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带着皮手套的手并未因欧莱特的苏醒离开前襟,反而一路向下,越解越快。

  “你做什么?!”

  欧莱特操纵着并未全然复苏的四肢向身后的床垫缩去,敞开的衣衫让胸口发凉。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吓了一大跳:整片胸膛、锁骨,包括衣领布料都被染上了深海般的蓝,若非他身上没有伤口,欧莱特差点就要认为自己的血是蓝色的。

  罪魁祸首扔被他握在手里——那只在睡梦中的泄露的钢笔。

  “要擦一擦吗?”钟离递上一条热气腾腾的湿毛巾。

  “...谢谢。”欧莱特接过毛巾,擦拭着胸口。

  他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欧莱特双颊赤红,羞愧不已,根本不敢看钟离的眼睛,这简直太丢人了。

  “子爵大人,请问可以出发了吗?”耳边再次传来楼下守卫的催促。

  “又不是必须去,干嘛一直催...”

  欧莱特小声嘟囔,岩王帝君听力奇佳,这么短一句话没能逃过他的耳朵,“恐怕今天必须去,其中有二次入狱的重点罪人。”

  “二次入狱?”

  欧莱特一愣,要多么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人才会二进宫?

  “好啊,这布洛瓦堡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欧莱特换好衣服,和钟离一起下楼,路上钟离和他谈起礼服的事,说昨天被达达利亚扒下来的那件外套破了一条口子,拿去找人修补,短时间内都不能再穿。

  “这些是小事。”欧莱特扶着手杖走在前面,昨天发生的事让他心有余悸,“反正我最近不会再去歌剧院看表演。”

  “我建议还是去千织屋抽空定制一件,以备不时之需。”

  “...好吧,我考虑一下。”欧莱特勉强应承下来,他不理解钟离为什么要抓着这一件礼服外套不放,现在可不是什么商量做衣服的好时机。

  莫非有什么别的用意?

  留给欧莱特的思考时间并不充足,当他在管道尽头看到那头熟悉的橘黄色卷发,他顿时理解了所谓的“重点罪人”说的是谁。

  “其他人都带下去吧。”欧莱特垂眼翻着名单吩咐道,“7979号,留下来。”

  “我就说我们会再见面的,我的朋友。”高挑挺拔的青年摊开双手,笑容明朗。

  “在这里,你要叫我子爵,达达利亚先生。”欧莱特纠正道。

  “还有你,我的老朋友。”达达利亚点点头算是答应,转而将目光移向钟离,笑容中多了一丝玩味,“握个手?还是说应该拥抱一下?”

  “我想都不是很妥当。”钟离抱臂婉拒。

  “你是...紧急入狱,没有经过审判?”欧莱特翻到达达利亚的资料简报那一页。

  “没错,我的假释期没过,而他们也不希望我公开出面活动...所以,如你所见,我又回来了。”

  “他们是谁?你为什么回来?”欧莱特追问。

  “子爵大人的问题好多,再怎么说也该让我先填饱肚子吧。”达达利亚顾左右而言他,“说真的,福利餐在哪里领?”

  没一个省油的灯。

  每个罪人都有免费领取福利餐的权利,欧莱特不能拒绝达达利亚的要求,他将达达利亚带到食堂,眼看他领到了一份十分丰盛的福利餐,有鱼鱼咏唱派、杏仁鳟鱼和浮露白霜,属于是钟离看了脸色发黑,欧莱特见了狂流口水。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不是吗?”达达利亚插起一块煎得外焦里嫩的鳟鱼喂进嘴里,“嗯,好吃!就冲这份福利餐,我想这回我的任务完成起来不会太艰难。”

  “不知你的任务,能否透露一二?”和帮群心思深沉的人呆久了,欧莱特也学会了文绉绉的讲话方式。

  “噗——别这么说话,我会不习惯的。”

  “...我们说过很多话吗?”欧莱特有些不爽,“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见面你全程都用一条领巾堵着我的嘴巴。”

  “抱歉,我只是奉命行事,请别怪在我头上。”达达利亚摆摆手,“作为补偿,这份浮露白霜给你吃?”

