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忧心妙星玄的身体,一回到七星峰,直接闭关,与她炼化镇妖剑的杀戮之气。
她与妙行川在剑宗大闹了一场,九州十四海的万宝楼说书水晶,都在说她们的热闹。
一时是君一真与影魔真是闷声干大事,复活了妙行川。
“这以往看君一真行事虽偏激了点,也不至于这么不着调啊。”
有修士一开口,旁边就有人“嚯”了一声:“他哪里是不着调,他那是深谋远虑,将人家星驰道君算计得死死的。”
“压制修为,断了一臂啧啧啧……”
“硬生生复活了琴魔,我看全天下没有比他更有心计之人。”
说完君一真,开始说剑宗。
“要我说剑宗也是自找的,琴魔平白无故被复活,又失去血亲,自然寻仇。”
“只是杀了君一真了事,大家皆大欢喜。偏生剑宗还不知廉耻,追杀琴魔。”
“啧!”
“难怪说剑修又穷又抠又没脑子!”
这地图炮开得,在场的剑修不乐意了。
一旁的剑修拿起剑一拍桌面,十分硬气道:“骂剑宗就骂剑宗,关我们剑修什么事!”
“说话注意点,不然割了你的舌头!”
骂剑修那人也不乐意了,拍桌而起:“我骂又穷又抠又没脑子的剑修又没骂你!”
“你自己对号入座,自找骂关我什么事!”
“你!”那剑修气结,“唰”地一下拔出剑来,剑指对方,“我看你是就是找打,看剑!”
她一剑朝对方刺去,两人一言不合地就打了起来。
两人在万宝楼里打得桌椅横飞,众多修士闪避,万宝楼的掌柜拉响了警铃。
没一会,道盟执法部的修士涌入万宝楼中,将这两名修士拿下,关入当地的执法堂中。
————————
此时此刻,剑宗大殿中,君子芳端坐在正中央,与诸多长老,一同望向正中央的少女。
那少女不过双十年华,身形清瘦,容貌清贵,一袭白色劲装,浑身散发着静水深流之气。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君一真的弟子,君飞云。
君飞云朝君子芳一拱手,恭敬言道:“这已是当月第三百二十一起剑修与其余修士发生冲突的事件。”
“因琴魔一事,九州十四海的其余修士对我们剑宗很是不满。”
君飞云顿了顿,与君子芳道:“此事件之后,许多丹药店铺,炼器铺子,法袍,符箓,客栈……都对我剑修弟子做了限制。”
刑罚长老君天痕端坐在下首,闻言语气带了几分焦急:“什么限制?”
君飞云顿了顿,据实相告:“她们树了个牌子,上书:剑修与狗不得入内!”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君天明拍案而起,气得手掌青筋冒起,满脸涨红!
君天明扭头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君子芳,满目都是恨:“此事定然是司南所为!”
“她为琴魔,杀入我剑山,又夺走镇妖剑,如此还不满足!”
“竟心胸狭窄至此,连丹药法宝都限制我宗门弟子。限制我宗门弟子也就算了,还限制我剑修!”
“掌门!此事我们要找她们万器宗丹宗要个说法啊!”
他神情激动,君子芳朝他扫了一眼,淡淡道:“你先安静。”
那一眼没有什么不耐的情绪,宛若春风拂面,顿时将君天明的情绪安抚下来。
君天明讪讪:“是……”
君子芳端坐在大殿之上,望着剑宗诸人淡淡开口:“妙行川一事,是一真犯下滔天大祸。”
“我是他师父,先前为剑宗清誉,当众威逼利诱影魔构陷司南,已在众多大乘修士前豁出老脸。”
他话还未说完,在场众人浑身大震:“宗主……”
君子芳端坐着,神情淡然:“我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一真是我弟子,也是我宗门希望。为了这二者,我动了私心。”
“为公者,动私心,必然反噬。”
“我在道盟执法厅如此维护剑宗,其余宗门宗主必然不满。”
“这并非是星驰一人之力,是我过往行事造成的苦果,也是你们,以及整个剑宗理应承当的后果。”
话已至此,众人陷入了沉默,皆有些赧然。
君子芳叹息一声,言道:“我每每想到当日在这大殿之上,为了司南的名誉自倒搜魂的小女,都有些自惭形秽。”
“她为了给自己师父一个清白,为了真相,死也愿。”
“而我呢?沽名钓誉,修到了这个年岁,还修不明白什么叫做坦然。”
“接受不了一真不体面的死亡,接受不了剑宗不体面的声誉……”
他这一番话,在场剑修纷纷劝道:“宗主千万不要这般说,自古以来,宗门大事,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宗门千万年的声誉,怎么能随意败在一真手中。”
“宗主所行,恰是正道。”
君子芳微微一笑,言道:“对啊,我宗门千万年的声誉,怎么会随意败在一真手中?”
