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部祖的提问换回的只有沉默。

  钟离低头细细查看欧莱特身体,细如流沙的雷元素力不受控地从伤痕处外泄,钟离将那些能量悉数聚拢于石锁内,一时间却也不敢送回欧莱特体内。

  他的身体是用元素力仿照人类塑造的,每一处都依赖于元素力自然且规律的流淌,此刻元素力不仅面临外泄的风险,内部的循环也变得杂乱无序,能量横冲直撞,不断经历分裂互斥,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

  欧莱特一直昏迷不醒,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

  “怎么,难道说你的答案让你自己都愧于讲出口吗?”阿佩普紧追不舍,她冷笑着,“看来哪怕是契约之神,也有违背契约的时候...摩拉克斯,你所坚守的契约,并不可靠...”

  “...我并未后悔。”

  钟离很少会在对话中打断他人的发言,但此刻,他的目光深邃到除了坚定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语气也不容反驳。

  “从最初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认同过那份元素龙与人类的契约。”他横抱起昏迷的欧莱特,“另外,六百年前与阿部祖达成约定的那三位神明之中,也并未有任何一位许诺过会将欧莱特献给你。”

  “...什么?!”阿佩普的质问带上颤音,“你...可是,你们的契约内容...”

  “契约的内容仅涉及帮助阿部祖保留骸骨与残余力量,至于厄歌莉娅交给你的那样东西,也只是基于阿部祖的委托,由你暂时保管...你知道的,它本该属于欧莱特。”

  “胡说!”阿佩普的身影于水面之下出现,她急切地游动着,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摩拉克斯,你不觉得你们管的太多了吗?”

  “就算你们和阿部祖的契约内容只包含帮她保存残力,那么现在契约结束,你更加没有资格踏足我的领地,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阿佩普,我们讨论的并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你抱在怀中的不过是一个承载着人类灵魂的元素生命,哪怕这个灵魂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转世,也无法改变他于最初和雷元素龙签订的那一份契约,更改变不了他注定要成为一件武器的事实。”

  “如今他已经按照约定,把自己带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该阻止他体内的能量成为我的一部分,他注定是为复仇而生。”

  “不,阿佩普,能决定一个人为何而生的,只有他自己。”钟离抬起头,“你我都不是人类,我们没有资格定义转世,几千年前的约定,不该由经历轮回后的生命践行。”

  “也就是说...你决定站在我的对立面?”阿佩普阴沉地说,她的影子在水面下变得越来越大——她正在越发靠近他们。

  “摩拉克斯,你要想清楚,此刻我尽管受到重创,但拼尽全力未必没有与你一战的实力。况且,你真的做好与元素龙为敌的觉悟了吗?这是否也代表了其余尘世执政的态度?”

  “哎呀,别人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嘛,倒是很乐意交给他代表呢。”

  一阵轻快的风穿过沙暴屏障而来,紧接着温迪降落在钟离身侧,手里握着一缕初生的飓风。

  “借用你的话说,虽然我可能是尘世七执政里最弱的一位,但拼尽全力也未必没有与你一战的实力哟!”

  “可以了,巴巴托斯。”钟离面无表情地摇头,“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时刻。”

  “诶?这样吗,欸嘿,看来是我误判了形势,急于帮你找场子了呢。”

  “住口!”温迪缓和气氛的手段对阿佩普并未奏效,“摩拉克斯,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否真的决定干涉我?!”

  “我无意挑起争端,但必须维护人类选择的自由。”

  钟离瞳孔中的岩金色逐渐变得耀目,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圆柱形金色屏障在他们四周显现,盘旋的岩纹沿着屏障的弧面流淌。

  “如果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你冷静下来,我尊重你的选择。”

  “哎呀呀,你这样会让发起挑战的一方很难办哦。”温迪抱起双臂,“我知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但真的一丁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吗?”

  “....你在轻视我,摩拉克斯!”阿佩普不由得怒吼,“哗啦”一声跃出水面,钟离这才看清,阿佩普的伤也不轻。

  她绿叶般的须发边缘枯黄着,口中原本碧莹的晶体也略显浑浊,分明已不适合再经历激烈的战斗。

  钟离低声道,“时过境迁,阿佩普,你是否也该跳出执着的影子,仔细看看周围的变化?”

  “是啊,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被稀里糊涂召唤来提瓦特的降临者。”温迪看着昏迷的欧莱特,轻轻叹了口气,“连最微弱的风都有决定去往何处的自由,又有谁的生命应该被他人的执念而妄定呢?”

  草之龙久久没有回应,她庞大的身躯矗立在他们面前,像巍然不动的石阵,那些结界边缘奔波的孢子们也被她的思考影响,暂时停下脚步。

  半晌,她开口道,“呵,就算我承认他是人类,你们难道指望我像神明一样给予理解和同情吗?”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与法涅斯的造物共情,尘世七执政不会都是这样一群天真的存在吧?”