  为了还债,欧莱特一直都在食堂用餐,而他运气奇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豪华版的福利餐,面对达达利亚的慷慨,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看得出来达达利亚在转移话题。

  “我还是更想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达达利亚咽下最后一口鱼肉,先看一眼钟离,后望向欧莱特,“你的客卿没有给过你类似的建议吗?子爵大人,你太直白了。”

  “我的建议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钟离开口,“你最好立刻回答他。”

  “...好吧,真无趣。”

  达达利亚放下刀叉,双臂撑着餐桌,身体向对面的欧莱特前倾,“听着,愚人众会配合你的冒险游戏,这就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欧莱特凝视着他的双眼,达达利亚的瞳孔像被打磨过的蓝宝石,光滑平整,但很难看出真切的情绪。

  “这也是你们契约中的内容吗?”他问钟离。

  帝君似乎在考量这个问题的代价,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

  “哎呀呀,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可真是千年难遇啊。”

  破局之人声比人先到,用餐的罪人中间传出不小的讨论声。

  “这不是那个昨天在埃尔文的诗会上捣乱的吟游诗人吗?”

  “什么诗会?我只知道他旁边那位可是最近布洛瓦堡拳赛的热门选手呢!别看他身量未足,打起人和特化型机关可是很有一套的。”

  “好久不见,欧莱特先生。”

  温迪不知何时站在了子爵身后,并自来熟地搬来一把椅子,在达达利亚与欧莱特之间坐下,像是谕示裁定枢机中间的立柱。

  “这位是新朋友吗?”他镇定自若地向达达利亚伸出手,“你好,我叫温迪,蒙德城和布洛瓦堡最棒、也是最会品酒的吟游诗人。”

  “哇哦,好长的前缀,如果最后的称谓变成武者,我会更开心认识你。”公子握住温迪那只小手,“开玩笑的,我是达达利亚。”

  “很高兴认识你,真庆幸我不是武者,不然你肯定要找我决斗吧?我可是很弱的,而你,看上去就很能打。”

  温迪笑眯眯地说道,“说到这个,你应该更适合同我的另外一位朋友结交。”

  说完他向不远处挥挥手,“帽子先生,还傻站在那里干嘛?你不是很关心子爵的安危吗?喏,他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自己...”

  “住口。”

  流浪者快步靠近,双拳握紧。

  “如果我再听到你讲这种不实的废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堵住你的嘴。”

  “欸嘿,你们别介意,我这位朋友就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温迪拖来一把椅子放在身边,“来吧,坐下说话。”

  “那么多座位,何必偏要挤在...”

  察觉到仅剩的空位在达达利亚身边,流浪者没再说什么,将温迪搬来的椅子向后拉了几寸,坐下。

  如今天平的立柱变为两根,原先的对话也无法继续进行。

  “你们是在玩谁先开口谁会输的游戏吗?”温迪的视线在三人间打转,“不如带我一个吧,怎么样?”

  “你已经输了。”流浪者在他侧后方幽幽开口。

  “哈哈,这样吗?好吧,那我们换个话题怎么样?”他依旧笑嘻嘻的,也不生气,“昨天我参加了诗会,虽然通过了初赛,但对于枫丹诗歌的体系,我还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子爵呢。”

  请教我?

  欧莱特投去困惑的目光,却看到温迪不着痕迹地冲他眨了眨眼,“子爵若能拨冗斧正,我将感谢不已。”

  “额...好吧。”欧莱特点点头,不知温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

  “听其他罪人说,钟离先生对诗歌也颇有研究,可否同去?不会耽误很久的。”

  “嗯,荣幸之至。”

  “那就麻烦两位先在此等候喽。”温迪站起身,“作为失陪的补偿,我已经和食堂老板说好,稍后会送来一瓶桔桔气泡酒,还请慢用哦。”

  那盘被欧莱特的拒绝的浮露白霜出现在流浪者面前。

  “帽子先生,来点?”达达利亚笑道。

  流浪者不悦地瞪他一眼,“人都走了才想起来演戏,不觉得有点晚吗?”