他好似真的看开一般,温言劝道:“ 若是这般想,我们又何苦执着于一人的声誉,一人的职责,一人的担当呢?”
君子芳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即日起,我决定卸任道盟盟主,彻底不问世事。”
剑宗众人好似慌了一般,连忙道:“宗主……宗主三思……”
“宗主……万万不可啊宗主。”
君子芳仿若没听到,看向了自己站在角落里的小弟子:“子蘅。”
他唤了一声,众人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在了陆子蘅身上。
这是一个不过五尺高一点点,修为还不到合体,身形瘦弱的女子。
她此刻拿着剑,站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听到师父唤她,立马打了个激灵:“……”
她仰头,看向大殿首位的君子芳,立马站直了身子:“师父……”
君子芳见状笑了一声,从纳戒中掏出宗门零,朝陆子蘅扔了过去:“这是宗主令,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剑宗新的宗主了。”
众人哗然:“宗主!”
“宗主此事不妥啊!”
“此事不妥啊!”
陆子蘅脑袋也嗡嗡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君子芳的身影就消失在大殿中。
众人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听到他的声音悠然传来:“庄生梦蝶,虚实难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以虚凝实,以假炼真。”
“诸位,道途漫漫,且遵真心。”
“轰隆!”
雷霆声起,惊得众人纷纷从大殿之中跑出来。
却见不知何时起,剑宗上空凝聚了一个巨大的雷霆漩涡。
霎时间,雷霆漩涡以剑宗为中心,蔓延了整片中洲大陆。
众人纷纷仰头,却见君子芳浑身沐浴着金光,缓缓升入雷霆漩涡中。
“宗主渡劫飞升了!”
“宗主要渡劫飞升了!”
“宗主渡劫飞升了!”
剑宗修士大喜,却见无数道紫色的电闪雷鸣之后,一道紫色闪电从漩涡飞出,直直朝东洲飞去!
“轰!”
一柄弯刀插在了司南的洞府门前,顷刻间,九州十四海填满了君子芳威严的声音:“星驰!你师徒二人点我一场,我还你师徒一场造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去也!”
君子芳大笑着,拂袖乘云,登仙而去。
这一日,剑宗上空金光璀璨,祥云漫天,修道七百三十一载的君子芳,在妻子成仙三百年后,终于飞升成仙,离开此界。
————————
君子芳登仙,天道欢欣,九州十四海下了三个月的甘霖雨。
这些雨都是灵力,一落地就化作磅礴的灵气,催发万物。
那群丹药师和驯兽的,最近忙得飞起。光是中药材,孵蛋,就挣了好大一笔钱。
司南在洞府闭关,给妙星玄炼化杀戮之气。
出关那一日,解开封印,和煦的灵力之风,吹拂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涌入洞府之中,令人为之一振。
“好浓郁的灵力!”
“七星峰这是怎么了……”
妙星玄从小榻上起身,朝洞府外看去。
司南收了功,与她言道:“三个月前,剑宗宗主君子芳登仙,天道降下甘霖雨。”
“大概是雨浇灭岩浆了吧。”
司南这么说着,妙星玄起身,朝外走去:“那可真是好大一场甘霖雨。”
经过司南身侧时,她的裙摆擦着司南的手背,轻轻往前。
司南只觉得手上一凉,不知为何,她低头朝自己的手上看去。
见到妙星玄的红裙扫过自己的手背,脑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丝画面。
好像曾经有那么一刻,妙星玄的裙子,也曾这么扫过她的手。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妙星玄的裙摆,可手刚落下,那少女却提着裙摆走远了。
司南仰头朝她望去,却见少女提着裙摆,跑到了洞府之外,灵动得像是一只小鹿。
小鹿迎着清光,望着七星峰外开得漫山遍野的杜鹃,高兴地叫了一声:“啊!”
