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睁开眼睛, 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屋顶。
这是哪儿?
她推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坐起身来。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铺着榻榻米的地板上只放了她一人的被褥, 木帐敞开, 只用一层薄薄的帘子挡下外人窥探的视线, 嵌套进墙壁里的橱柜上用银色的线条画出紫藤花纹的形状,
这么说, 她是被风之呼吸的兄弟俩带到紫藤之家了吗。
雪姬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 力量消耗过大而产生的脱力和虚弱已经完全褪去,她勾起手指, 熟悉的光芒在指尖绽放,随时都能够随着她的心意释放出让人惊叹的威力。
确认过自己的情况,雪姬放下手, 目光穿过垂落的帘子, 隐约可以窥见屋外的景色。
现在大约刚过正午,明媚的阳光穿透竹帘的缝隙,在房间空旷的地面上偷映出一条一条栅格一样的影子,
她张开手指挡在眼前,懒洋洋地感受阳光落在身上带来的些微暖意,
很温暖,
很舒服,
让她安心,
就像是……
她做的那个梦一样,
梦中到底见到了什么画面,具体已经记不太清楚, 脑海中能够记起来的只有某些片段,和因此而残留的情绪,
血色的夜里,有谁拿一把断掉的刀固执地挖掘着坟墓,在他的脚边躺着一个面目模糊的鬼杀队剑士,
流淌着鲜血的画面骤然崩毁,构筑成一条闪着荧光的道路通向未知的前方,
雪姬用右手轻抚在心口,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一点酸涩、一点难过,
还有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喜悦。
所以这是一个美梦对吗?
门口窸窸窣窣的动静让少女回过神来,出现在门边的是这处紫藤之家的主人,她带来了少女已经被清洗干净的鬼杀队制服和火焰纹披风还有一顿清淡但量大管饱的午饭。
雪姬问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两位剑士就住在这旁边的屋里,其中一位剑士受伤很重,已经请医生来帮忙看过。医生说,都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缝合伤口之后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受伤的这个绝对是刺猬头了,
说起来,不死川实弥又放血杀鬼,她是不是应该按照和香奈惠约定的那样,把刺猬头的脑袋敲下来?
确认夈野匡近和不死川实弥没有事,雪姬点了点头:“谢谢。”
“这只不过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为大人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紫藤之家的主人向少女低头行了个礼,“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大人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雪姬吃过午饭,换好衣服,将自己的日轮刀插入腰带,最后将火焰纹披风系在身上,然后掀开帘子走出去。
没走多远,她就听到了某人的实弥三连问,
“实弥你渴不渴?”
“实弥你饿不饿?”
“实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顺着声音看过去,风之呼吸的师兄弟两个就在距离她不远处的走廊上晒太阳,
金灿灿黄澄澄的光芒勾勒出两个人影,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得清楚。
从头到尾缠满了绷带包得像头木乃伊一样连头发丝都没漏出来一根的家伙是不死川实弥,跑前跑后嘘寒问暖的是夈野匡近。
单看他们现在的状态,任谁都想不到在和下弦之壹的恶鬼姑获鸟的战斗中,夈野匡近才是那个重伤到濒死的那个。
不过不死川实弥怎么转性子了?之前在蝶屋一个人躺着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如今被夈野匡近这么念叨却能忍得住不暴走?
雪姬稀奇地看着突然变得特别好脾气的木乃伊。
准备去厨房拿些和果子的夈野匡近看到了雪姬,眼睛一亮,脸上写满了惊喜:“雪柱大人您醒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木乃伊转头看过来,露出被缠的只剩一双眼睛一张嘴和一个换气孔的脸。
雪姬点头。
夈野匡近上下瞧了瞧,有些迟疑地问:“您的身体……”
当初雪姬突然倒下将他和师弟下了一大跳,顾不上等隐来收拾残局,他带着雪柱、师弟在前面开路,两人一路把速度提到最快,仅仅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就走完了原本需要一晚的路,敲开了距离最近的紫藤之家的门。
大夫说雪柱大人只是脱力昏迷,没有大碍,但夈野匡近始终有些担忧,
他只是鬼杀队最普通的剑士,如果为了救他而让雪柱大人有什么好歹……
直到亲眼看到雪姬完好无损,他才放心下来。
雪姬摇头。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夈野匡近笑得见牙不见眼,“睡了这么久您一定饿了,我去拿些吃的过来。”
不等雪姬拒绝,他已经蹬蹬蹬跑远。
雪姬:“……”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现在不仅不饿,甚至还有点撑来着。
这时,在她的背后,不死川实弥唤道:“雪柱大人。”
雪姬转过身,有一点点意外,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刺猬头这么平和的对她说话,用的还是敬语。
似乎从她和刺猬头第一次见面起,两个人之间就一直不怎么对付,虽然不会打起来,但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不死川实弥就和他的刺猬头发型一样,一看就不是会对权威低头的人,柱的身份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不死川实弥向她低下了头,
雪姬歪着脑袋看了看仿佛换了个人的刺猬头,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
“我出身在一个普通人家里,兄弟姐妹七个,我是最大的。”
不死川实弥向雪姬诉说了他的过去,他的出身。
父亲脾气暴躁、喜欢酗酒,每次喝醉都会对他和他的母亲又打又骂,他的童年就是在父亲的打骂施暴中度过的,
等到弟弟妹妹降生,家境的贫苦让他不得不早早外出谋生,和最大的弟弟不死川玄弥一起起早贪黑的砍柴、卖柴火,靠着一点微薄的收入勉强支撑起这个家。
然后,为人恶劣的父亲被仇家刺死,生活又一次向深渊滑落,
那个男人虽然又暴虐又讨厌,但好歹还能提供一些庇护,他死之后,家里只剩下身体孱弱的母亲,还有六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
