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了。”直播间的观众一时间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危机突然而来，少部分人还在庆祝唐余获得空气操控的能力，直播的内容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某位观众贺喜的弹幕还留在对话框里没来得及发出，直接被这场殊死搏斗震在了原地，唐余抹脖子的那一瞬间，她按在发送键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这一行突兀的弹幕不合时宜地在光幕上飘过。
“恭喜唐姐！”
恭喜什么，恭喜唐姐得道升仙吗！
赵萤溪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她急忙在副光幕上打开了后台，游戏没有任何报障提示，直播也是正常进行的，她的怀疑没有任何根据，这不是游戏出了BUG。
但是，方弈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并且直奔唐余和宋冷竹？
她的疑问早就有人在弹幕区讨论，从方弈鸣出现并动手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在版聊。在卡俄斯的情况暴露之后，观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游戏动了手脚。
“方弈鸣的目标太明确了，他绝对就是冲着唐余和宋冷竹来的。”
“卡俄斯给他报信了？惊呆我，可以直接这样透露玩家信息？”
“不是，你们不要乱猜了，卡俄斯没给他报信，去看他直播间。”
“这个疯子居然还有直播间？
“给个链接我去看看。”
“前面的，我有看，他是收到系统提示这边岛屿有B级丧尸王的任务，不过我们看不到他的系统面板，多的他也没说。”
“他什么时候开始做B级任务了？”
“因为奖励丰厚，他在海岛上做的这几个任务，奖励好像都特别大，在刚刚的岛上，他还获得了一个“无效宣判”的异能。”
“没关注过他，那是什么？”
“使别人的异能无效化。”
“啊，所以唐余的伤害转移失效了！他其它的能力也超强，这不是无敌了吗？”
“恭喜唐姐！”“对不起发错了。”
“……唐姐谢谢你啊。”
评论区也在讨论这件事。
“方弈鸣绝对是被卡俄斯引过来的。”有人发出质疑，“上次卡俄斯联系的是排名第二的林重奇，现在找榜单第一的方弈鸣很合理，它想借玩家之手除掉唐余。”
1楼：我赞成主楼，一切都太巧合了，这个无效宣判的异能不是恰好抑制唐余的“伤害转移”？他是刚刚才获得这个能力的，怎么会这么巧？
2楼：但是从方弈鸣的直播间看不出他和卡俄斯讨论的迹象，他也从来没和同伴讨论过这个词，我不知道方弈鸣接收到了怎样信息，我觉得卡俄斯不是直接和方弈鸣联系的，它可能给了他一些指引，但是方弈鸣并不知情。
4楼：咦，照你们这么说，要是方弈鸣知道了卡俄斯的存在，他会站哪边呢？
5楼：他一定会站给他好处的那一边，我是宋姐的老粉，我太熟悉他了，他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垃圾。
9楼：暗中给指引，这符合我对卡俄斯的印象，我直说了，我站在唐姐一边，对卡俄斯没有任何好感。之前我觉得卡俄斯很弱小，被唐姐连番打击，但是现在我发现这种想法大错特错，它一点都不弱小，它是个强大的敌人，唐姐以后要小心了，它权力在增大，绝对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10楼：楼上没有必要过分担心，你站了队看事情就不客观了，卡俄斯要是真的挣脱了锚点的束缚，为所欲为，那么多的玩家还在游戏里呢，游戏公司和总府总会出手的，不用太过悲观。
11楼：我倒是觉得楼上太过乐观了，大家没有看口口社区的讨论吗？关于“超智能体”的帖子都闹翻了。
12楼：什么社区？怎么还屏蔽了？
13楼：我也觉得不能乐观，小道消息，星研公司内部已经乱成了一团，我觉得他们没能力处理这件事。
12楼：啊？哪来的消息？让我看看？
……
各种乱七八糟的讨论充斥着版面，赵萤溪粗略地翻了一下，除了实时的讨论，还有很多关于超智能体卡俄斯的猜测和分析，表面上大家还算和谐，并没有太多过激的言论，实际上后台已经屏蔽了许多关于星研的帖子。
赵萤溪有些头疼，她无法单纯当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因为她负责的直播间已经成为旋涡的中心。
