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49章 会军

  剑西冬月,百草凋败,枯木横生着绵延在空寂萧索的官道两侧,一路上鲜闻人声。

  一匹马在沉重的铁蹄声中吐露着阵阵白气,马上人不敢跑得太快,路面坑洼土漕里的水早已结成厚厚的冰,他时不时地拽紧缰绳,唯恐马蹄因打滑而摔跤。

  剑西较之朔北已属南地,可霜寒露重的干冷寒意比之朔北丝毫不遑多让。

  “小叔。”程攸从程新忌的氅衣里露出个头,仰起脑袋看他,“咱们还要走多久?我好饿啊。”

  程新忌低头看他一下,抽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继续用氅衣将他遮掩好,说道:“小攸乖,再忍耐一下,等咱们到了有人的地方,就能讨一顿饭吃了。”

  “哦。”程攸只好将腰间的束带又扎紧一些,这一下之后,一阵饥饿的细微声音从他的腹中传来。

  程新忌也听到了,心疼之余只能稍稍再加一点马速,道:“很快了,咱们很快就能到了。”

  他仰起下颌,眯着眼远眺一番,好似看到了几缕炊烟,当下心中不免激动,又对程攸道:“小攸,我已经看到村户了。”

  两人一马又行进了一刻多钟,才终于抵达了程新忌看到的炊烟之地,他缓下了马速一看,些微有些愣住。

  这并非是什么村户,而是一群正在熄灭营火的军队。

  程新忌看着他们,认出了那独属于梁州守备军的铠甲徽章,忙策着马过去。

  “哎!”有个士卒注意到他,隔空喊道,“你什么人?”

  程新忌抱着程攸下马,来不及过多地解释,只是央求道:“几位军爷,给口吃的吧,孩子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这士卒看着他怀中饿得脸色发白的程攸,心中不忍,转身去还未收拾完的篝火旁拿了张炊饼来。

  程新忌说了声“多谢”,先将炊饼喂给程攸吃,自己则忍着咽了咽口水,没有开口再要一张。

  “拿着吃吧。”士卒又给了他一张饼,程新忌接过,也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慢点,慢点。”这士卒打量他半许,问道:“我看你这一身,也不像穷得叮当响,你是打哪儿来的?怎么饿成这副模样?”

  程新忌吃完了炊饼,将手上残留的渣都舔干净了,才问道:“这里可是到了梁州境内?”

  士卒道:“早着呢,骑马再走一日才能进梁州。”

  程新忌又问:“你们可是梁州守备军?”

  士卒点头,“是,怎么了?”

  程新忌便如看到了曙光,急切道:“可否让我们叔侄俩同你们一道而行?我有要紧的事情见赵侯。”

  士卒当即便对他起了警惕之心,脚下也往后退了数步,问道:“你是何人?”

  程新忌赌上了全部的希望,颤抖着拿出自己的腰牌来,“我叫程新忌,是镇北王程新禾的亲弟弟。我大哥无故遭人陷害,如今生死未卜,我是特地来梁州求赵侯收容的。”

  “强子!”这时有人喊着士卒,“站那边偷什么懒?还不快来收拾!”

  程新忌唯恐这人走了,赶紧拉住他,“兄弟,我求你了,带上我们叔侄二人吧,我是真的着急见赵侯。”

  这名叫强子的士卒道:“你等一下,我要先问问我们百夫长。”

  他转身就去,不多时便领了一人来,程新忌一看,控制不住失声而喊:“蔚熙?”

  范蔚熙见果然是他,先对强子道:“去跟李百夫说一声,你们收拾完营地就走,这人交给我。”

  程新忌带着程攸小跑过来,拉着范蔚熙就道:“蔚熙,快,带我去见赵侯。”

  他连日赶路,这几天更是风餐露宿,如今不光瘦脱了相满脸脏污,连下颌也长出了点点胡渣,与范蔚熙见过的那个恣意硬朗的模样可谓大相径庭。

  “你先静一静。”范蔚熙带着叔侄二人找了个还有余温的篝火堆坐下,沉声道:“邑京出事了,太子弑父杀君,又命人围堵怀玉,眼下怀玉虽然逃了出来,但还困在中州。前行的兵马已经去往会阳了,这是后备炊事营,马上也要拔营离开。”