他咬牙凑钱埋葬了那个男人,和弟弟玄弥约定好,要共同守护母亲和年幼的弟妹。
为了遵守约定,他更加不要命的压榨自己,休息的更少,干更多的活——
再熬一熬就好了,等到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多一些人手帮忙,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每当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都这么给自己鼓劲。
然而生活再次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某一天,他的母亲外出打工,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担心母亲安危的他叮嘱不死川玄弥照看好其他几个孩子,自己则孤身一人外出寻找母亲的下落,什么都没有找到。
从家的方向传来的动静让他不得不放弃继续寻找,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在家里,不死川实弥又一次看到了地狱——
一只鬼袭击了他们,除了玄弥,其他的弟弟妹妹已经全部被杀死,就连玄弥都因为受到重创而昏死了过去。
那只杀人的鬼背对着实弥,一步一步朝玄弥逼近,高高抬起的手掌上五根尖锐的利爪闪烁着危险的光,眼看就要洞穿玄弥的身体,
为了拯救仅剩的弟弟,
不死川实弥冲了上去。
那时的他只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或许会因为每天干体力活而力气大一点,但绝对不会是恶鬼的对手,
当初的那一场战斗究竟是怎么拖到天亮的,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黑暗且模糊的记忆中,
他只记得那只恶鬼龇牙咧嘴地怒瞪着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竖条和服,和母亲出门时的穿着一模一样,
恶鬼长长的头发杂草一样凌乱的披散着,每每掠过他的鼻尖,他都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一晚就像是一场噩梦,
天即将亮了,
恶鬼褪去可怕的外表,
变成了母亲的样子,
袭击并且杀死他的兄弟姐妹的恶鬼,
重伤了玄弥的恶鬼,
和他缠斗了一晚上的恶鬼,
流着口水想要吃了他的鬼……
是母亲,
是一夜未归的母亲!
极度的震惊让不死川实弥没能躲过恶鬼的攻击而被打伤,
但身负的稀血让恶鬼的行动变得迟缓,也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为了保护唯一还活着的弟弟,
实弥用斧头重创了恶鬼,并亲眼目睹母亲哀嚎着消散在了清早第一缕阳光下。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这家伙一定是个喜欢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的混蛋!”不死川实弥恶狠狠地说。
那么,那一天夜晚的噩梦结束了吗?
从来没有。
每一天晚上,不死川实弥都会梦到他回到了那个夜里,身后是死去的亲人的尸体,身前是母亲狰狞的脸,
他梦到母亲穿着条纹和服和挥手告别,
梦到母亲发间淡淡的清香,
梦到母亲悲伤地望着他,轻声质问,说好的会和玄弥一起保护她,为什么要食言。
不死川实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被绷带遮住的手粗糙又丑陋,手心因为日复一日的练习剑术而结成厚厚的茧,手背布满了愈合又撕裂留下的伤疤,
他就是用这双手握紧斧头,砍伤了母亲……
指间的刺痛让不死川实弥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继续向少女讲述自己的过去,
“之后,为了保护玄弥,我离开了家,四处猎杀恶鬼。多亏了这身稀血的福,我没死在那个时候。”
不懂任何剑术、就这么凭借满腔怒火莽撞的和恶鬼战斗,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不死川实弥就这么一路找,一路杀,居然让他活到了被夈野匡近捡回去。
夈野匡近告诉他鬼杀队和日轮刀,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培育师,学习风之呼吸,加入鬼杀队,成为一名真正的猎鬼人,
师兄弟俩一起战斗,一起杀鬼,一起为了守护重视之人而拼命努力。
他能够感觉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夈野匡近对待他的情感就像他对待自己的弟弟实弥一样,
在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两个人彼此信任,彼此依赖,生死交错之中他们早就把对方当作自己重视的人,当作自己的亲人。
虽然每一天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但不死川实弥能够感觉到,
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直到,黑暗的深渊又一次将满是恶意的目光投注向这只徒劳挣扎的飞蛾。
如果不是雪姬的话……
“夈野匡近,他不仅是我加入鬼杀队的引路人,对我来说,他同样是如同兄长一样的存在……万分感谢您救下我的兄长。”
不死川实弥艰难地挪动身体。
他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那至少要用最郑重的礼节表达自己的感激。
雪姬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戳就让不死川实弥老老实实坐在原地,
与此同时,夈野匡近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眼泪汪汪:“实弥——你承认我是你哥哥了!哥哥我真的好感动——”
不死川实弥猛地捏紧了拳头,额头上蹦出一个大大的“井”字,嫌弃地转开脑袋不去看在线丢人的夈野匡近,语气十分暴躁:“匡近你这家伙居然偷听!什么哥哥,绝对是你听错了!”
“……”
雪姬看看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的不死川实弥,再看看被拒绝之后脸上写满了心碎的夈野匡近,她脑子灵机一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举起手,对夈野匡近说:“我可以证明,刺猬、啊不是、不死川实弥,他刚刚说了你就是他的兄长。”
“!!”
不死川实弥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雪姬,嘴唇颤了颤,在少女无辜的绯红双眸前败下阵来,一转头没好气地抵着夈野匡近的脑袋满脸嫌弃,“喂!别把你的眼泪鼻涕抹到我的绷带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