“是春天!”
“七星峰的岩浆熄灭了!春风吹开了火山旁的花,开了满山的杜鹃!”
她兴奋地大喊,转过身望向司南,发辫飞舞,裙摆飞扬,银铃声响:“师父,是春天啊!”
“七星峰有春天了!”
司南侧身坐在小榻上,仰头望着她的笑,无意识地伸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应了一个字:“嗯。”
妙星玄笑弯了眼,提起裙摆对司南道:“我去给师父摘几朵花回来!”
她这般说着,开始召唤小鹿:“小鹿!”
一头机械麋鹿从她纳戒里涌出,她足尖一点,侧坐在小鹿身上,抬手拍了拍小鹿的屁股:“去!”
小鹿飞奔而去,挟着风涌入了花海中。
“哈哈哈哈哈……”
少女清脆的笑声远去,司南听着她的笑声,从榻上下来,朝洞府口走去。
她一袭冰蓝衣衫,站在洞府前,在娇艳的春花映衬下,格外的清贵。
少女侧坐在麋鹿之上,抬手捏诀:“清风随我!”
那清风就随她顺走了一朵开得极为灿烂的杜鹃,落在她掌中。
红白相间的杜鹃花海,好似香雪海洋。她与小鹿畅游着,一直时间,竟是分不出谁更灵动可爱。
偏生这时候小蛟龙也从识海跑出来,化作三尺长的小龙,跟着她嬉戏遨游。
司南站在洞府门口,凝望着她的身影,随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缓缓笑了起来。
妙星玄扭头朝她看来,见她正专注望着自己,立即抬手捏诀,调转方向。
“师父!”
她唤着司南的名字,怀抱着一丛杜鹃,驾驭着小鹿朝她汹汹而来。
“接住我!”
靠近的时候,妙星玄足尖一点,踏着麋鹿,借力朝司南飞去。
司南连忙抬手接住她,妙星玄就稳稳地落在了她怀里。
她垂眸朝怀中的少女看去,却见妙星玄怀抱着一丛杜鹃朝她举来:“送师父!”
少女含笑,眉眼弯弯:“一整个春天!”
司南含笑,将她放了下来:“好了,玩够了就回去吧。”
“你的杀戮之气已经完全炼化,小蛟也不会影响你了。”
“师父也要闭关一阵了。”
她转身,朝洞府内走去。
妙星玄跟在她身后,抓着花很是好奇地问:“师父又要闭关做什么?”
司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打铁啊,还能做什么。”
“下了一趟山,师父的大半辈子积蓄都没了。不打铁,我拿什么养你。”
司南算是发现了,养孩子就是在养四脚吞金兽,巨费灵石。
也不知道东方罄是怎么想的,竟然还愿意帮她大哥养孩子。
换做是她……呵……
得亏星玄还算听话,不然像是东方缘那样,今天折腾这个,明天折腾那个,她是一点也养不起。
跟在她身后的妙星玄面颊一热,好一会才嘀咕道:“我也不需要被师父养的。”
“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养自己。”
司南走了两步回头看她,眼里很是好奇:“你准备拿什么养你自己?”
妙星玄眨眨眼,与司南道:“我现在合体期了,我可以去当宗门长老,教导新弟子啊。”
司南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宗门长老月例才一万,还不够你跑一趟中洲。”
妙星玄顿时愣住了,好一会才道:“一万已经很多了!我问过青阳了,万器宗的宗门长老月例,是九州十四海最高的了。”
“你不要小看一万灵石,省着点花还是够的。”
司南拧眉,思索了一阵:“青阳又是谁?”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新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妙星玄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就是,我们下山带的那几名万器宗弟子啊。”
“师父……你不会全忘了吧?”