  程新忌脸上一白,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范蔚熙拍拍他的肩,“这样吧,我让人送你们先回梁州。我此番还要去中州道接应怀玉,就不亲自送了。”

  程新忌见他起身欲走,不由分说就拉住他的腕。

  范蔚熙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仔细说来,偌大一个梁州,除了范蔚熙,程新忌不认得任何人,他好不容易才从朔北的险境中逃出来,如今难得遇到了这么一个熟识可以作为倚靠,说什么也不想再独自离开。

  程新忌低着头,小声道:“我怕生。”

  范蔚熙看了一眼程攸,道:“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便带着你一起去接应怀玉了。这是镇北王世子吧,你现在难不成还要带着世子辗转再去中州?”

  不等程新忌说话,一直不吭不响的程攸便道:“我不怕累。”

  他牵着程新忌的另一只手,脸上认真肃然的神色却丝毫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我会骑马,也能射箭,虽然射的不准,但我不怕,因为我以后也是镇守边陲的兵。小叔,我刚刚吃饱了,现在有力气继续上路了,我们一起去中州吧。”

  “好。”程新忌手劲加大,越加用力地抓住范蔚熙的手腕,“蔚熙,我将身家性命放在这里,这一趟中州,我也要去。”

  “那便抓紧上路。”范蔚熙翻过手,这次换做他牵紧程新忌的手腕,带着叔侄二人朝着不远处的临时马厩而去。

  暮色落后,夜渐渐平静得可怕,赵瑾站在甲板上静望临清河水面,对着河面上散开的粼粼水光黯然出神。

  史智文走来,对她道:“再行一夜,明日午时左右就能抵达会阳了。”

  赵瑾“嗯”了一声。

  史智文看着她,又道:“臣能帮得上侯爷的,也就只有水上这巴掌大的地方了。中州说来,还是以涂刺史为大。”

  赵瑾道:“已经够了,我从始至终需要的,也只有这条水路。史运使此番大恩,赵怀玉铭刻于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史智文只是一笑。

  赵瑾问他:“说起涂刺史,这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吗?”

  史智文道:“好不好相处,要紧的是能不能同心,臣虽然镇不住那些乡宦,但好在有这么个同持一心的人能一起拿主意。”

  赵瑾问:“那他也知道史运使你一直在用实矿赚取的利钱暗中襄助那些矿工?”

  史智文点头,“但这个法子最初是臣提出来的,索性啊,涉及到的一应水路之事,都由臣来执管。之前臣让侯爷不要告诉涂刺史,是想将这条商路保护起来,少一个人知道,也能少一分风险。”

  赵瑾道:“史运使考虑得挺多。”

  史智文笑了笑,问道:“臣记得,剑西并未专设盐铁转运使?”

  赵瑾道:“剑西不过一条剑河,居多运送的还是军粮,这些事,便交给了军中特设的粮料使来处理。”

  史智文问:“侯爷如今反了邑京,日后的军粮可要从何处来?”

  赵瑾道:“也是淮安,说起来,剑西这半年的军粮,可都是走这条临清河过境的。”

  史智文经她这么一说,好似记起了什么,“是了,这半年来常有大只货船经过,臣一直以为是敦庭的郭老板生意繁忙。”

  赵瑾道:“史运使现在知道了,那么这条水路往后还请继续关照。商路的事,咱们达成一致互相成全,谁也不对外吐露,如何?”

  史智文道:“臣自是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眼下在船上尚且安全,等到明日上了岸,臣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官府的人守在码头。侯爷,梁州守备军一定能到吗?”

  “能到。”赵瑾万分肯定,又对他道:“若是码头真的围堵了官府的人,那就只能委屈史运使了。”

  “咱们各取所需而已,算不得委屈。臣既然答应了侯爷,自然言出必行。”史智文说着轻轻打了个哈欠,“不早了,侯爷还是回舱休息吧。”

  赵瑾颔首一点,目送他离开后,又一个人靠着船舷站了片刻才回船舱躺下。

  船随水转,江流不歇。耳边若隐若现地反复而过潺潺水声,赵瑾看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一夜无眠。

  次日午时不到,站在船头便已经能看到会阳临水的一排长长码头。赵瑾眯着眼看了片刻,对卲广道:“下船时注意些,有埋伏。”

  卲广问:“侯爷怎么看出来的?”

