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和金叶温顺地跟在黎洛的身后，跟着队伍往前走，像极了被驯化了的丧尸。
路过穿着武装服的黑脸汉子时，唐余抬起了头，打量了对方一眼。
乍一被对视，黑脸汉子眼角猛然抽动，他的眼里出现一抹掩饰不掉的恐慌，身体的动作比他脑子反应要快，已经下意识举起了枪。
唐余注意到，他拔枪抬枪的动作十分标准，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不偏一分，不多一厘。
娄彦察觉到黑脸汉子的动作，他伸手将枪管压下，微不可察地瞥了黑脸汉子一眼，顷刻间，黑脸汉子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被唐余吓的，还是被娄彦吓的。
但唐余知道，藏在暗处的枪口还有许多，并不是全部都撤下了，只要她和金叶有异动，保证会被火炮射个对穿。
唐余收回目光，心中啧啧称奇。
她看出来了，这个黑脸汉子不是玩家，如果他是玩家，早在出声盘问的那一刻，就该触发丧尸王任务面露惊恐了，他对丧尸王是有恐惧的，这一试探就能试探出来。但当时他表情很坚毅，也没有查看面板的动作。
唐余脑海里回想着黑脸汉子胸口的字迹，又扭头去看另外两个站在装甲车附近的人，他们也身着一样的武装服。
奇了，这里居然也有NPC。
还是拥有武装力量的军人。
雾气中的高墙极其宏伟，目测有四层楼高，水泥墙上毫无借力之处，平整光滑，丧尸想要爬上去几乎不太可能。
唯一的进出口是面前这扇铝制的城门，厚重的城门将近五米，此时紧闭着，就算黎洛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唐余仰头看着城门，冲锋衣的帽檐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她原本的面孔。
娄彦回身时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唐余一眼，只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伸着手示意：“这城门通车时才会开启，黎小姐请往这边走。”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发现城门右下方还有一扇小门，宽约两米，可供行人进出。
小门被打开，门内走出来两位拿枪的守卫，其中一人握着一个方形的铁盒子，靠近了黎洛六人。
这铁盒子唐余曾经见过，顶端有一根细长的针头，还有红绿两色的指示灯。
这是一个感染检测器。
“抱歉，黎小姐，以防万一，每一位进出的成员我们都要检测过才能放行。”
“无妨，我理解。”黎洛主动伸出手臂，让针头扎了一下。
指示灯显示绿色。
随即，守卫换了新的针头，给每个人都做了检测。
唐余和金叶的结果毫无意外，指示灯变成了红色，娄彦看着铁盒子，意有所指地提起：“黎小姐怎么找到这丧尸王、还能驯服它们的？”
“路上恰巧碰到。”黎洛不算说谎，“这丧尸王应该刚转化而成，体质弱得很，我给她喂了点东西，她现在没有攻击性。”
说完，黎洛突然伸手一指，指向的竟然是金叶。
金叶安静地站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它有异能吗？”
“没有，D级丧尸王大多都没有异能。”
“那旁边这位？”
“大概是手下。”黎洛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娄彦若有所思，“最近南省的D级丧尸王闹得沸沸扬扬的，还真巧，黎小姐也发现了D级丧尸王。”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黎洛抬脚跨过城门，“D级的丧尸王产生概率高，地图广袤，同时出现几个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我听说南省的丧尸王是三个人吧？这两个丧尸身边没有跟着人类。”
娄彦瞥了一眼站在黎洛旁边的小狸，戴着鸭舌帽的小狸挽着黎洛的手臂，看起来十分亲昵。
“表姐，这城内也太繁华了吧。”小狸瞪圆了双眼，伸手指向了前方，仿佛根本没听娄彦和黎洛的谈话。
她的惊讶是真的，唐余乍一抬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半晌。
离城门二十米的距离有一道隔离带，再往前，就是街道。只不过这些街道并没有被废弃，两边的商铺都开着，堆着货物的摊子摆在了商铺门口，穿着各色衣服的人们熙熙攘攘，仿佛在采买东西。
末日里已经成为常态的恐惧并没有笼罩在这些人的头上，他们高声交谈着，神情和姿态都非常放松，甚至有人在放声大笑。