  “别这么说啊,好歹我们也算是一同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且...你还帮过我一个大忙呢。”(注1)

  “既然如此,就该好好待在须弥,跑来枫丹搅什么浑水。”

  “得了吧,你不也在这儿吗?有什么立场说我。”达达利亚无奈地耸耸肩,“要知道,我还没退休呢。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也无法阻止我追逐战斗哦。”

  “等你不幸殉职了,可别求我把你的尸体带回去。”流浪者冷冷地说。

  “你可真好心,阿帽,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连吃枣椰蜜糖都想着给你留一包。”

  达达利亚的话透一股酸意,流浪者懒得理他,“别把我当做假想敌,我可没兴趣掺和你们俩的事。”

  另一边,温迪在前面领路,把欧莱特和钟离带回他和流浪者共住的监舍。

  “不得不说,布洛瓦堡的基础设施还是很棒的,但...这应该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对吗?”温迪合上简陋的木门——或着说是木板,因为没有任何门锁或把手。

  “钟离先生和我说了歌剧院发生的事情,他在自己的身份暴露后,也报复性地向你公开了我的身份,所以...我想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可以隐瞒了。”

  “我是在尽可能地减少沟通成本。”钟离纠正道,“而且他似乎早就知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

  “欸?”温迪睁大双眼,“真的吗?难道是我表演的不够好?”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欧莱特有些措手不及,的确,昨天在钟离提到巴巴托斯的名字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没有追问。

  “额...我只是...”他不安地整理鬓角的碎发,胡乱从“借口箱”中翻出些用得上的说辞,“只是昨天让我吃惊的事太多,所以表现得没那么明显。”

  “这样吗?倒也可以理解。”温迪接受这个说辞,“那不如进入正题,快速整理一下目前的状况吧。”

  “等等...”

  欧莱特打断他的话,显得有些犹豫。

  “开始之前,我想再确认一下,所以...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对吗?”

  “团队?”温迪将这个词着重重复了一遍,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团队...摩拉克斯,你听到了吗?他说我们是一个团队,这是不是很妙?”

  “我听不出妙在哪里。”钟离平静地回复,“另外,关于称呼问题,我们之前达成过一致。”

  “好的好的,钟离先生。”温迪笑着摇头,“相信我,我也是很重承诺的。”

  说完,他开始关照欧莱特的迷茫,“是的,子爵,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你可以竞选团长,我会给你投票的。另外我们的团队叫什么?欧莱冒险团吗?”

  “亚莉珊德拉交出了她的信物,但态度很模糊。”钟离直接略过了这些表面问题,一语破的,“你也看到了,她派了一个执行官来。”

  “我知道...达达利亚对吗?听说他在璃月的时候,从你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钟离对这种说法不太满意,但他觉得没必要纠结于此,“我不否认这种叙事,但...我还是要强调,他并不好对付。”

  “没准他是来帮忙的,毕竟从你们方才的对话中判断,似乎是这个意思。”

  温迪从床铺底的箱子里抽出一瓶苹果酒,“哎,这是最后一瓶,你们有谁想要吗?都没有?欸嘿,那归我了。”

  欧莱特记得布洛瓦堡规定罪人不可以在监舍私藏酒类制品,但现在显然不是严格执法的时候。

  “也就是说,并不能确定冰神大人和愚人众是完全支持我们的?这会对我们之后要做的事有什么影响吗?”他总结着当前的状况。

  温迪放下酒瓶,“大人?你可没有管我叫风神大人,或是...管他叫岩神大人?难道你还有神明歧视吗?”

  “这很正常,亚莉珊德拉有她自己的计划,能够交出信物,已经代表了她的诚意。”跳过温迪的提问,钟离给出答案,“她的计划和我们的行动暂时不会产生冲突,这点你大可放心。”

  潜台词就是,关于冰神的话题到此为止,他不会再深入讨论。

  温迪并不吃这一套,“你还是那么喜欢打哑谜,我要是子爵,一定经常忍不住想和你干架。”

  “你可以试试。”钟离不着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额...所以我们现在拥有了两件信物,戒指和转心球,对吗?”欧莱特选择打岔,他不想面临类似“两个神明打架你要站谁”这种地狱选择,还是岔开话题比较高明。

  “可以说是三件。”钟离纠正道,“转心球内包含了岩与水两种元素力,是打开栈桥尽头的钥匙。”

  二合一的信物?算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尽管欧莱特很想弄清为什么帝君和初代水神会使用同一件物品作为信物,但猜钟离不会告诉他。