司南想了想,隐约有些印象。
她自小就这样,对药典文字记录道藏背的滚瓜烂熟,认识的人也要分门别类才能记得清。
她都习惯了。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是有点印象。”
司南轻咳了一声,与她道:“师父打铁两个月,都能挣一百万。你还是别去当长老了,就在洞府中好好修炼吧。”
她又转身往洞府中走,一边走一边念叨:“碧海潮生你都没学会,不如先学会再说。”
妙星玄莞尔,跟在她身后道:“好,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司南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妙星玄不解:“师父,又怎么了?”
司南转身,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朝洞府门前的那丛杜鹃花走去:“我想起来了,君子芳飞升前,曾赠予我一物。”
“扎门前呢我记得,我说我怎么也跟着你跑出来了。”
妙星玄见着司南转身,矮身进入了花丛中,在花下找寻了一番。
“在哪儿在哪儿呢……”
她已快大乘巅峰,可记性还不如凡间老叟好。
明明春光那么明媚,可妙星玄望着司南的背影,不知为何遍体生凉。
她握着手中的花,竟是觉得这春日都不灿烂,这花朵也不鲜活美丽了。
司南在花丛中找了好一会,终于在一丛花下,翻到了一柄巴掌大小的闪电匕首。
她把匕首拔出来,从花丛中起身,抚掉了身上沾上泥土花朵,转身对妙星玄道:“找到了。”
妙星玄捧花静静望着她,司南拿着匕首朝她走去:“是破开无尽海的弑神匕首。”
春光之下,这柄闪电形状的匕首,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妙星玄拧眉不解:“有什么用处吗?”
司南想了想,与她言道:“有大功德的修士死后,魂魄会前往无尽海,在无尽海神的操纵之下,渡船转生。”
“从无尽海转生之人,下一世仍旧修道。”
妙星玄点点头:“嗯嗯,然后呢。”
这些东西,妙星玄都是知道的。
司南握着匕首,与妙星玄道:“寻常修士死了,想要复活转生,只有两个办法。”
“一,就是你娘这样,使用禁术秽土转生。”
“可是复活转生之后,就很难修道成仙。据说死后再去无尽海,要修十世善人才能继续修道。”
妙星玄了然:“难怪师父费了那么大力气也要动用因果之剑,斩断我娘和无尽海的因果。”
“十世善人……那得多难修啊。”
司南笑笑,举着匕首挥了两下:“正是如此。来生难料,不如好好珍惜今生。”
“因此修士若是不幸身亡,则可以用仙者武器,破开死亡时空,前往无尽海,切断海神因果,将对方的魂魄带回来。”
“但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
妙星玄的双眼一下亮了起来,拍着手道:“这是个好东西呢!”
司南也感慨:“是啊,他这是多给了一条命。”
司南将匕首递给妙星玄,与她道:“她既然说是要给我们师徒,那也有你的一份。师父大概是用不到了,给你吧。”
妙星玄一愣:“为什么师父要给我?”
司南笑眯眯地与她道:“因为玄儿比师父小,余生还很漫长啊。”
“师父不一样,师父可能很快就要飞升了。”
妙星玄手上一松,怀中的杜鹃掉落,散了满地。
她怔在原地,整个人脑袋嗡嗡作响。
司南望着她苍白的面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神情关切地望着她:“玄儿,难道师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泪水极速在妙星玄眼中氤氲,她仰头,望着司南的面容,怔怔地淌下两行泪:“你是不是……把我们的约定忘了?”
她的泪是如此汹涌,好似烟花三月的春雨,弥漫过司南的心。
那明明是陨铁做的心,此刻被水泡着,无端端生起锈来,泛着腥甜的疼。
司南抬手,捧着妙星玄的脸,大拇指压在她脸上,拭去她的泪,满脸的困惑:“我……忘了什么?”
“我,是有什么事情答应你,却没有做到吗?”
“还是说……”
司南拧眉,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重要的事,我一定能记住的。”
她这副模样,看得妙星玄心头重重下沉。
她摇摇头,甩开司南的手,一把拥住了她,朝她怀里撞去。
“师父……”
妙星玄抱着司南的腰,将脸埋入她的胸膛,泪珠滚滚而下。
——————————
司南收了匕首,将她抱起,抱回洞府,端坐在小榻上,将她抱在膝上,如同儿时那般轻哄。
“你是不是因为,师父要飞升了,要离你而去而感觉悲伤?”
