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房间内，传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年久失修的琴弦突然被拨动，生涩刺耳。
这是一个信号。
宋冷竹将柜门拉开了半掌宽的缝隙，里面堆满了杂乱的衣物，一眼便知，没有空间可以藏人。她若无其事将缝隙继续拉大，直到堆叠的衣物都倾斜倒塌。
与此同时，上层的柜子被猛然推开，一个手握利刃的黑影照着宋冷竹的头顶当头劈下。
刀尖转瞬即到，唐余的奋力一击迅猛有力，又出其不意，来不及防备的宋冷竹怎么着也会有一瞬间的惊慌。
可是，唐余分明看到那人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迅速仰头，脚步一错，手指堪堪擦过刀尖，又顺着刀身往上，在眨眼之间握住了唐余的手腕，似乎怕她跑了就再没有松开。
唐余感觉到一股剧痛从腕口直达心底，宋冷竹太大力了，被这样一擒，她竟然挣脱不得半分。
她还未落地，宋冷竹已经欺身而上，另一只手快速探向唐余，再要躲已是来不及了，宋冷竹紧紧禁锢了唐余的双手，旋即将她重重抵向了柜门。
半开的柜门遽然阖紧，因着唐余的撞击发出砰一声闷响，混合着惊龙脱手坠地的脆声，在空间内反弹出回音。
宋冷竹凑得极近，近到额头靠近抵住了唐余的帽檐。她直视着唐余的眼睛，说：“你还是老样子，喜欢藏在高处。”
这句话，宋冷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她的神色落在唐余眼里，近乎冷冽到冰点。
唐余还在挣扎。
她的双手被宋冷竹紧紧抵在脑袋两侧，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旋即又透露出不服输的求生意志，这两天，她已经死里逃生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唐余破釜沉舟，突然撞向宋冷竹的脑袋，在对方躲避的一瞬间，她堪堪擦过宋冷竹的脸颊，咬向宋冷竹的耳朵。
黑色口罩变成了碍事之物，但是隔着薄薄的布料，唐余也自信能够咬掉宋冷竹一块皮肉，只要她再迅猛一点。
只差一毫。
宋冷竹深深地叹了气，身处绝境的唐余就像死不服输的虎豹，没完没了的抵抗，她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可唐余确实又下了死手，一点情面都没留。
宋冷竹有些气急，在耳朵感受到热气的一瞬间，她偏开头，拽着唐余的手腕一个旋身将唐余掷到了旁边的床铺之上，不顾对方浑身的血迹，随即欺身压了上去。
唐余失了进攻的时机，再一回神发现身体已经毫无借力之处。她奋力仰着头，却无法再咬到俯视着她的宋冷竹。
“别动。”宋冷竹声音低沉得可怕，“再闹我要打晕你了。”她压在唐余身上，攥紧手腕的指节近乎惨白，通红的眼眸读不出具体的情绪，但行动上却不留情面，再没给对方留下一丝反抗的机会。
唐余满心愤慨，这算什么？宋冷竹用词亲昵得如同情人，语气却如同恐吓，手上用力更是攥得她骨头近乎断裂，这到底算什么？
她试图拉动手腕，却发现武力差距带来的沟壑，不是她奋力一击就可以填平的。宋冷竹想要杀她几乎是瞬息间的事情，现在她还活着，只是因为宋冷竹还没有下毒手。
“宋冷竹！放开我！”唐余终于出声，她像极了愤怒的兽类，对死亡的抵触让她从喉咙里发出低吼。
出乎意料的是，宋冷竹听到她的声音，却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这个出手利落的高手，突然开始怔愣失神。
宋冷竹太久没有听到那熟悉的称呼了，对方唤了她的名字。略显滑稽的音调从唐余的口中再次喊出，“嗷呜猪”三个字被口罩一阻隔变得瓮声瓮气，宋冷竹心软了一瞬。
唐余的手心，已经因为血液不畅而变得青紫，宋冷竹仔细打量，发现唐余换了面容，却似乎并未换躯体，这双手，她依旧是熟悉的，难怪身形这般相似。再一想到这人身上还有伤，宋冷竹于心不忍，手上的力道情不自禁松了一些。
但接着她就后悔了，她不该大意的。
唐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时机，她忽然抬起双脚，夹住了宋冷竹的腰，在宋冷竹有意起身的一刻她收紧反剪将宋冷竹紧紧束缚，随即倚靠着手肘的支力和腰腹核心，硬是在宋冷竹松懈间隙翻了个身，跨坐在了宋冷竹的腰上。
形势顷刻间又发生了变化，宋冷竹被唐余按在了身下。但她依旧抓着唐余的手腕，两人像是谁也不肯松口的野兽，分不清现在是谁牵制着谁。
唐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获得了优势，相比起鼻息微乱的宋冷竹，她这具身体太迟钝了，单单是掀翻宋冷竹这个动作就已经让她气息不稳，胸腔起伏，喘着重气。
宋冷竹扭动了身子，现在唐余的力气比不过她，她要是用点巧劲可以挣脱，但是在她即将要发力之时，唐余倾下身子，压在她身上威胁她：“别动！”
这个倾身的动作，让宋冷竹一下子失了神。
属于另一个人的重量和气息隔着衣服传递到她的身上，宋冷竹突然间意识到，她们现在的姿势，实在是太过于暧昧。
偏偏唐余毫不自知，因体力不支带来的喘息不曾停歇，身体的轻微晃动被宋冷竹敏锐察觉，她逐渐开始感到不安，两人腰身都贴在了一处，她实在是想忽略都难。
稍一深想，宋冷竹抓着唐余的掌心便开始变得灼热，她们是不曾这么亲密接触过的，特别是在唐余受伤流血的状态下。