高墙之内，祥和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就连黎洛也吃了一惊，一时难以适应。
娄彦领着众人往前走，回头看着大家诧异的表情，他稍显得意地介绍道：“黎小姐来得正好，今天是赶集日，城内的居民都来交换用品了。”
“这里有流通的货币？”
“有的。”娄彦从上衣口袋翻出一枚圆形金属，像是硬币大小，通体银色，两面有雕刻花纹。“这是林先生推行的货币，叫信誉币，市民们可以用来自由交换物品，也可以和总府购买武器和信誉值。”
“总府？”黎洛眉头一挑，伸手接过了那枚金属币。金属币摸起来像是铝制的，只不过上面像树根的花纹繁复，虽然原料易得，却难以伪造。
“嗯，总府。”娄彦神色有一瞬间的怪异，很快又隐去了。“林先生一时没想到好的叫法，就搬用了星际总府的名号。”
唐余心下了然，这恐怕不是没想到好的叫法，而是故意这样叫的。
眨眼间，几人已经通过了隔离带，走到了大街正中。
唐余所经过之处，不少居民低头查看起了面板，但他们只是诧异地抬头，看到娄彦领头之后，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也没有靠近。
走在路中间的人见到娄彦，颔首打了声招呼：“娄先生。”便退到了路边，语气里有明显的尊敬之意。
唐余抬眼查看打招呼这人，这人的腰间配有枪械，脸上有疤痕，像是玩家。
而商铺前那些在交易的人，只状似无意地扫过她们一眼，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杀价砍价去了。
真是奇了，他们对丧尸进城的接受度竟然这么高，甚至没有人跑来围观。
再一细看，摊位上摆着的，多是居家用品，衣服、毛巾、碗筷，甚至针线头，比比皆是。
两侧的居民楼上，有人倚在阳台上张望，但也并不多看她们一眼，眼神很快就望向别处。
唐余仔细一打量，发现多数阳台都有晾晒衣服，想必是这些居民就住在此处。
黎洛出声询问：“住在这里的都是玩家吗？”
娄彦：“不全是，也有逃难来这里的NPC，我们会收留这些逃难者，他们也是松明城的一员。”
“相处真是和谐。”黎洛感慨了一句，“很难得一见，林先生真是慈悲心肠。”
“林先生要是听到您的夸赞，会很开心的。”
两人客套地说着话，脚步倒是一刻没停，几人跟着娄彦七拐八弯地走过街道，停在了一个设有路障的分岔路口。
娄彦招了招手，有十来个拿枪的守卫围了上来，他们将唐余和金叶团团围住，手中的枪口就抵着两人的身躯。
“黎小姐，丧尸就交给他们吧，我带您去见林重奇先生。”
黎洛没动身，她问道：“她俩会被带去哪里？”
“我们的实验室。”
“会被解剖？”
娄彦严肃的脸庞出现了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昭告着他的年龄：“不会，至少这两天不会，我们做的是别的实验，要是您稍后有空，我可以带您参观参观。”
唐余抬眼看着黎洛，等着她的回应。
黎洛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她不再追问，轻轻应了一声好，然后就拉着小狸，带着两名保镖跟上了娄彦的步伐，没有再回头看唐余和金叶一眼。
唐余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她能看得出黎洛进了高墙之后，也并非游刃有余。黎洛看似一直在询问情况，颇有些冒犯，但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并不深究。
她在博弈。
一个连自己的处境都难以把控的人，怎么来保证自己和金叶的安全？唐余开始觉怀疑黎洛之前做的承诺都是假话。
不过唐余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安全都托付给其他人，她内心判断了一下，以她现在的能力，想要发动进攻并全身而退，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唐余捂了捂冲锋衣，迈开了步子。
将背包交给两个保镖之前，她将丧尸血清和必要的物资随身带上了，惊龙也藏在了贴身之处。
多口袋的衣服裤子就是有好处，她的工装裤口袋里，甚至还装着一袋饼干。
押送金叶和唐余的守卫并没有搜她们的身，许是碰都不想碰丧尸，他们在给唐余和金叶铐上手铐后，就再也没做过任何肢体接触。
对于丧尸王的名号，他们仍然是有些忌惮的，这种忌惮在娄彦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后，来得更加明显。
所以他们的枪管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唐余和金叶的身躯，特别是被当做丧尸王的金叶，被看得很紧。