最初，星研给出的公告确实是平息了一些质疑，一部分观众差点相信了卡俄斯是游戏的隐藏关卡，而唐余才是那个通过不正当手段破坏游戏的人，但很快，这个公告就被走出雪山的唐余给“辟谣”了。
唐余在雪山内部发生的事情没有直播给观众，但是后来她讲述给金叶等队友的内容，全都公开播出。星研说过不断直播，赵萤溪就没有切断直播，这使得有关于卡俄斯的信息像一枚炸弹，投入了主星居民一片祥和的生活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直播间的热度已经不能用百万来衡量，赵萤溪曾经非常在意的那一串数字已经远远超出她的认知，每日的浏览量已经达到了亿级。关注这场直播的不再是单纯的游戏观众，还有许多闻风而来的其他人，唐余在顷刻间变得万众瞩目，但是游戏里的她毫不知情。
这小半个月，赵萤溪一直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所有的后台数据也依照约定发给了星研一方，不过对方只接收，从未回过任何的邮件，也没有给任何的指示，像是突然断了联。
难道那位观众说的是真的？星研公司自顾不暇了？
赵萤溪实在忍不住好奇，又退回到之前的评论里，找到了观众关于“小道消息”贴出来的指路链接。
链接跳转的网页是一个管理相对宽松的社区，因此，活跃度异常高，关于星研的小道消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说星研是被总府推出来试水的，实际上这个游戏是总府的项目，现在星研的员工已经被总府的人随时监控、自顾不暇。不仅如此，星研内部的高层也产生了党派之争，一部分人决定鱼死网破放任游戏自由发展，主打一个不解决不插手，逼总府站到台前自己解决烂摊子。
但是这篇内容像是爆料人随口胡诌的，没有贴出任何证据，语序也乱七八糟，可信度非常低，赵萤溪看了两眼，就退了出去。
就在她要关掉社区网站时，飘在首页的另外一个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赵萤溪细致地翻了一下。
这是一个关于卡俄斯的帖子，发帖人将卡俄斯定位成了“超智能体”，声称星际总府当年就是依靠超智能体在军事上的运用才建立了政权，站稳了现在的位置。如果这项技术扩展到民用范围，居民所有的隐私数据、思考内容、未来的行为轨迹都可以被这种超智能体洞悉、预测、纠正和抹杀。
发帖人放出了一系列超智能体在军事上的项目材料，此外，还给出了超智能体的初期模型，以及应用范围的推测，这人用词专业，条理清晰，看起来像个知情人士。这些普通人难以接触的消息给这个帖子增加了不少的可信度。
因此，这个帖子发布没半天就爆火了。
人们可以接受总府使用超智能体去攻击临近的星系生物，只要他们不知情、不落到他们头上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但是他们不能接受自己作为平民，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超智能体洞悉和摆布。
他们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了唐余的处境，往小了说，卡俄斯威胁的只是游戏里唐余的性命，往大了讲，超智能体的“民用”威胁的是所有居民的隐私安危。并且这个项目是由一个游戏公司起的头。
或许不是星研起的头，人们搬出关于星研的小道消息，开始大胆设想，他们的生活早已被超智能体“入侵”了，只是这个项目因为一个游戏露出了冰山一角。
这帖子下面的回复已经有一万多楼，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刷新，赵萤溪立刻关掉了网页，有些喘不过气。
糟了，引起的舆论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大。
屏幕上，唐余抱着宋冷竹在密林中奔逃，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方弈鸣的攻击。
但是直播间的讨论并未停止，有人在乱中提了一句：“话说，卡俄斯的事情都闹成这样了，真担心直播间哪天就没了。”
“是哦，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直播间，现在闹这么大，公司不管哦？”
“纠正一下，一切的源头是星研的游戏，万界这个直播平台顶多算个导火索，不过话说回来，直播员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要不出来走两步？”