可是现在的状况，却出乎意料。
宋冷竹抬起头，恰巧将发丝微乱的唐余收入眼中。小丧尸依旧是炸毛的战斗状态，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因为忙于逃命而渗出的细密汗珠润湿了额发，又汇成水流沿着脸颊滑入颈窝。
宋冷竹的目光随着汗珠落到唐余的锁骨，那里还沾染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迹，被汗水冲散。宋冷竹的呼吸一滞，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唐余，有一股不常见的野性美。尽管这不是她见惯的那张脸，她依旧无意识地做出了吸气的动作。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唐余瞪大了眼。
唐余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大名鼎鼎的宋冷竹，看向她的目光居然开始迷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意。
她们是第一次见啊！
唐余有些惊恐地往后仰着上半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她见识过宋冷竹雾化的异能，宋冷竹想要挣脱她的禁锢轻而易举，可是从打开柜门到现在，宋冷竹没有使用任何能力来伤害自己。
连枪都没开一发。
这太不正常了。
唐余好不容易稳住的呼吸，在对上宋冷竹逐渐炽热的目光时又变得紊乱，她看到那张淡漠如水的脸上，居然有一丝隐晦的情欲。
那是看向心爱之人时，才会露出的神色。
唐余忽地乱了阵脚，她隐隐猜测，自己可能真的跟宋冷竹认识，或许还有些情感牵扯，不然她这不听话的心脏，怎么跳得这般激烈？
她能看见宋冷竹摊在床单上的长发，能看见她微微翕动的睫毛，和那一双不再抿紧、微微张开的双唇，入眼的一切无一不挑拨她的神经。宋冷竹生得好看，目光锐利凛冽，本该是无情无欲的长相，偏偏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隐隐透露出羞愤和迷恋的水汽，这让唐余不知所措，她不认为有谁可以不被这幅惊为天人的景象所打动。
“唐余。”仰躺在身下的宋冷竹依旧攥着她的手腕，低哑地唤她的名字，后面的声音，似劝告又似恳求。她说，“唐余，你先起来好不好？”
语气一改，分明是温柔的征求。
唐余几乎要溺死在这样的奇怪氛围里。可是，她不敢那么轻易地放手，这两天的经历让她不敢相信游戏里的任何一个人类。
“我们是什么关系？”她眯起眼睛问宋冷竹。
对方听不懂她的话语，唐余便用可以活动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冷竹，最后曲起手指习惯性歪了歪头。
宋冷竹的目光随着唐余的动作，她太熟悉小丧尸的肢体语言了，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唐余的意思。“问我和你的关系？”
唐余嗯了一声，眼神已经不再那般抵触。
宋冷竹直视着唐余的眼睛，良久慢慢开口：“是朋……”她忽然又止住了话头，改了口：“如果我说，是情侣，你信吗？”
她挑衅地扬起尾音，说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唐余气结皱眉，这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耍她？
她突然曲下身子，将头颅埋入宋冷竹的颈间，牙齿却隔着口罩，抵上了宋冷竹的皮肤。
“所以你才紧咬着我不放？”唐余的声音含糊不清，宛若低语，宋冷竹紧急偏开了头。唐余嗤笑一声，“既然你这么爱我，不如来跟我一起当丧尸？”
唐余知道宋冷竹听不懂她的话语，便直接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意思，口罩柔软的布感摩擦过宋冷竹的锁骨，尖锐的齿尖已经将皮肤咬得向下凹陷，唐余却并未干净利落地咬断对方的咽喉，她想起宋冷竹的答案，报复性地在脖颈间游走了一阵，她能感受到宋冷竹因为她的动作而止不住地颤栗。
是情侣吗？情侣间做这种事情应该不算过分吧？唐余想。却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不知道从何冒起，让她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对方稍微挣扎了一下，带起的摩擦却加剧了这种难熬的触碰，唐余害怕宋冷竹挣脱她的禁锢，又不由得腿上用力，圈紧了身下的人，进而更加放肆地窝在宋冷竹的颈间，寻找方便下手的位置。
她像是捕捉到猎物时，将猎物玩弄折磨的捕食者。她倒要看看，宋冷竹是不是真的不忍心伤她。
“唐余……”这一次是警告的声音。
宋冷竹不知道为何事情发展成这样，空气中的氛围忽然间变得古怪，她的思维也变得有些迟钝，因连夜来没完没了的担忧而催生的急躁，在此刻似乎找到化解的出口。
她能感受到犬齿隔着布料划过皮肉的触感，这激起了她的情绪，似恼怒，似报复，她更加用力地箍紧了唐余的双手，又因对方倾身而下的姿势，将唐余的手反剪到了身后，用力抱住了唐余。
只不过抬手的同时，尾指顺势勾住了腰间的枪。