妙星玄窝在她怀中,不停地流泪。鲜主福
她哭得静默,也不回答司南的问题。
司南一颗心被水泡发了一样,又酸又涨,
司南抿唇思索片刻,与她言道:“师父与你游历归来,已经接近大乘巅峰。我有预感,不过三五年,我就得飞升了。”
“这是避无可避之事,我也……”
妙星玄掉着眼泪,听她这般说,泪滚得越发汹涌。
司南抬手擦掉她的眼泪,连忙哄:“好了好了……师父不说了……师父不说了……”
她将妙星玄揽入怀中,哄小孩那样哄她。
她知道这小女从小就粘着她,知她要飞升离去,必然会很难过。
原想着趁她心情好,才与她说的。
却不曾想,把她惹哭成这样。
早知如此,不如不说了。
司南不再多言,她只是横抱着这孩子,将她搂在怀里,很是爱怜地吻着她的发顶,额头。
她的一举一动,都极为珍惜。
妙星玄在她的安抚之下,渐渐平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好,才颤抖着开口:“师父……”
司南拥着她,用下巴轻蹭着她的额头:“嗯……”
妙星玄仰头望着她,眼尾发红,双眼湿漉漉的:“你要飞升,我很开心。”
司南垂眸望着她,却见她满眼真挚道:“真的,我很开心!”
司南抿着唇,望着她没有说话。
妙星玄却小心抬着手,摸着她的下巴,既小心,又怜爱:“人世间是非常痛苦的,玄儿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修道是为了摆脱自身的枷锁,是为了前往更辽阔的宇宙。”
“师父若是飞升了,就是天上的星星,永远都自由了。”
“所以玄儿很开心。”
司南将她身体扶起来,端坐在自己的腿上。
妙星玄跨坐在她腿上,捧着脸看她。在这一刻,她们的目光是互相平视的。
司南望着她眼尾的红,好一会才道:“你真的觉得很开心?那为什么一直在哭呢?”
妙星玄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玄儿是喜极而泣。”
“虽然,师父离开了我,我会很难过,但师父飞升了……”
“摆脱人间的痛苦,我真的万分欣喜。”
她说得真切,没有一丝谎言。
司南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有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仅仅是风一吹,都泛着疼。
但那只是一瞬的疼,很快,司南调整过来,同样露出了一个笑容:“玄儿能这么想真的很好。”
她伸手,主动将妙星玄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在这世上,师父其实最舍不得就是你。”
妙星玄浑身一怔,听得司南道:“师父六亲缘浅,未曾体会过父母友爱,师长温情。”
“虽几次出生入死,尝过情爱,但最终也都如手中流沙一般,随风逝去了。”
妙星玄长到这么大,从未听过司南主动吐露过自己一丝一毫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
“大抵是这世上所有一切,都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庄生一梦,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也没有什么值得贵重的。”
“可玄儿……”
司南说到这里,停顿了起来。
妙星玄下意识握住了手,拦住她的肩膀,追问道:“师父要与我说什么?”
司南握住妙星玄的手,仰头望着她,与她道:“我……”
司南并非笨拙之人,此刻看着妙星玄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对自己的养育的事物,都有一种对方全然属于自己的希冀。
司南知道这是不对的。
可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曾坚定地选择过她。
只有星玄,每一次,每一次都会挡在她身前。
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弟子。
妙星玄看着司南的眼睛,叹息一般将手盖在她的眼睛上,与她轻声道:“师父不用再说了。”
“我明白的。”
“我都明白的。”
她是司南在这世上最舍不得人。
等司南像是忘了妙行川一样,把她给忘了,就会渡劫飞升了。
在这一刻,妙星玄清晰地,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她与她娘一样,都是司南的一道劫。
——————————
杜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七星峰又重新响起了打铁声。
伴随着火星四溅的打铁声响起的,是清冽的击筑声。
不过比起先前的击筑声,如今妙星玄的击筑声,越发的哀怨,凄美,在悠悠空谷声响起,比琵琶还幽冷。
她情绪不好,弹一首杀气凛然的飞雪玉花,都能弹成幽怨小调。
筑声好似泡在水里,呕哑悲怆。
小蛟龙听她敲了三天的筑,终于受不了,发出自己的抗议:“停停停!”
