。”
房间外的声线清冷,像是秋浓时平静的深湖,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起圈圈涟漪。
禁制,如果不是布设者有心,一般无法阻隔声音。
白以月抬手,光华闪过,禁制被撤了下来。
她抬眸看宁安一眼,低声道:“你最好祈祷她没听到什么。”
说完这话,白以月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对这个小娃这么上心,还想要替她保密?
莫不是从她身上窥到了几分自己从前的影子?
白以月摇摇头,起身刚想要去开门,对面的宁安就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掠过她身边,抬手拉开了门。
对上姚月怔愣的视线,宁安扯了扯嘴角,唇畔染了些许笑意:“师尊。”
姚月下意识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耳垂瞬间漫上胭脂般的薄红。
她机不可察的蜷了蜷手指,纤密的长睫垂下,掩住眼里的神色。然后低声道:“怀黎,白掌门可在里面?”
“在。”宁安答道。
随之她打开房门。
屋内的情形在姚月眼里瞬间宽阔开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白以月端坐在木凳上,正懒洋洋地喝着茶水。
“姚仙尊,好久不见。”
姚月撩开长袍,淡然坐在她一旁的木凳上,抬眸道:“这次多谢白掌门相救,残念一事,本尊已经发现了些许端倪,待到寻到,定会安安稳稳送往月明宗。”
“那本尊就放心了。”
“怀黎,你先离开,为师和白掌门有事相商。”姚月侧眸,对着身后站着的宁安淡声道。
宁安闻言拱手行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在走出房门时,她听到了一句来自白以月的传音,脚步顿了顿,继而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出房间。
屋外已然破晓,第一缕阳光刹那间刺破浓黑的夜色,天边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