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还是那个江望,但眸中的白金色更加透亮。而他的额前多了一个小小的双翼印记,下眼睑处多了一抹淡淡的金纹。

  “你不记得我了吗?”班尼特的声音有些颤抖,瞳孔震动。

  “的确如此。”江望上前一步,轻轻擦干了班尼特的泪花,面露疼爱与怜惜。

  但是下一刻,神明朝少年吻了过去。两唇相依,湿舌缠绵。他吻了这样久,吻得班尼特眼神迷离喘不过气来。

  在少年憋得不行了之后,两唇分离,江望看着少年朦胧的双眼玩味一笑:“好啦,这么一亲我就想起来了。”

  班尼特喘了口气,又扑了上去抱住人,一边哭一边轻捶着江望的背:“坏蛋!骗人,呜——”

  神明失笑,吻了吻少年的后颈:“想我了没?”

  “想。”班尼特吸吸鼻子,抱得很紧,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好了好了,还有正事,”江望安抚好倒霉孩子,看向心海,“多谢。”

  心海摇摇头,道这只是她的任务,眼神却又飘向远处搂着雷电将军身体的八重神子。而神子察觉到目光,微微一笑,抱着雷神的身体走上前来。

  “三位,真是抱歉。前几天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阻止雷电将军。不过现在她已经选择赴死,还请光神大人息怒。”神子一面道歉,一面将食指按向将将军身体的额头。

  粉紫光芒一闪,雷电影缓缓睁开眼。

  “神子?这是——珊瑚宫?”影站起身,神色中略带困惑,“这位,是新晋的光之神明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班尼特本已拔剑把江望护在身后,黑炎泛起,听了这话倒是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老妖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友善?前几天看你刀我老婆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请多指教,”江望点点头,揉了揉班尼特的肩膀让他放松,看到黑炎与深渊圣剑后皱了皱眉,装出委屈,“我之前送给你的剑。你不喜欢吗?”

  班尼特一愣,着急说我哪是不喜欢,是因为你送的我舍不得用,害怕那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这么想着,他赶紧收起了圣剑。

  “还是由我来解释一下吧。这位……勇者,你先前所见的雷电将军和现在的雷电影并不是同一个人。

  雷电将军是影所创造的人偶,代替她管理稻妻。而真正的雷神大人,影,她宅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冥想修炼,对抗磨损。

  不过现在,将军已死,我们的宅女大人已经不能再逃避责任了。”八重神子叉腰,笑着看向稍微有点尴尬的影。

  “神子,不要再开玩笑。将军做了什么,最后竟然选择了自戕。”影无奈地看了这老狐狸一眼,责备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班尼特面露愤恨:“她刺杀了光神!”

  “什么?”宅女震惊,“她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不过好在光神阁下实力超凡,身边又有得力的助手,看起来并无大恙。”

  班尼特满头黑线。自己没能按照承诺保护好自己的神明,哪算得上得力?江望更是死过一次了,哪算得上无恙?

  神子“噗”地一笑,帮着打圆场:“还请不要见怪,影在静修时是无法感知到外界所发生的事情的,不然也不会酿成大祸。离岛现在还是一片漆黑的虚无呢,根本没有人可以修复。”

  让离岛沦陷的少年挠挠头,不知说点什么好。虽然现在他感到抱歉,但当时可是简直想把整个稻妻都灭了。

  江望笑了笑,挑逗地捏了捏班尼特的脸颊:“好吧,那就由你的神明大人来给你擦屁股善后好了。带我去看看吧!至于,心海阁下,我过几天还会再来的。”

  心海点头,目送着一行人离去。渊下宫的封印似乎在光神的光芒中被加固了。这位水之龙王微微眯眼,翘起了嘴角。有趣。

  离岛,方圆十几公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墨黑的虚无,深邃空洞得令人毛骨悚然。

  江望看了看,抱臂:“好像,我也没有办法呢。如果说离岛是被这份力量所覆盖,我尚且能够尝试把它消除。但是现在,它就是纯粹的什么都没了。”

  “的确难办,这份虚无,与暗之外海的侵蚀有些类似。”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听到这,江望神色一动,但没有出声。

  “既然暂时没有办法,不如就先放着吧,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江望似是想起什么,引开了话题。

  “啊!对,不知道幸子小姐她怎么样了。”班尼特面露担忧。

  “那么,就在这与两位别过吧,我们得去看看一个朋友。之后我们会来找两位的。”江望告别,与班尼特一同向燃枫庭的方向赶去。

  枫红如旧。

  小厮看到来者,肉眼可见地一惊:“两位不是被将军大人……”

  “是的,鬼魂来索命了。”江望神情呆滞。

  班尼特一乐,勾了勾神明大人的小指:“我们没事,是来看看幸子小姐怎么样了。”