赵萤溪无视了这条弹幕，走什么走，她敢在观众面前露面吗？一露面就会被当做知情人围攻的好吧，她知道的并不比这些观众多啊。
但是她无法无视另外一条弹幕。
“我觉得按这个发展，到时候肯定得推一个人出来背锅，这个背锅的人，要么是万界直播和直播员，要么是星研游戏公司。”
这条弹幕戳中了赵萤溪的痛点，原先她并不知道外部的讨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现在看完那些猜测后，她有些慌了。
难怪一天前，她的老大——那个老油条员工曾隐晦地提醒过她，最近要小心。她是个实习转正没多久的新员工，负责的直播又是舆论的导火索。作为一个在边缘星生长起来的人，赵萤溪很敏锐，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底层员工，是可以随时被舍弃的。
自己的处境，很可能跟现在的唐余一样，处在风口浪尖上。
偏偏星研什么指示都没给，不仅星研，她的上级，最近也没联系过她。
赵萤溪那匮乏的职场经验起了作用，她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得主动去请示一下上级，转移一下风险。所以她立刻去找了主管，表明事态好像有点失控，外面的网站已经出现了舆论危机，她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可得到的指令是等待通知。主管不把她放在心上，没给她任何信息，言语之间只是让她别管别打听，服从公司安排。
赵萤溪愣了两秒，她不信任主管，这个男人之前就看不起她来自边缘星，如果是被重视的手下，怎么会一点消息都不给，至少安慰一下，给下属吃颗定心丸吧？现在主管的态度，就差把自己是“背锅预备役”的事情坐实了。
她立刻决定，越级找一下总经理齐鸢，毕竟她观察到，齐鸢这个人，才是这件事情的总话事人。
齐鸢的办公室在72层，不过赵萤溪所在的“万界”直播公司在主星上有许多分部，齐鸢不常在大楼里出现。自从上次会议结束之后，赵萤溪就再也没和齐鸢碰上过。
赵萤溪曾想过直接用公司的通讯工具联系齐鸢，但越级汇报这种事在软件中留下记录，绝对是大忌，她决定亲自去办公室碰碰运气。
可惜赵萤溪扑了个空。
72层的办公室大门紧闭，门口负责接待登记的人工智能告诉她，齐鸢目前在会议室接待贵客，到晚上10点之前都没有空余时间。
赵萤溪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内心忍不住想，什么贵客，要从白日接待到深夜，难道星研又派人来了？
来做什么？交谈这么长时间一定不是小事，齐经理会怎么应付？想到上次星研派来的那位严肃的中年男人，赵萤溪心里又好奇又忐忑。
传送电梯的门打开的前一秒，赵萤溪还挂念着自己上级的业务，下一秒，她就看到齐鸢亲密地挽着一个白发的老妇人从传送梯里走出来，两人手里还拿着当下在年轻人里非常流行的甜口茶饮，有说有笑地和赵萤溪擦肩而过。
等等，说好的接待贵客呢？这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是谁？她那冷脸严谨、雷厉风行的上级齐鸢被谁夺舍了？
赵萤溪一时顿在原地，忍不住回身去看那白发老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套装，像是制服，盘着头发，虽然身材矮小，但步态看起来十分优雅从容。
齐鸢忽地止住了脚步，咬着吸管回身望向赵萤溪：“赵……”
齐鸢对赵萤溪有些印象，她那头彩色头发惹眼得很，但印象不多，齐鸢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这名直播员的名字，干脆喊了一句：“小赵，你在这里做什么？”
直播业务的办公区域在1至50层楼，直播员没有必要到高层来。
赵萤溪急忙抓住机会：“齐总，关于唐余的直播，我有事要汇报。”
……
赵萤溪坐在会议室的凳子上，和上次开会不一样，这一次，会议室里只有她和齐鸢，以及那位白发老人三人。赵萤溪有些不敢相信，齐鸢没有任何不耐烦地请她进了办公室，并且非常认真地听她汇报直播的事情。
这样的机会对底层职员来说不常有，赵萤溪决定抓住机会，将她观察到的舆论、自己的担忧全都细致地、分点说明了，并且非常坦诚地询问，自己的工作以及公司的业务是否会受到影响。
谈话间，那位老妇人安静地在齐鸢附近坐着，似乎听得比齐鸢还认真。赵萤溪偷偷瞟了那人好几次，发现这老妇人年龄应该超过了七十，但是双眼如炬，仿佛把赵萤溪看了个分明。
