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这个道理放在小河有希子身上同样适用。
丈夫过早的离世让全部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小河有希子一个人的身上。
她咬着牙坚持着,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慰藉都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生活的苦楚,
心里的委屈,
对亡夫的思念,
对未来的迷茫,
所有的这些念头, 在看到她的孩子时似乎全都找到了依靠。
为了孩子,她要坚强起来,
为了孩子,她必须坚持下去,
她的孩子只有她了, 如果连她都不在了, 孩子怎么办?
一定会好的,等到孩子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惜上天没有轻易放弃作弄这个可怜人,
某一天,被她视作希望和依赖的孩子患上了怪病,从此一天天虚弱下去,
不能说话,
不能走动,
卧病在床,
昏睡不醒……
小小的村子里没人能治的了病,贫寒的家境让她无力外出求医, 将她和她的孩子困死在了这个村子。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 真的注视着这片大地,
求求你不要带走我唯一的骨肉、我唯一的亲人……
高踞于神座的神明阖眼假寐,行走在人间的恶鬼听到了女人的祈祷,
“想要你的孩子活下去?好啊,让我来帮你吧。”
衣冠楚楚的恶鬼割开指尖,将猩稠的鬼血渡进孩子的口中。
就好像是神迹降临,气息微弱到眼看就要活不成的孩子睁开了眼睛,翻身坐了起来,比原先更健康,比原先更厉害,
代价不过是要吃人而已,
不过是不能长大而已,
小河有希子不在乎,
只要他还能留在自己的身边,没有什么代价是不能接受的。
在这之后的事情,就都和炼狱杏寿郎所说的一样了。
村田放下隐部队传来的记载所有情报的那张纸,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满脸纠结,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的现在,他也只能小声嘀咕一句,“害人是不对的,吃人的恶鬼都该死”。
在他的身边,已经看过这份情报的炼狱杏寿郎微微扬头望着天空,眼中少见的没有焦距。
他在想另外的事情,和小河有希子相似又不同。
没有人会质疑小河有希子对她孩子的爱,哪怕这份爱在生活的重压下逐渐变得扭曲而固执。
她无法接受孩子的病逝,强烈抗拒孩子的死亡,哪怕接受来自恶鬼的馈赠,也要将孩子从彼岸强行拖拽回现世,
扭曲的爱在鬼血的催化下开出畸形的花,固执升级为执念,
异样的执念反而伤到了她最想要守护的孩子。
强迫本该归去的亡者滞留于此,
造成的结果就只能像现在这样,
害人又害己,
最终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炼狱杏寿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雪姬曾告诉过他,这世上是有灵魂存在的,
人死之后灵魂往生,这是自久远的过去就留存于此的自然规律,
但是那首摇篮曲,那一串小风铃,
当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抽出身来,轻易便能意识到,
他的母亲,大约是没有前往彼世的,而是依旧留在炼狱宅中,留在他们的身边——
这是不正确的。
小河有希子扭曲的爱让她的孩子违背死亡而滞留在人间,他的母亲又是为什么滞留在人间呢?
是因为他对母亲的怀念,还是因为父亲不愿意接受母亲的死亡?
作为代价,小河有希子的孩子变成了一只吃人的鬼,作为代价,他的母亲又需要付出什么呢?
是灵魂的衰竭,甚至彻底消散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如果、
如果……
……
…………
他、该怎么办呢?
炼狱杏寿郎想得太投入,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家门口。
母亲现在也还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吗?
单单只是这个念头,就让炼狱杏寿郎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推开门、走进去,
踌躇、迟疑、担忧、胆怯,这些负面的情绪一股脑的翻腾在心里,让他犹豫不决得简直不像是平常的自己。
“诶?兄长回来了。”
千寿郎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在看清楚门口的人后忙把大门拉开,“欢迎回家!”
“千寿郎……”炼狱杏寿郎顺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父亲他……”
千寿郎雀跃的表情一下子低落下去,“今天也一直在屋子里。”
“是吗……”
“兄长……是这次的任务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受伤了吗?”