  “那么...风神的信物在温迪这里,对吗?”说完看向温迪,这样他们就拥有了四件信物,已经凑齐了一半以上。

  “唔...你确定不要试着叫我一声风神大人吗?”温迪说完,立马接收到了帝君的眼神施压,他急忙做出投降的手势,“好吧,我是开玩笑的啦,信物当然在我这里。”

  酒瓶上的木头塞子被风元素抛至空中,在吸收了足够的元素力后,变成了一只散发着绿光的——木头塞子。

  “拿去,现在它是你的了。”

  温迪郑重地将瓶塞放在塞纳莱手心,仿佛交给他的是顶王冠。

  握着如此“儿戏”的信物,欧莱特有些无语,但他面对的是巴巴托斯,想想倒也正常。

  “稻妻方面,我在前来枫丹之前曾递信过去,巴尔泽布的眷属应该会做出妥善处理。”

  提到八重神子,钟离罕见地皱起眉,“前几天,一个罪人曾暗示我去一趟千织屋,他是个从稻妻来的走私商人,我不确定两者之间是否有关。”

  “哦?通过一家服装店和一个走私商人传递消息?”温迪噗嗤一声笑起来,“我觉得这位眷属小姐应该和我很合得来呢。”

  “说到这个,如果子爵打算去千织屋,能否带上我呢?”

  欧莱特一怔,“额...当然可以,只要钟离先生没有意见。”

  等等,他在说什么...钟离先生没有意见?这话显得他完全被钟离拿捏了,他可是布洛瓦堡的管理者,不能给人留下被入幕之宾完全掌控的印象。

  “我的意思是...”

  “我无所谓。”钟离十只交叉,不动声色,“带谁出行是子爵的自由,我只希望温迪先生能够信守承诺,把事情办妥。”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这段对话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像是战争时期被某个无知的魔神无意冒犯了他的领土一样,他很想做出回应,声明、惩罚或是再次占有——绝对、彻底地全然占有。

  摩拉克斯略感困惑,如果他想这么做,那么对象是谁?

  “对了,埃尔文的诗社拜托我提供一篇稿件,用来歌颂今晚拳赛的冠军,你们也要来看看吗?一起来吧,会很热闹的!”

  温迪没有给钟离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跳跃的思维已经进展到下一项令人兴奋的事情上。

  “...我不知道,我好像从来没参加过拳赛...”

  欧莱特完全应付不来自由之神的天马行空,他正了正胸前的领巾,缓解被热情“推动”的压力,“不过去看看也无妨?我今天晚上倒是没什么别的安排...”

  “呃,你要一起来吗,钟离先生?”他边说边看向钟离,那眼神仿佛在说“拜托,快说点什么吧”。

  钟离缓缓眯起了双眼,瞧,他的领土在向他求救。

  “乐意之至。”

  夜幕降临,布洛瓦堡管道顶部昏暗的煤气灯也一盏盏依次亮起。

  今晚的比赛是本月的最后一场拳赛,也是角逐本季度冠军的关键之战。罪人们热情高涨,擂台下人声鼎沸,还没走到斗技场,欧莱特已经听到了主持人一声高过一声的热场台词。

  “他!来自智慧国度的须弥学者,个头小小,却充满了惊人的力量,一拳能打飞十个重甲蟹!”

  “他!来自至冬的底层销售员,高瘦颀长,却上蹿下跳能力超群,用半天时间挑战了五位守擂者!”

  “就在今晚,拳王争霸!让我们看看是像小豆丁的他咬下了对手的耳朵,还是像瘦竹竿的他砍掉了对手的脚趾?今夜的布洛瓦堡斗技场好戏不断,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肤浅,但足够热血。”

  在欧莱特挣脱出摘帽致礼的海洋,坐在温迪身边时,听到他如此评价。

  “晚上好,子爵。”他放下羽毛笔,和欧莱特握了握手,“抱歉,这是蒙德的礼节,我还是不太习惯你们枫丹人的贴面礼。”

  而且跟在你身后的那位活岩王应该也不太会同意吧,温迪默念。

  “你已经开始创作了吗?”