  钟离抬头望着结界顶端的火种,缓声问,“若真是如此,阁下应当已经品尝过这份天真了吧?”

  “...”阿佩普久久不语,钟离说的没错,若非纳西妲的帮助,她根本无法从禁忌知识的折磨中获得喘息,更没有在这里和钟离谈条件的能力。

  两方僵持良久,直到感受到阿佩普的战意彻底消弭,钟离才撤去了岩元素的屏障。

  “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

  “我只是不想欠神明太多。”阿佩普静静地滑回水中,“既然你执意要保护他,我可以暂且放过。”

  “...多谢。”

  “不必。你我都很清楚,我们不会成为互相道谢的关系。”阿佩普在水面之下缓慢地游动,“哪怕未来我们目标一致,也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

  “但有可能成为战友哦。”温迪补充道,他半蹲在水面上,冲着水底的阿佩普喊道,“到时候还请你收收火气,别吓到小孩子哟。”

  “....哼。”阿佩普冷笑一声,“你这样的魔神居然也能成为尘世执政,提瓦特果然没救了。”

  “诶?”温迪听后站起身,气鼓鼓地单手叉腰,“我怎么了?不瞒你说,我可是全提瓦特最棒的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好遥远的称呼。我记得在须弥的西北方,的确有过这样一个国度,那里生存的元素龙们喜欢以故事为诗,飓风为歌,传唱那些令僭越者感到恐惧的曲子。”

  “后来元素龙被赶到地下,僭越者的使徒继承了这项使命,你们管它们叫仙灵...渐渐的,人类也拥有了这种天赋,起先是祭祀,然后是吟游诗人...”

  阿佩普突然顺着温迪的话讲下去,温迪颇感疑惑,但钟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断。

  “怎么?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开始讲这些老掉牙的故事?”阿佩普尽管潜于水下,却能察觉到他们的情绪,“我正在讲的,就是你们想拯救的元素生命,想从我这里换取的故事啊。”

  “我不擅长欺骗与背叛,更不屑于学习什么阴谋诡计,既然他战胜了我,我也理应信守承诺。”

  一颗草绿色的圆形晶体缓缓浮出水面,飘向温迪,并悬浮着停在他面前。

  “这是水之王当年交给我保存的、阿部祖的记忆,我已经没有力气讲完,巴巴托斯,既然你擅长讲故事,不如就由你拿去吧。”

  “这...好。”温迪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枚晶体,和钟离对视一眼,“我会好好保存,并在欧莱特醒来之后交给他的。”

  “随便你吧。”阿佩普愤愤地低语,“然后,离开我的领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她话音刚落,风暴席卷着黄沙开始将他们向外推。钟离抱紧怀中的欧莱特,冲温迪略点点头,瞬间消失在沙幕之后。

  “喂,你倒是等等我啊!”温迪边喊边跑着跟上去,很快化成一颗碧蓝色的光点。

  他们一路穿过居尔城遗址,又越过沙暴,回到之前欧莱特和艾尔海森驻扎过的教令院营地,欧莱特的状态依旧不是很好,钟离不敢带他走太远的路。

  另一边,温迪甫一坐定,他怀中那颗晶体便迫不及待地越至空中,一行行晦涩的古文字开始在帐篷顶端显现。

  好在这些文字对温迪来说并不陌生,他一句一句读着,读到最后,不由得震惊到睁大双眼。

  “在僭越者降临的时刻,愚蠢的阿部祖被谎言迷惑,她误以为人类是星空赠予的礼物,于是让度自己的国土,供他们繁衍生息。

  “幻想着与人类共存的阿部祖,最终被僭越者驱逐,连带着她的悔恨与悲伤,一同被囚禁于地下世界。直到一位少年祭祀误入黑暗的国度,唤醒了龙王尚未堕落的魂灵。他们相约,阿部祖回送少年回家,而少年则会让人们知道真相。少年用诗歌记录下龙王所遭遇的背叛与欺骗,歌唱她的博爱与纯真。

  “好多个冬天与秋天过去,终于,僭越者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旋律中惊醒,他担心真相会因为歌谣而变得不再是秘密,于是派出仙灵寻找歌谣的源头。

  “故事的最后,阿部祖遭遇了残忍的流放,而少年祭祀的灵魂也被诅咒。

  “这彻底激怒了愚蠢的阿部祖,分别之刻,她与少年祭祀结下约定,他们瞒过僭越者,用一股最为纯洁元素力包裹祭祀的魂灵碎片,阿部祖守护着它,直到祭祀的诅咒解除,重回提瓦特的那一天。届时,祭祀的转世会找到阿部祖的姐姐,用献祭的方式完成元素龙力量的融合,实现对僭越者的反抗。

  “大陆上的仙灵们得知这一切,被祭祀与阿部祖的约定启发,他们与异世的旅人的结合,奠定了契约的雏形。

  “与此同时,在东方的千岩之下,守护一切契约的贵金之魔神摩拉克斯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