最让人在意的，是老妇人胸口处别着的一枚银树徽章。枝条交缠的银色大树并没有给人生机盎然的感觉，反而让赵萤溪察觉到一股冰冷又错综复杂的距离感。她没有见过这个徽章，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身份。
直到她讲完，齐鸢才开口：“你比你们主管汇报得仔细。”
赵萤溪眼观鼻口观心，这个时候可不能乱答话，要是她傻乎乎地附和了，指不定齐鸢转头就告诉她主管，这也是职场生存技巧。
但齐鸢显然没有赵萤溪想得那么弯弯绕绕，她沉思了一会儿：“放心吧，这件事责任落不到你头上，出了乱子是做决定的人的失职，我不会为难一个尽职尽责的员工。”
赵萤溪内心一热，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这件事情况非常特殊，这样吧，之后所有的情况你直接向我汇报，每天下班前发日报给我，我会一一查看。”
赵萤溪欣喜地应了一声，又犹豫着提问：“之后直播就一直维持原样吗？事情闹得这么大，星研没有任何指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担心齐鸢回她一句不该问的别问，可不清楚情况，她的工作做起来会非常焦心。
齐鸢笑而不语，拿起那杯见底的茶饮响亮地啜了一口，看向了身边的妇人。
老妇人瞥了她一眼，对赵萤溪讲了今天来的第一句话：“这不是星研的事情，而是背后势力的相互斗争。被讨论得越多、人们对卡俄斯的恐惧越深，对唐余才越有利，现在这点讨论度远远不够。小赵……”她顺着齐鸢的叫法来称呼赵萤溪，“你希望唐余活着吗？”
老妇人定定地看着赵萤溪，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难明，赵萤溪一时怔在了原地。
“希……希望。”直播到现在，她在私心上已经站在了唐余一方，但是回答这个问题时，赵萤溪的声音在发抖，她预感到这个回答的分量，会比她想象中要重。
老妇人面色不变：“那关于唐余的罪名，你怎么想的？卡俄斯指控她杀人。”
赵萤溪内心吃惊，这个妇人对直播的了解似乎比她想象中要细致，她仔细组织了一下言语，正色道：“我判断不了卡俄斯的话是否属实，公开的判决信息里没有列举证据，而且和别的游戏行刑不同，这次游戏没有一开始就向其他玩家公告她的犯人身份，所以，现在给人的感觉很像是卡俄斯急着给唐余套上罪名。如果，如果她真的杀了人，她应该在现实社会里付出代价和赎罪，但万一不是呢？万一她是被有心人陷害呢？现在星际的定罪方式多多少少失去了公信力。”
赵萤溪顿了顿，有些矛盾地说：“说实话，我最开始对游戏行刑并没有多少感触，毕竟过去十年都是这样做的，无恶不作的人确实该死。但现在，看到直播间观众的讨论之后，我又有些动摇了，特别是在定罪混乱的社会下，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恶人？”
“另外，把行刑权力交给个人，最后在游戏里杀掉唐余的人是不是也算是杀人犯了？他们明明也在以杀人为乐，但是不用负任何的责任，真的不会滋生恶意吗？”
老妇人沉默了一瞬，幽幽叹了口气：“游戏行刑这个事情，最初因一个重刑犯而定，他一年内无差别杀了12个人，在星际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当时的无痛死刑方式不足以平息众人的怨恨，而且他本人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在漫天的请愿里，一位议员提议，剥夺他的人格投进星研的游戏里，让他体会被人猎杀的痛苦。”
“居然是这样吗？”赵萤溪并不了解这段历史。
“嗯，议员的提议平息了众怒，因为符合当时人们的价值观所以得到了认同，提议最终被执行。但是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一个政策势必要多项政策相互配合，其中一个环节出现懒政，结果就会大不相同。长久下来，定罪方式不够严格、官员徇私舞弊、政权更迭、以及游戏公司和官员的利益来往让这个措施早已偏离本意，现在看来有些荒诞，想要改变却不那么容易了。”老妇人抚着桌面，目光游移了一阵。“说到底，一切都取决于人心，就像工具的使用，也取决与人。”
“那唐余呢？她真的杀了人吗？”赵萤溪试探性地问，她忽然察觉到这个老者知晓的事情很多，来头可能不小。
老妇人抬头，恢复了之前的神态，给出了一个惊人的回答：“没有，至少目前没有，她的情况复杂得多。”老人看了齐鸢一眼，随后说道：“小赵，如果你希望唐余活着，我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