  “在酝酿。”温迪在羊皮纸上记下几个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说真的,我觉得斗技场的主持人手稿急需优化,再这样下去,我怀疑比赛没开始,他会先被选手一脚踢下台。”

  他用笔指着在角落里交谈的流浪者和达达利亚,“我猜他们一定在商量,一会谁去打主持人第一拳。”

  “呃...很好的建议,我会和斗技场的负责人讨论的。”

  欧莱特稍微降低了一点声音,“关于去千织屋的事情,有几点我想和你确认一下。”

  “勇士即将登场!让我们躁动起来吧!”主持人振臂高呼,台下像被投入炸弹的池塘,欢呼声、掌声、口哨接连不断。

  “什么?你大声一点,我听不清。”

  “我是说...”欧莱特靠近温迪的耳朵,他觉得在这里谈话似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结束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去你办公室?好的!”温迪大声答道,此时场内热度暂歇,他的声音顿时显得有些突兀。

  面对罪人们投来的狐疑眼光,欧莱特知道他们一定又误会了,魔爪伸向未成年、脚踏两只船...欧莱特真的很想大声解释事情不是他们像的那样,但此时爆发只会越描越黑。

  “子爵希望你能对蒙德的酒业概况做一个简报,也许会对布洛瓦堡未来产业的拓展有所帮助。”

  钟离朗声补充道。

  “哦?哦!我明白,我了解。”温迪心领神会,急忙点头称是。

  钟离的处理办法很聪明,在谣言产生前先放出另一个值得深挖的正面信息,再加上拳赛马上就要开始,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了擂台之上。

  首先登场的是几名热身赛选手,他们大多带着自己开发或买来的特化型机关,打的有来有回,精彩有余,血腥不足。

  毕竟机器人之间的对决哪里比得上最为原始的拳拳到肉更令人热血沸腾呢?

  很快,作为新秀选手的达达利亚被推上了擂台,作为五连冠,他拥有率先选择对手的权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之前的冠军阿帽时,他抬起手,指向看台。

  “我要求欧莱特子爵做我的对手。”

  他的语气中有种明媚开朗的味道,仿佛这不是冒犯的挑衅,而是礼貌的邀请。

  主持人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阻止,犯傻的灯光师已将聚光灯不偏不斜地打在了欧莱特的身上。

  “...达达利亚先生,请容许我提醒,你只能选择报名参加拳赛、并且未经淘汰的...”

  “那么让子爵现在报名不就好了吗?”达达利亚耸耸肩,像是再说一件比喝水吃饭还简单的事情,“听说子爵的哥哥,莱欧斯利公爵曾经是梅洛彼得堡的拳王,成为管理者后也依然会时不时下场比赛,想必欧莱特子爵也不会介意借此机会与民同乐吧?”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鸦雀无声的擂台下有了微小的讨论声。

  震惊过后,欧莱特逐渐找回一丝理智。他应该去吗?迎战后失失败,或者直接懦弱避战,究竟哪个更丢人?

  答案不言而喻。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在他身上,逼着欧莱特做出决断,他只好起身,离开座位,手腕却被忽然攥住。

  本以为钟离意图阻止,没想到那双岩金色的瞳孔中有且仅有笃定,他说,“可以一试。”

  和达达利亚对决,可以一试?你是认真的吗?

  可惜欧莱特无暇和钟离辩论真假,他知道,如果再不上台,他真的会被所有人看扁。

  他脱掉累赘的外套,挽起袖子,将多余的部分塞进袖箍里。穿越人群,从手杖中拔出那柄细长的佩剑。

  “我接受你的挑战,达达利亚先生。”

  “倍感荣幸。”达达利亚在台上向他鞠躬行礼,看起来倒很优雅。

  他不会出什么事的,对吗?欧莱特表面装得不错,可心里一直在打鼓,他拼命安慰自己,既然这副身体不属于人类,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被两刀劈死,不然钟离也不会说“可以一试”。

  但对手可是达达利亚啊!