  小厮松了口气,但脸色很不好看:“那么请快随我来吧,幸子小姐她,现在应该还有意识,两位可以与她告个别。”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

  庭院中央的红枫前,幸子靠在座椅上,盛装打扮,但已没了任何精力。一旁的小木桌上放了茶杯,但茶已经凉透,幸子没让人换。

  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犹如日落前最后一抹灿烂的余晖。

  见到两人来到跟前,幸子黯淡的眼中有了一分光亮,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江望止住。

  “幸子,如你所见,我们没事。那天在天守阁前发生的事情,也与你没有关系,不必在意。”江望出言安抚。

  幸子挤出一分笑容:“那就好,真是给两位带来麻烦了。说起来,还有一事相托。”

  她神色凄切,已经有了几分留遗言的意味,班尼特不忍地偏过了头。

  “其实,我也有一位徒弟。她是绀田村那边来的孤儿,只是想讨口饭吃。我看她可怜,就把她留在身边,只是传授技艺,还没让她接待过客人。我已经给她赎了身,这两天把她打发去干活了。想请两位带她找一处好地方,平平安安度过余生。”幸子声音微弱,呼吸已经不是很顺畅。

  江望点头答应了这事,想了想又补充:“幸子,眼狩令虽然还没有废除,但已经快了,我以神明的名义向你保证。”

  “嗯,真是麻烦您了,”幸子面露感激,缓缓看向了枫树,“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地方,也是她的美最后一次展露的地方。”

  “真可惜啊,她还没看过我走花魁游街步的样子呢。她一定会很喜欢很骄傲的吧?”幸子缓缓闭上眼。

  班尼特握紧了江望的手,用微小的声音询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江望摇头,眼中也充斥着遗憾。

  在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幸子面露痛苦之色。班尼特低下了头,红了眼眶。

  温和的白色光芒出现,江望弯腰,伸出手理了理幸子的头发。幸子痛苦的脸色缓和不少,但仍紧锁着眉头,呼吸频率减缓。

  “土屋美玲!”幸子突然喊了一声,随后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风声与红枫落地的摩擦声。幸子脸上露出微笑,已经没了气息。

  江望握了握班尼特的手,轻轻安慰:“生如行舟,总会在某处停下。旅程无论长短总有它的意义,不用太过伤心。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记住了吗?”

  班尼特点头,但听到后半段话突然一阵不安:“江望……你在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神明并没有回应,或许说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好在一个女孩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

  “幸子姐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刚回到燃枫庭便冲过来,跪倒在幸子身前,摇了摇她的大腿。眼见没有反应,小女孩抱住了幸子的腿放声大哭。

  江望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把人扶了起来:“你就是幸子的徒弟吧?别伤心啦,她只是去了一个更遥远的地方,我们终有一天都会去那的。她临走之前还和我说她特别喜欢你,给你赎身了,让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走,我要成为和幸子姐姐一样的花魁!”小女孩擦干眼泪,眼神坚定。

  江望皱了皱眉:“可是,如果你这样的话,幸子会非常伤心的,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可是——”

  “别可是啦,你叫什么名字啊?”江望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我叫美樱。”小女孩说着,却看向了幸子。她本来没有名字,这是幸子给她取的名。

  “那么,美樱,你不会让幸子最后的愿望落空的吧?”江望眨了眨眼。

  “嗯……你们要带我去哪?”美樱又不舍地看了一眼不会再回应她的幸子。

  江望轻缓一笑,温柔而和蔼:“你想去哪我们都可以送你去哦!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先送幸子离开了。”

  在班尼特和美樱伤感的目光中,光神抬起了手。在无瑕的圣光中,幸子的身体化为无数天堂鸟之花,向天空飘去。渐行渐远,终至于不见。

  美樱珍重地收起了幸子华丽的和服与头饰,一副永远都不会放手的样子:“大人,我要回绀田村,开个小酒馆。”

  小酒馆吗?江望点点头。两代花魁相继承的梦想,由这个小女孩所实现吗?江望突然感到一阵虚无的悲凉,又夹带着分欣慰。

  安排美樱的事项倒并不复杂,土屋美玲与伊豆幸子的积蓄也足以让美樱富足地度过余生。她打了一块牌子,挂在门口:伊豆酒馆。

  天色已晚,江望和班尼特找了一家旅馆歇下,准备第二天去找雷电影与八重神子,商讨废止眼狩令的事情。

  班尼特坐卧不安,忧心忡忡。他忘不了江望今天说的话,什么“我们有一天都会去那”,又是什么“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他总觉得江望在瞒着他什么。

  “江望,今天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班尼特来到神明身边坐下。

  江望瞥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什么。算了,你最终还是会知道的。

  “在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见到了世界树。在那棵树的根系与结出的无数果实里,我看到了世间一切的原初与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