“你要这么哀哀凄凄的弹,不如直接跑到你师父面前和她大声嚷嚷,你不想她飞升算了。”
妙星玄侧眸看向血牙,眼中雾蒙蒙的:“我没有那么自私。”
小蛟龙头疼得厉害:“你是不自私!你师父飞升,你敲锣打鼓庆贺!”
“大道理你懂,你也会说,但你要真是这么想的,你就不会弹这种幽怨小调了!”
妙星玄被它一骂,就将手里的击筑棒给扔了,坐在筑前默默掉泪。
小蛟龙头都大了:“说真的,你别哭了!”
“你再哭,识海都被你给淹没了!”
“你这么舍不得你师父,无非是你见识太少,没遇到过几个好人嘛!”
“你多去见一见,你就发现你师父就那么一回事!这世上好人千千万,不只你师父一个对你好的!”
妙星玄听到这里不乐意了,扭头看向蛟龙,怒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蛟龙“嘿”了一声,言道:“可她是最好的,但不是属于你的。”
“你和你师父就这段师徒情,她飞升之后,你们在三界六道,万千世界里,再也没有关系了!”
妙星玄浑身一震,眼泪都悬在了眼眶。
偏生小蛟龙还道:“她是天生的神尊,一身琉璃骨,七窍玲珑心,这个世界就是她渡劫成神的一个剧本!”
“无论是你,还是你娘,你们这些让她伤心流泪的人,都是天神为她设置的障碍。等她在痛里参透悟透,就会忘了你们,飞升成功!”
妙星玄脑袋嗡嗡作响,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说……她会忘了我?”
小蛟龙“哼”了一声,很是自在道:“带着琉璃骨出生的人,一定是修了十世的大善人。”
“你是因她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是你师父的孽债,你师父是你的贵人。”
“你师父渡……”
小蛟龙说到这里,也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呸呸呸……“
好在妙星玄精神恍惚,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小蛟龙松了一口气,与妙星玄道:“学学你娘,多出去走走。”
“见多识广,你与你师父的情分,就像是茶杯里的水,落入江海里,一下就稀释了。”
“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如此,再深厚的情分都能释怀的。”
妙星玄恍恍惚惚,她没有听小蛟龙的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司南的事。
她能接受司南飞升离去,能接受司南忘掉和她承诺过的东西。
可是她……
她不能……
妙星玄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到那日司南从业火雷劫中起来,朝妙行川拱手行了一礼。
眼中没有恩怨爱恨,只有随心所发的祝喜。
若是有一日……
若是有一日……
若是有一日师父对她也如此……
司南的一颦一笑,浮现在她脑海中。
或无奈,或纵容,或宠溺,或感慨,或愠怒……
若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自在随喜。
那师父,还是她的师父吗?
妙星玄的眼泪落了下来,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就在这时,司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玄儿……”
妙星玄猝然回眸,撞上一双担忧的眼。
司南望着她眼中的泪,快步朝她走来,蹙眉道:“怎么了?”
妙星玄痴痴地望着她,司南快步蹲在妙星玄面前,握着她的手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哭成这样子?”
妙星玄眼中的泪掉了下来,望着司南紧张的神色,哭着问了一声:“你是我师父吗?”
司南怔了一瞬,握着她的手温润道:“说什么傻话呢,我自然是你师父。”
妙星玄摇摇头,握着她的手,扑入她怀中:“我怕有一天,你就不是我师父了。”
她扑在司南的怀抱里,终于压抑不住满腔情绪,放声大哭:“师父……”
“不要飞升好不好……”
“飞升之后,你就忘了我了……”
“你忘了我,就不是我师父了。”
“我没有师父了……我要我的师父……”
“呜呜呜呜呜……”
她没头没尾地哭了一大段,司南听的一头雾水。
看她哭得实在是太伤心了,司南将她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劝慰。
她眯着眼,看向一旁的小蛟龙:“你是不是又和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小蛟龙立马辩解:“我没有,你别冤枉我!”