  “很害怕吗,欧莱特子爵。”达达利亚友好地向他伸手,将他拉上擂台,“放心吧,就算你现在求饶,我也不会同意的。”

  “也许我会输,但那不代表什么。”欧莱特故作镇定地望着他,“这只是一场对决。”

  “是的,这只是一场对决,输赢当然不算什么。”

  达达利亚亮出那两把锋利的水刃,交叉在胸前,“好自为之吧,子爵大人,我可不想在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屈辱的泪水哦。”

  欧莱特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告诫自己忘掉什么可笑的输赢,他只要尽力...尽力一试。

  再次睁开眼睛,那双剔透的竖瞳中已无杂念。金铃敲响的瞬间,公子已从正面发起进攻。

  迅速、精准,欧莱特慌忙用剑刃的背面抵挡,若他再晚一秒,没准现在脸上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接着公子顶上前的力量起跳,一个空翻跳至公子身后,轻盈又伶俐,在他震惊于自己居然能逃脱公子的进攻,场下已想起一阵赞许的掌声。

  “有点意思,接下来可要动真格的了。”

  快准狠地三下劈过来,欧莱特抵挡地有些吃力,他被逼到擂台边缘,但还不至于摔倒。可当第四招顶上来,他退无可退,只得转身掠过达达利亚,半跪着滑出一段距离,用剑支撑,有些狼狈。

  “别太快认输,我想大家还没看尽兴呢。”

  达达利亚没有急着进攻,他在等欧莱特重新站起来。

  “我并没有想要认输。”欧莱特气喘吁吁地否认。

  他正打算站起来,脑海中陡然窜起一阵机械鸣叫,紧接着,许久未听到的冷漠声线如拧动发条的机械般开始运转。

  【比武也算是科研调查的一部分吗,宿主?】

  ...001号?!

  【我去处理事情的这段时间,你居然已经堕落到在擂台上表演失败者了吗?】

  不,我没有,请听我解释...

  【让我来看看,进度居然是0?很好,看来我有必要通过使用一点小小的手段,来提醒你到底该做什么。】

  什么?在这儿?在擂台上?!等等,我已经找到了四个信物...

  欧莱特还想解释,可脊椎深处酥酥麻麻的电击前兆已在缓慢攀升。

  不...不要...他努力站起身,不想再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上。

  而看到他起身的达达利亚,不假思索地使出了终结比赛的一招——他没有兴趣折磨比自己弱的对手。

  欧莱特根本没有力气抵挡这一招,躺在地上抽搐的同时还要被砍上一刀?这辈子他都别想在布洛瓦堡抬起头来。

  就在欧莱特几乎要躺平认命的时刻,一道金光闪过,坚如磐石的玉嶂护盾在他身侧环绕,达达利亚来不及收势,水刃劈在盾上,瞬间被反弹出去掉下擂台,翻了一圈才堪堪站稳。

  “喂,这不公平!”他冲着欧莱特身后大喊。

  回过头,钟离的瞳孔中赤金的光芒缓慢隐去,又变回了熟悉的岩金色。

  很奇怪,玉嶂护盾降临的瞬间,似乎连001号的电击也格挡了出去,而刚刚那个还叫嚣着要惩罚自己的系统,此刻又销声匿迹了。

  “子爵的身体不适,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钟离站在欧莱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明显不容反驳。

  在众人神色复杂的注视下,欧莱特跟着钟离走出斗技场。他现在无暇去顾及那些无聊的桃色新闻,他的后腰仍有些酸痛,他想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系统按理说都不属于提瓦特,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钟离是通过什么方法隔绝系统的惩罚的?难道他能进入他的脑子,听到他的心声?

  又或者他只是无意为之,毕竟前一种猜测太过离谱,可能钟离自己都不知道玉嶂护盾可以抵挡变态系统的电击。

  想到此处,欧莱特又不免觉得庆幸,如果钟离的护盾真的有用,等下次系统卷土重来要欺负自己的时候,让他给个盾不就可以了吗?

  果然,你永远可以相信帝君。

  盘算着这些,两人不知不觉回到欧莱特的办公室。房间里很暗,没有点灯,只有窗外一轮一轮扫过的巡逻灯和头顶折射进海底的淡淡月光在勉强为这间屋子提供光源。

  “我没事的,钟离先生。”欧莱特说道,他不想弄巧成拙,关于系统和钟离之间的联系,他想再观察一下。

  “你可以回去休...”

  “你受伤了。”

  钟离打断了他,并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

  不知为何,这种行为带给欧莱特的冲击不亚于看到钟离当着他的面脱掉裤子。

  “你这是...”

