瑠火轻轻地将头枕慎寿郎颤抖的肩膀上, 张开双臂拥抱哭得不能自己的爱人,绯红的眼底闪动着泪光。
有多久……没能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瑠火用目光细细描摹慎寿郎的模样,
时间冲刷下, 慎寿郎变了很多, 也老了很多, 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赤金色双眼中沉淀着不尽的悲伤,鬓角新添了几根白发, 眼角新增了几抹皱纹, 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却也难以掩盖岁月变迁的风霜。
而她呢?
梳妆镜中照出的, 还是她旧时的模样,
她的面容,她的身形, 她的神情……
灵魂的样貌真实的反映在这具暂时的容器上, 她的灵魂从未老去。
时间的流转就像永不停息的河流滚滚向前,活着的人只能被裹挟着随波逐流,而死去的灵魂只能驻留在原地,目送熟悉的一切都渐渐远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说好了要在一起一辈子,她却早早丢下爱人和儿子,一个人离开……
不是不甘心,不是不舍得,不是不伤心,但时日无多的时候,她只想压下这所有杂乱的心绪,用最后的时间抚慰心爱的人们, 哪怕没有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而这一次,她和他都不必再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向彼此说出永别,
“……这些年来,辛苦了……”
眼泪安静地划过脸颊,带着她当年没能说出口的歉意和不甘,一滴滴落下,
瑠火眼睛弯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不论慎寿郎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那个踩着赤红色的云从天而降的、一刀斩杀恶鬼的、闪闪发亮的英雄!”
不论时光如何流逝,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不论你我成了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英雄。
炼狱慎寿郎怔怔地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从前两个人开玩笑的话再一次被妻子说出来,他却再也找不回当初轻松的心情,正相反,辛酸混杂着苦涩在他的心里不停翻滚,让他鼻子发酸,眼眶通红。
他拥紧了心爱之人,喉咙里止不住溢出模糊的哽咽,
“……瑠火……我很想你。”
瑠火拥紧了慎寿郎,在爱人的耳边轻声呢喃,“我也是……慎寿郎……我也很想你……”
………………
炼狱兄弟并排走在没有人的走廊,千寿郎时不时转头去张望两人来时的方向,直到他们走过一个转角、什么都看不到为止。
“兄长。”千寿郎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转而去拽了一下兄长的衣角。
炼狱杏寿郎低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唔姆!”
“那就是……母亲?”
千寿郎的眼中浮现出迷茫,语气里充满了迟疑和不确定。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离开,他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对他来说,“母亲”这两个字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立在家族墓地中的那块冷冰冰的墓碑,是时不时会出现在兄长口中的一个故事、一段过往,是只活在他假想中的一个幻影。
现在,幻影似乎化成了实体,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穿着蓝色鸢尾花和服的女子很好看,黑色的长发蜿蜒地垂落在颈边,绯红的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闪动着细碎的笑意。
但……
总归是生疏的陌生人。
他曾经渴望见到母亲,可当对方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还有点……想要退缩。
“唔姆,那就是我们的母亲。”
炼狱杏寿郎肯定地点头,眼神有些微的晃神。
母亲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是雪姬做了什么吧,杏寿郎想,只有银发的少女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将虚幻的渴望变成一朵真切绽放在他眼前的奇迹之花。
他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
母亲这些年来过的好吗?
和母亲的约定,他有好好做到吗?
应尽的责任,他有全部尽到吗?
父亲重新振作,千寿郎也已经长大,请母亲不要再担心他们……
但是在这之前,父亲他一定比他更想见到母亲,有更多的话想和母亲说。
千寿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着兄长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起把今天买的东西都搬进屋,然后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他把几颗蕃薯放进菜篮子里,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一眼不远处兄长的侧影,犹豫了一下,放下菜篮子,挪动双脚一下一下磨蹭到兄长的身边,“那个……兄长……”
“唔姆!千寿郎!”
沉浸在自己心思里的千寿郎被炼狱杏寿郎和平常一样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十根手指头纠结地缠绕在一起,捏得死死的,“……那个……嗯……那个……母亲……”
他把心一横,把眼一闭,一口气问出来:“母亲会、会喜欢我吗?”