这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无法防备，无法逃离。宋冷竹毫不怀疑，她的命悬在一线，面前这个唐余，是真的可能下口咬她的。
可是这样的惊险却愈发刺激了两人的神经。
谁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出手伤害自己，她们互相提防，互相试探，再互相进攻。
房间内的空气被搅动得升了温。
唐余能感受到宋冷竹绝对不会再放走自己的决心，对方环抱住她的双手越收越紧，与其说是环抱，不如说是束缚。唐余微微仰着头，脸颊滑过对方的，缓慢舒展身体凑到了宋冷竹的耳畔。
她看不见宋冷竹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对方奇高的体温，说来奇怪，唐余不认为自己会是见色起意的人，也明明没有和宋冷竹打过交道，此刻却无比想靠近她，亲近她，仿佛内心由来已久的贪念冒出了头。
“我有点信你了。”唐余低低地说着宋冷竹听不懂的句子。
如果是伪装，宋冷竹没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倘若对方真是觊觎那百万积分，早就逮着机会杀她了。
连番试探之下，唐余总算放下了一点戒备。
宋冷竹的侧脸已经蹭到了自己的血液。唐余忽然冒出个念头，还好宋冷竹身上没伤口，不然就感染了。这样的念头让唐余吃了一惊，她似乎早已相信了宋冷竹的话，担忧起了对方的安危。
逃生的意志力决堤，喷薄而出的就是委屈，她放纵一般咬住了宋冷竹的耳垂。
可是，唐余刚一使劲就发现身下的人绷直了身体，进而一只冰凉的金属抵住了她的后腰。
“别用力。”宋冷竹说，“我真的会开枪。”就像是唐余真的可能咬她一样。
她们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宋冷竹也未听懂唐余的示好。
对峙的平衡一瞬间被宋冷竹的忧虑打破，唐余刚建立起来的信任旋即垮塌。
唐余反应过来，这人一定是在反剪她双手的同时，顺势从腰间勾出了枪。现在这把枪指着自己了，她果然就不该信这女人！
唐余内心生出一种不被信任的气愤，齿尖越发用力。她趁着宋冷竹握枪，挣脱了被束缚的手，紧接着左手掐上了宋冷竹的脖子。
这女人果然还是拿枪对着她了，这让她对宋冷竹的感情变得极为复杂，她明明都开始相信对方了。
唐余五指收力，下颌收紧的一瞬间，宋冷竹迅速抬手，朝着她的手臂放了一枪，子弹擦过唐余的上臂，钉入天花板，在唐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痕。
宋冷竹握枪的手有些发抖，她本意是想警告唐余不要胡来，现在的唐余太不可控，朝她挥刀数次，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是，她看到唐余支起了身，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错愕和忧伤。
“骗子。”唐余失了力气，收回了手腕，这人的枪真的说开就开了，什么情侣什么朋友都是骗人的，她哪里来的伙伴。
被人赋予希望不久，信任就降至冰点，这让唐余突然失去了反抗的念头，她垂着头，歪斜地倒向一边，放弃抵抗瘫在床上。一松懈下来，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疼，腰腹的伤口在疼，肩膀在疼，最疼的，是最不起眼最轻微的那道枪伤。
新添的，宋冷竹打的。
可这般放弃反抗，也并没有招来宋冷竹的乘胜追击，唐余的心情又开始摇摆不定。
宋冷竹依旧固执地单手抓着唐余，她回过味来，如果唐余不信自己，是不会露出这种神色的，她有些愧疚地解释：“抱歉，你是丧尸，我不确定你会不会下重手，所以我才会开枪。”
“哦。”
“你要是感染我了，我们两人都走不出这座城市，我们的敌人太多，我得护你周全。”
“嗯。”
“你也用刀伤我了。”宋冷竹说，“还打算咬我。”
“……”
“我们算是扯平？”
“哼。”
宋冷竹看着油盐不进的唐余，颇有一种无力和疲惫：“现在算什么？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不信？”
她的语气刺痛了唐余，唐余从床上弹坐起来：“我都信你了！我原本都信了，你还开枪！”
“你去试试手无寸铁被所有人追杀，试试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求生二十多个小时，你能轻易相信别人吗？你只能靠你自己。”她张牙舞爪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宋冷竹一句都没听懂。
唐余一把扯掉口罩，指向宋冷竹的枪，又指向自己的伤口，露出了浮夸的伤心表情。
宋冷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样貌是陌生的，但那表情和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唐余刻意夸大了动作，通红的眼睛里却真真切切盈满了委屈。
宋冷竹忽然松开唐余的手腕，侧身环抱住了唐余，这次不带任何的禁锢意味。
小丧尸没有躲，良久，她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颈边传来：“宋冷竹，你小心沾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