  瞬间,下巴被中指抬起,温暖的拇指指腹贴着他的脸颊,将残留的血污轻柔地擦去。

  ...犯规,这是犯规。

  欧莱特听到自己的心跳快的像是刚刚跑完了1500米,不,比那还要夸张,他怀疑自己快要因为心跳炸裂而晕厥。

  钟离,那个号称提瓦特第一扳手的男人,摘下手套,帮他擦掉了脸上的血?

  视线不受控的移动到钟离的手上,那是一只线条非常优美的手,五指修长有力,第二个关节相对突出,最特别的是他从脉搏处一路延伸到手背的岩金色纹路,此刻静静地蛰伏着,不知何时才会亮起。

  “在看什么?”他明知故问。

  “没、没什么。”

  哪里敢再多看一眼,他觉得自己此刻脸红得能拿去烧开水,好在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有限,不然简直要丢大人了。

  “怎么脸这么烫?”钟离用手背贴着他的脸颊,平稳低沉的声线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哪有?可能是屋子里太热了。”

  欧莱特狡辩道,此刻正确的选择是拉开与帝君的距离,在彻底陷入这团暧昧的漩涡之前积极自救,可他太没用了...不可否认,他该死地非常享受,尽管觉得危险,但依然享受。

  “需要我陪你等人吗?”

  欧莱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约了温迪稍后碰面,美色当前,他完全忘乎所以了。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准备些茶什么的,你可以去休息。”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再这样下去,他保不准会色令智昏,对钟离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坏事,他虽然一直自诩是个直男,但如果对象是帝君,弯直又有什么区别?

  要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轻薄了帝君,欧莱特不确定这会不会让他被直接弹飞进海里。

  钟离颔首,离开了子爵的办公室。

  管理区正值换班时间,四下无人,这恰好给了他思考的空间。

  他很久没有经历这样认真深沉的思考,钟离的指尖相互摩挲着,似乎正在向彼此通报着残留的触感:柔软,光滑,让人有一种想要捏紧、搓揉的冲动。

  魔神爱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不确定,这份爱是否包含着占有和毁灭。

  路过斗技场时,里面传来欢快的合唱声。

  “我们是布洛瓦堡!我们是该死的罪人!我们热爱美酒与拳击!我们热爱这第二次人生!”

  这就是人类,正如巴巴托斯所说,肤浅,但足够热血。

  那么欧莱特呢?他不是人类,所以...可以对他特别一点吗?钟离不确定,一瞬间的犹豫对于六千年的长生来讲太过短暂,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想法不该属于帝君。

  可他已经不再是帝君了。

  “钟离老爷,一起来喝一杯吧!”

  一名发现他的罪人举着酒杯大喊道,在他身旁,颇受欢迎的吟游诗人举着两瓶不同的酒左右开弓,还不忘科普,“这样喝,味道绝不亚于猫尾酒吧最伟大的调酒师迪奥娜小姐发明的‘蜥蜴快爬’鸡尾酒哦!”

  结束了比赛的“小豆丁”和“瘦竹竿”被两拨人围着,似乎想认他们做大哥,看得出两人的耐心都已到达顶点,只不过一方伪装地还算友善,另一方则是装都不装,直接突破人群走到温迪面前。

  “今晚要是再喝得醉醺醺,我建议你不要回监舍。”

  “帽子先生,帽子先生!”温迪在身后可怜巴巴地喊,等流浪者走远了,才又笑嘻嘻地对身旁的人说,“他可能忘记了,监舍的门没有锁,欸嘿,根本难不倒我哟。”

  旁边的人拍桌迎合,“难道你真的是天才?!”

  流浪者与钟离擦肩而过,两人的视线短暂相接,钟离听到一声不悦的冷哼。

  “嘁,神明。”

  是啊,神明。

  钟离路过喧闹,向那间杂货铺走去,那里为他准备了满满当当的一整个货架的物品,很适合消磨时间。

  这是一个悠闲的夜晚,欢愉的分子充斥在空气与海水中,欧莱特即将入睡,为了他的好梦,钟离无意惊扰身处布洛瓦堡底部的那位“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那维莱特“品尝”到了这份欢愉,他站在长长的栈桥起点,眼底映着哀伤的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达达利亚和雪隐鼬塞纳莱的故事请看另一本《穿越成巡林员我转投愚人众》,全文完结可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