炼狱杏寿郎抬起头来看向紧张地连声音都在颤抖和结巴的弟弟,顿了一下,用力地一点头,“那当然!”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直视着千寿郎的眼睛,用自己的热情去驱散弟弟心中的不安,“千寿郎,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欸……可、可是……”
千寿郎眨了眨眼睛,陌生和忐忑依旧萦绕在他的心中。
“没有可是!”很少见的,炼狱杏寿郎在千寿郎面前展现出身为兄长的强势,他狠狠地揉了揉千寿郎毛茸茸的短发,“母亲一定会喜欢千寿郎的!”
见千寿郎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他想了想,决定举个例子证明自己。
炼狱杏寿郎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千寿郎还小的时候,母亲会给千寿郎唱很好听的摇篮曲。”
摇篮曲?
千寿郎歪了歪脑袋,试着在脑海中想象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哼唱摇篮曲的场景。
炼狱杏寿昂再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千寿郎睡醒的时候,母亲会用风铃逗千手郎,”
风铃……
千寿郎想起挂在窗檐下每天能够在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到的那一串小风铃,和刻在上面的一串名字。
“唔姆……还有……”炼狱杏寿郎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当父亲弄哭千寿郎的时候,母亲就会一拳捶在父亲的头上保护千寿郎!”
千寿郎:“……、……”
千寿郎:“咦咦咦???”
他猛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兄长。
还、还有这种事情???
父亲……母亲……捶……这几个词真的能出现在一个句子里?
完、完全想象不出来……
看出了千寿郎眼中的震惊,炼狱杏寿郎弯起眼睛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母亲可是很厉害的!”
就比如有一次父亲外出很长时间才回来,回家的第一时间就趁着母亲不在房间的时候抓住机会去用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去蹭睡得正香的小小千寿郎的脸。
小小千寿郎被扎醒后张嘴就哭,听到声音的母亲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丢下手中缝到一半的火焰纹披风急急忙忙赶过去,在门口把干完坏事心虚地准备偷偷溜走的父亲抓了个正着。
气不过的母亲握紧拳头在父亲的脑袋上锤出三个叠在一起的大包,深深震撼了一不小心目睹全程的他那时还十分幼小的心灵。
那个时候家里的家庭地位,母亲是第一,他和千寿郎排中间,父亲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倒数第一,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
千寿郎微微扬起头,看着笑得很开心的兄长,一直徘徊在心底的紧张在兄长爽朗的笑声中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止不住的羡慕,
要是、要是他也能拥有那个时候的记忆,
要是他也能记得过去那段快乐的时光,
那该多好啊……
“会有机会的,一定!”
炼狱杏寿郎笑着拍了拍千寿郎的肩膀。
逝去的时光没有办法重来,但现在,他们还有机会弥补当初的遗憾。
两个人一起动手,花了些时间将堆叠在一起的东西收拾整齐。
屋外的太阳早就沉到了地平线之下,夜空中只剩下一轮弯弯的银色月牙和稀稀拉拉几颗闪着微光的星星。
是时候去准备晚饭了。
炼狱杏寿郎和千寿郎拎着食材往厨房走去,远远就看到本来应该漆黑一片的厨房点起了灯,走近了,还能听到屋里传出父亲和母亲的声音。
这时,屋里的人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灶台边穿着围裙的人转过头来,乌黑的发间随着她的动作闪过银色的碎光:“杏寿郎。”
瑠火轻唤一声,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千寿郎的身上。
在炼狱宅停留这么久,她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当初的小团子一年年长大。
千寿郎的性格没有杏寿郎那么开朗,心思也要更加柔软和细腻。
和杏寿郎不同,千寿郎的记忆中没有她的存在……
瑠火顿了一下,笑着向幼子招了招手,唤道:“千寿郎。”
千寿郎直挺挺地立在门口。
真正站在母亲的面前时,心底原本的轻松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一阵又一阵的紧张海浪一样朝他袭来,就像是有七八只猫爪子挠在他的心脏,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别说是走路,就连手和脚该怎么放、该先迈哪条腿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本能地将身体靠向兄长,紧紧攥住了兄长的袖子。
兄长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千寿郎能够感受到其中无声的鼓励,
仿佛兄长在对他说,千寿郎,不要害怕。
千寿郎抬头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正向他微笑着的母亲,僵硬地松开抓着兄长衣袖的手指头,抬脚向前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