两人被押着走了十来分钟，才停止在了一栋建筑面前。建筑上写着市医院几个大字，只是现在不知道作何用处。
众人穿过昏暗的走廊，爬了好几层楼梯，才看到了另外的七八个人。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青年走上前，举着左手查看：“D级丧尸王？短发的……唔……带她去这边，单独关押。”
他伸手一指，指向了走廊旁边的一间病房。
唐余看了一眼，这些病房的门是用钢筋加固过的，门上的探视窗也被铁板封死，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这里说是病房，其实更像是监狱。
“长头发这位……押到对面的普通病房去吧。”青年收起面板，对身后的人说道：“白医生过段时间才会回来，这两天你们就检查一下它们的基础数值，哦，别忘了注射药物，丧尸王发狂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有人应了一声。
唐余和金叶被分开关押到两间房内，唐余被按倒在一张床上，上锁之前，有人拿出一只针筒，在唐余的脖子上扎了一下。
“嘶，奇怪，怎么按不下去。”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嘟囔着，针筒上的芯杆怎么按都按不下去，那些透明的白色液体依旧留在管里，半点都没进入都唐余体内。
唐余神色无辜，对于扎针的举动没有反抗也没有喊叫。她在暗中使用了快速愈合，针眼大小的伤口转眼就被血堵住，再加上肌肉发力，扎进肉里的针尖被堵得严严实实。
“注射器坏了吧？”旁边的另一个女人出声猜测。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早知道多带一管了。”女人拔出了针筒，为了测试针筒是否坏掉，她习惯性用力一推，结果刚刚还堵得严实的针筒一下子又通畅了，她收力不及时，药剂喷洒出去大半。“怪了，没坏啊！这药都洒完了。”
“没事，我这里有口服的。”另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药品，倒出了一粒白色药丸在手心上，“只是怎么给它喂下呢？”
唐余瞥到药瓶上手写着几个大字“抑制剂”，她想了想，主动张开了嘴巴。
白大褂女人一看吓了一跳，又发现唐余张嘴并不是为了咬人，眼睛还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药丸，她抬手一扔，像仍花生米一样，将药丸扔进了唐余的嘴巴。
唐余咀嚼了两下，喉头一动，吞咽了下去。
“这丧尸……怎么傻里傻气的，也不攻击人，不会以为这是糖果吧？”女人觉得有些好笑。
“行了，完成任务就赶紧走吧。”她的同伴催促。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拿枪的守卫将唐余的手铐解开，又将铁门关上落了锁。唐余安静地躺在床上，远远还能听到两位护士的交谈：“仔细看它干净又乖巧，还挺可爱的。”
“你疯了吧？觉得丧尸可爱。”
“有什么关系，反正等实验做完，它就成为宠物一样的存在了，觉得宠物可爱不是正常的吗？”
声音越传越远，逐渐听不见了。
唐余这才转头，收起了那副乖巧的面容，脸色在顷刻间变得严肃正经。
这间所谓的普通病房，并不只有她一个丧尸，偌大的病房里摆着十几张简易病床，十三个丧尸安静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像一个死物。
唐余抬眼，看到天花板左侧一角，有一个摄像头，摄像头的红点不时闪烁两下，明显正在运作。
她确定了两件事情，一是这座城市有电，二是她的一举一动正在被监视。
唐余转动舌尖，将那颗压在舌下的白色药丸勾了出来。同时角落里冒出了一个黑影，覆盖在了摄像头之上。
……
“怎么样？它们有什么异动吗？”电子屏上传来上级询问的消息。
“没有，都躺下了，一切正常。”男青年将鼠标从监视器上挪开，他的面前摆着三十多台监视器，数百只丧尸安静地躺在画面里，除了唐余所在的房间有一瞬间的黑屏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男青年没有上报这个故障，因为画面黑了一秒之后就恢复了正常，那名新来的丧尸安静地躺着，看上去跟别的丧尸没什么两样。
“丧尸王也没有吗？”
“没有，它被注射完药物后，就躺下了。”男青年看了眼被单独关押的金叶，画面上安静无声。
“还真的是刚转化的丧尸王，连异能也没有，你好好守着。”
“好的娄先生。”男青年回应了一句，他关掉电子屏，站起身点了根烟。
烟雾之中，那副恭敬的模样从男青年脸上褪去，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鄙夷和不屑，烟灰落在监视台的桌面上，他随手一挥，弹了下去。