  赵瑾道:“你看那码头上,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搬运货物的脚夫,正常这个时候,码头不该是人满为患吗?”

  卲广豁然懂了,“会阳官府怕牵连旁人,已经事先将人都疏散了。”

  赵瑾紧了紧手中的刀,左右一看这客船上等待船只靠岸的旅人,对他道:“我不想殃及无辜,待会儿下船时,咱们走在最后面。你看好史智文,前面的路我来开。”

  “是。”卲广说完,又担心起来,“也不知察柯褚他们现在是否已经到了,还有咱们的援军,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赵瑾略略一算,道:“即便援军还未到,凭咱们两个,要躲开会阳官府的追查也不是难事。”

  客船慢慢靠近了码头,旅人们一一而下,赵瑾站在一旁,等着船上的人都走干净了,对史智文礼说一句“得罪”,又给卲广使了个眼色。卲广便紧跟在史智文身后,看着赵瑾独自走在最前面。

  码头上只有几个脚夫坐在地上,看模样似是在等着接活。赵瑾眼观六路,尤其看准了这分散着的几个脚夫,果然便见他们手上同时而动,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边的扁担。

  赵瑾负手在后,握紧刀鞘的那只手稍有动作,大拇指不动声色地抵在刀柄上,轻轻地就此一推,鞘中便露出了一截明亮晃眼的刀身。

  “这位兄弟。”赵瑾面不改色地下船,忽然对其中一个脚夫喊道,“走工吗?给个价。”

  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唬得对方一愣。赵瑾又笑说:“来活了也不接?”

  不远处的另一个脚夫猛然喊道:“发什么傻!”

  这一喊可算是提醒了这脚夫,他当即举起手边的扁担做棍,口中大喝一声就朝赵瑾而来。

  赵瑾看着他,不疾不徐地从背后展出刀来,脚下稍作挪步就此一躲,手上的刀嚯声出鞘。

  码头在此时顿起一阵连连不止的异动,继而有人对她喊话:“赵瑾,你已无路可退,还不束手就擒!”

  她握紧了刀柄,毫不犹豫地将方才袭击她的那根扁担砍了个对半,然后才说:“我若说不呢?”

  卲广假意押着史智文而来,史智文趁机喊道:“住手!都住手!”

  “史运使?”带人前来围堵赵瑾的正是会阳知府吴连一,他一见着史智文,赶紧抬手止住一干人,又对赵瑾喊道:“放了史运使!”

  “放人可以。”赵瑾道,“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将史运使完好无缺地送回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吴连一指着赵瑾道,“赵瑾,你胆敢胁迫史运使!”

  赵瑾一扫这些人,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尸山血海我都走过,还怕你这区区几个府兵不成?”

  她话音刚落,外围之处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众人闻声望去,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喊:“阿瑾!”

  察柯褚自外围冲入这群府兵中,径直到了赵瑾身侧,对她道:“就等着你了。”

  赵瑾问:“陈参他们呢?”

  “不就在那边吗?”察柯褚对着刚才的方向努努嘴,“咱们现在可是有一千多个人,要拿下这些小兵,那不是比打蛮子容易多了?”

  赵瑾了然,底气十足对吴连一道:“这位老爷,听说过战术里的包饺子吗?”

  陈参带着二营禁军已经自外侧将码头一带又围了一圈,吴连一看着赵瑾,适才的硬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赵瑾趁机继续道:“算算时间,我梁州守备军此刻已经兵临会阳城下了,你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问。这样吧,为免你前后为难无法向朝廷交差,我现在就出手,先将会阳变作我剑西一郡,你看可好?”

  “知府——”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马上人撕扯着喉咙大喊:“不好了!城外重兵压城!好多人!全、全是是梁州守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