或许是兄弟连心,千寿郎感觉到了炼狱杏寿郎的不对劲,他稍微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担心地打量着兄长。
“不,我没有事,”
炼狱杏寿郎摇头,目光不期然撞上那双和自己十成像的赤金色眼睛,清澈又单纯,里面的关心满得要溢出来。
恍惚的心神在这样温柔的注视下猛然清醒过来,心中纠缠了他一路的躁郁晃晃悠悠沉淀下去,纷杂的心重新变得安定,
“我没有事。”
让自己的弟弟为自己担忧,他这个兄长真是太不像话了。
早在第一次举起刀的时候父亲就教导过他,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冷静、自制都是最重要的。
沉着冷静,判断形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有利最正确的选择。心思不定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
控制自己,精准应对,才能在最恶劣的战局中抓住一线生机。胡乱挥砍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他本以为经过这么多次的战斗,自己已经能够做到这两点,
如今看来,他还差得远呢,
眼下的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胡思乱想。
如果将这当做一项任务,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保持冷静,调查情况,然后根据情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唯一能帮助他的雪姬还在任务之中没有回来,在那之前,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自乱阵脚。
“抱歉,千寿郎,让你为我担心。”炼狱杏寿郎用明朗的声音说,“多亏了千寿郎,我才能醒悟过来!”
诶?
千寿郎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除了关心,什么都没有做、
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不管怎么回事,兄长能够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哦对了,他其实是有事情找兄长说的,被兄长一打岔,差点忘记了,
“兄长,”
“唔姆!”
“我有件事……”
关系到母亲,还有兄长,千寿郎不安地搓了搓手,低着头,脚指头不住地紧扣地面,“那个……礼物……风铃……”
“唔姆!”
从兄长的声音里得到鼓舞,千寿郎仰头望向小山一样站在他面前的兄长鼓起了勇气大声说出来:“那是对兄长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份礼物我不能收下!”
“千寿郎,你……”
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缺少信心而显得有些柔弱的弟弟,
这是第一次,挺胸抬头的站在他的面前,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炼狱杏寿郎定定地看着比自己瘦弱上许多的弟弟,心底爬过一阵酸胀的感觉,
他常年不着家再加上父亲一直以来的忽视,让千寿郎对身边人的变化十分敏感,
是否因为千寿郎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激烈的反应?
“我在风铃上,看到了母亲的名字。”
千寿郎将所有的一切坦然告诉兄长,
“从我有记忆起,就是兄长陪在我的身边,”对我来说,兄长和父亲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他羞怯地朝炼狱杏寿郎笑了笑,“有时我也会想,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她还在的话,父亲会不会多看我一眼……我不记得母亲的样貌,就算失去也不会太难过,”
千寿郎瞪大了眼睛,赤金色的瞳孔中是和杏寿郎一样熊熊燃烧的火焰,“但是兄长和我不一样,兄长记得所有的事情,失去的时候一定会比所有人都难过。”
就像杏寿郎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自己的兄长,
当年母亲的离去,一同带走的还有父亲心中的火焰,
曾经温馨的家一夜之间变得冰冷,
在失去母亲的庇护之后,年纪还小的兄长又是怎么在父亲性情大变的时候支撑下来、支撑起这个家的呢?
那一定很难,
很难很难,
他没有兄长那样的才能,再怎么刻苦练习剑术都没有长进,更不能帮兄长分担重任,
但至少,他想让兄长轻松一些,前行的路上走的不要那么累,
“这一串风铃,还请兄长收回去。”
千寿郎取出被他随身带在身上的盒子。
“原来是这样……”
炼狱杏寿郎看着那串小小的风铃,恍惚中似乎能看到母亲就站在他和千寿郎的身边,正温和地注视着他们。
他缓缓吐出闷在胸中的一口气,
原来,还是他让千寿郎担心了啊。
“放心吧,千寿郎,”炼狱杏寿郎半跪下去,松开握着日轮刀的手,双手按住弟弟的肩膀,“悲伤也好,难过也罢,我不会被这些情绪打倒。一直沉湎于过去的话,就没有办法向前看。只要想到我的身后还有千寿郎在,无论是悲伤或者难过,都不能阻拦我向前的脚步!”
于是到最后,这串小巧的风铃依旧交由千寿郎保管。
他没有任由风铃被尘封在盒子里,而是找了一根结实又好看的浅蓝色绸带把它挂在了自己房间的窗户边。
就像千寿郎之前看到过的那样,半透明的风铃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绚丽的光影,流光溢彩,格外好看,每当有清风吹过,清脆的铃声乘着风轻盈地飘向蔚蓝的天空,
在沉寂了那么长那么长时间以后,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再一次萦绕在炼狱宅中。
“这样就可以了,”
千寿郎踩在凳子上,将绸带的两端拉紧,
他看着亲手挂上去的风铃,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耀,“兄长,母亲如果看到了风铃,会高兴吗?”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