司南拍了拍怀中的妙星玄,拧眉看向小蛟龙:“你最好是。”
————————
司南抱着妙星玄回洞府,又哄了一阵。
妙星玄哭累了,坐在她腿上,趴着她的肩不说话。
司南很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哄孩子一样哄她。
妙星玄靠着她的肩,语带哭腔:“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自私……天天哭……”
“明明你快飞升是一件快乐的事……”
司南揽着她的肩背,轻笑了一声道:“不会啊,你为师父哭,是在意师父,师父开心还来不及,为什么会觉得我的徒儿没用。”
妙星玄从她肩上抬头,很是疑惑地望向她:“师父,你好奇怪啊。”
司南怔了一瞬,反问道:“哪里奇怪?”
妙星玄想了想,与她道:“你从前和我说过,你希望我一直开心,不要流眼泪的。”
司南颔首,点点头:“但是现在,我同样也会为你因我而哭感到开心。”
“在这世上,我最在意的人,也最在意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情吗?”
妙星玄瞬间捕捉到司南话语里的重点,她抬手,抚摸着司南的面庞:“在意……”
师父的最后一道劫,难道是这个吗?
放下在意的东西。
放下她。
等到有一日,师父放下她的时候,是不是就会飞升了?
妙星玄的眼中雾气弥漫,她伸手抚摸着司南的面庞,一直往上,落在了她的左眼睑,发现那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颗痣。
很小很小的一颗,好似朱砂轻点在上方,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妙星玄的手落在她眼上,司南微微蹙眉:“怎么了?”
妙星玄仔细端详了一番:“师父,你的左眼睑,长了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司南顺着她的手往上摸:“这里吗?”
妙星玄点头:“嗯。”
司南哑然,与她道:“这里本来就有的。”
妙星玄大惊:“是吗?”
“我怎么没发现。”
她也不哭了,捧着司南的脸眯着眼左瞧右瞧:“我再看看,还有什么是我没发现的。”
她跪坐在司南腿上,在她脸上搜寻一番,然后左拧右拧,扬起司南的下巴,在她脖子上打量了一圈。
司南顺着她的意思抬头,露出自己白皙的雪颈。
妙星玄认真地看了看,将她翻到左边,看到往常吸血的地方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
她也不知道哪里脑血上涌,脑袋“嗡”地一下,即刻化身为狼女,扑倒了司南。
司南没有挣扎,她露出两颗尖牙,狠狠地扎入司南的皮肤中。
尖牙刺破了血管,却没有吸食血液。就这么压着司南,困着她,笼着她,咬着她。
司南躺在榻上,察觉不到妙星玄下一步动作,觉得奇怪:“不是要吸血吗?为什么不吸?”
妙星玄脑袋嗡嗡作响,好一会才把自己的尖牙拔出来,蔫了吧唧地缩回司南的怀中。
“师父……”
妙星玄唤了一声,司南应她:“嗯?”
妙星玄窝在她怀里,又开始悲春伤秋:“我觉得我可能走火入魔了,我好奇怪。”
司南耐着性子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妙星玄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想记得你的样子,记得你身上的痣都在哪里。”
“我还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牙印,或者别的什么都好。”
“我还想……我还想……”
司南很好奇:“你还想做什么?”
妙星玄缩在她怀里,呜呜呜地哭,没有再接话。
如果司南再多问一句,她会说自己的想在司南的琉璃骨上刻下妙星玄三个字。
可琉璃骨会重生,业火会将一切焚烧殆尽,记忆也同样消散。
她的师父是天生的神,生不带来,成神不带去。
没有谁能让她刻骨铭心,没有谁能让她惦记。
遗忘,是她永恒的宿命。
呜呜呜呜呜……好苦啊,她们师徒。
司南拥着怀中的妙星玄,只觉得自己要被她哭化了。
她拍着她的背,心里忍不住想:要不去找东方罄问问孩子怎么带。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想什么也太难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