“这破工作，每天就赚那么两个信誉币，有卵用，操。”男青年骂骂咧咧发泄着不满。
他脸颊凹陷猛抽了几大口，然后扔掉了烟头用脚尖碾碎，连带着心中那股怨气一起。他左右觉得无聊，干脆身体一倒，躺在了旁边的行军床上，翻看手里的过期杂志，很快，监控室里就响起了鼾声。
他没看到，唐余的房间里又出现了黑影，不仅如此，那个黑影远离了镜头，露出了沥青般的真面目，甚至还跳起了舞。
……
唐余让暗影左三圈右三圈地摇着，她瞪着个眼睛，在床上扮演尸体。等到暗影摇第四圈的时候，她终于确定，这个摄像头背后，没有人监视。
至少此时没有人监视。
不然守在外面的守卫，早就冲进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外面聊女人，声音大到唐余都听得见。
真当丧尸听不懂人话是吧？
唐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把手心里那颗濡湿了的药丸装进口袋，然后翻出了十几支蓝色血清，给床上的丧尸们全都扎了一针。
如果对方聪明一点，就不会将她和这些丧尸关在一起。
不过现在正好，这送队友的行为让唐余非常受用。
被扎过的丧尸眼神有了焦距，成功变成了一家尸的一员。唐余没让它们动弹，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她自己则站到了摄像头的正下方，点开手环，在营地群发消息。
先是同步了自己的情况，又向小狸询问她的处境，最后向周舟描述了抑制剂的特征口感以及使用后的反应。
小狸没有立即回复，倒是周舟先给出了判断：“大概是某种阻断脊椎神经的药物，但应该不是长期有效，还可能有某种副作用。”
“也是，要是真有这么好用的东西，所有的丧尸都被他们消灭了。”
“唐余，你带一些回来给我看看呗。”周舟有些心痒。
“如果我回得去的话。”唐余回复完，又躺回了床上，顺便召回了暗影。
她的面板没有收起来，一直保持着常开的状态，方便她接收小狸的信息。
但小狸不知道是不方便还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一直没有回复。眼下，金叶估计被注射了抑制剂，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唐余睁着眼睛，安静地躺着，脑海里将一路上看到的景象都梳理了一遍。
这座城的领袖叫林重奇，这是从黎洛的口中得知的，宋冷竹和林重奇做了某种交易，这个交易跟自己有关，黎洛就是这项交易的交接人。
所以黎洛跟自己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预谋已久的“巧合”。
唐余很容易地联想到宋冷竹把自己卖了，说不定她曾摇着红酒杯，翘着二郎腿跟林重奇讲：“诶，你在研究丧尸是吧？刚好我认识个丧尸王，我把她引来送你，你给我一些好处，嘿嘿嘿。”
唐余打散了这个联想，首先宋冷竹就不会像个奸商一样讲话，其次宋冷竹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当交易的筹码卖到这里，毕竟这个女人还在图书馆说过，想帮自己一把。
帮，不是绑，唐余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那么很有可能宋冷竹发现了什么东西，引自己到松明城来，但因为这里情况特殊，自己的身份又敏感，她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
松明城。
唐余脑海里闪过那高大的城墙和繁荣的街道。
这里作为一个幸存者营地，规模已经非常大了，松明城的半个核心街区，都被囊括其中，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和这里一比，唐余自己的营地和北营，简直就是小虾米碰上大白鲨。
这里的居民楼和写字楼似乎都恢复了使用，如果不是墙上那醒目的弹孔和血迹，唐余几乎会以为这座城市没有被丧尸攻陷过。
生活在这里的玩家和NPC们一片祥和，他们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亲切又友好，没有争斗，没有欺压。城市里似乎也有电力和水源，连经济贸易也恢复了，对幸存者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但……走在路上的时候，唐余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眼前的面板跳了跳，新出现的消息打断了唐余的思路。
小狸的回复很简短，但是很炸裂。
“我见到宋冷竹了，她居然在喝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