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04章 翻案

  大楚在改元上和的第二日,就将朝会变作了五日一次。

  没了每日例行的早朝,宁澄荆这日一大早就来陪宁澄焕用早膳,才跨进门槛就见他正在对心腹吩咐什么。

  “四郎来了。”宁澄焕看到他,挥手让心腹先下去,又道:“不知道你对早膳的喜好,我叫人每样都做了一些。”

  宁澄荆看着这一桌的样式,笑着谢道:“我不挑的,大哥有心了。”

  “先喝点粥。”宁澄焕亲手给他盛了半碗,说道:“外面那些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宁澄荆并未立刻喝粥,而是先给宁澄焕夹了一个煎饺。

  “你不用管我。”宁澄焕看着他,眼中含着些欣慰,“到底是在外面闯荡了两年,比从前懂事多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说话,宴席上只知道低头吃菜。这么来看,外放倒也不是不能打磨人。”

  宁澄荆安静地喝完了粥,才说:“官场上,有些话即便是不想说也得说。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咱们宁家的人,天生就是为做官而活,你是宁家的好儿孙,这一点往后我不用担心了。”宁澄焕吃下了碗里的煎饺,看着他道,“父亲为了权柄,与天家争了一辈子,他虽然赢了范茹,但最终也是下场凄惨。昨晚我想了一宿,流言虽只是流言,但若是传得多了,对你,对咱们家都没有好处。”

  “大哥的意思是?”宁澄荆放下筷子看他。

  “反正都已经是死人了,也没有什么好与咱们争的。”宁澄焕笑了笑,心间一宽,“圣上既然在自省书中提到了,那咱们借一借这东风也无妨。至少,我不能让你被人孤立着指指点点。”

  宁澄荆沉默半晌,问他:“当年的春闱案,大哥知道多少?”

  “全部。范氏一族下狱后,就是在这间屋子,”宁澄焕说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父亲告诉了我全部经过,还对我说,若是做不到狠戾与偏执,那就护佑不住家族。二十四年过去了,我以为这件案子永不会为人再提,可是圣上高明啊,用天象的轨迹拉着你进来,逼我将当年的真相还给天下。这案子不光得翻,我还得给它翻得漂漂亮亮的。”

  宁澄焕回想着范茹早已模糊的容貌,叹气感慨,“圣上这招太狠了,损了自己的名声也要为范茹翻案,还拉着咱们心甘情愿地卖命。能教出这样的学生,范茹果然了得。”

  “需要我做什么吗?”宁澄荆问。

  “府里的账你还没看过吧。”宁澄焕道,“这两日朝中清闲,我会让人把府上的账全部理一遍,你先认一认账。往后很多事情,我会慢慢说与你听。”

  早朝更变时间后,秦佑便开始没日没夜地泡在百花大街。

  赵瑾来寻他时,就见胭脂堆里躺着个脸比猴子屁/股还红的无赖,一面喝着酒,一面不老实地用手摸着陪酒的身体。

  “咳——”赵瑾清清嗓子,对那位躺在胭脂堆里的无赖道:“殿下可真不够意思,出来玩也不叫我。”

  秦佑坐起身来,招手让她过去,说道:“不是我不叫你,而是这一家的小倌我看过了,都不怎么样,叫你来了你也只能干坐在一旁看着我玩,这多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那殿下可还真是个体贴人啊。”赵瑾坐下,捡了果盘的瓜子开始嗑。

  秦佑搂着身边的一女用力地亲了一口,说道:“那是自然,否则她们怎么都喜欢我呢?”

  赵瑾打个哈欠,“我一个人坐着是挺无趣的,殿下,权当是陪我,咱们换个有小倌的店去玩?”

  “行吧。”秦佑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从胭脂堆里站起来,冲这群姑娘说道:“走了,下次再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帘放下后,秦佑便恢复了原状,问她:“有事?”

  赵瑾道:“要紧事。”

  秦佑便对外面赶车的幺伏道:“去睿王府。”

  马车一路晃荡而行,车轮再次停下后,赵瑾率先下去,恨不得走在前面给秦佑开路。

  “你别急。”秦佑道,“难不成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不是大事,是件旧事。”赵瑾开门见山,“有件事,我想借殿下你的手去查查。”

  秦佑问:“什么事?”

  赵瑾道:“你知道永陵在将要修筑完成的时候,坍塌过一次吗?”

  “永陵坍塌过?”秦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眉头当即一皱,“这得是父皇登基之前的事吧?快四十年了。”

  赵瑾道:“就是因为时间太久,所以才要来问问殿下你。”

  秦佑问:“这事你从哪儿知道的?”

  赵瑾道:“工部总有管不住嘴的老人。”

  秦佑对她刮目相看,“厉害啊,手都伸到工部去了。”

  “别废话。”赵瑾催他,“这事好不好查?”

  “只要钱管够,当然好查。”秦佑弹了个响指,“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不过,你要查这个做什么?”

  赵瑾简明扼要道:“当年督建永陵的是如今工部尚书唐渠的叔父唐觉五。”

  “行。”秦佑点头,“就冲着这个,我一定给你查个干干净净。”

  “还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赵瑾道,“你是怎么查到文泽瑞通敌是一桩冤案的?这件事当年不是铁证如山吗?而且圣上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总不能这个线索也是圣上抛给你的吧?”

  秦佑道:“因为一份供词。”

  赵瑾问:“什么供词?”

  秦佑起身走向靠墙处整齐排布的那一排排书架前,从其中一排某一本书的夹页里拿出了什么,随之便递给赵瑾,“你可以先看看。”

  赵瑾一目十行先扫一遍,这一刻震惊,“这是……是谁的供词?希拉安?这个希拉安是招供的人?”

  秦佑道:“多半是,我猜,这应该是瀚海部品阶不低的一个领兵。对了,你看看审讯人。”他在供词上的某一处点了点,念道:“邝成惟。”

  这名字对于赵瑾而言可谓是如雷贯耳,是下她越发怔住,“邝成惟为什么会审一个柔然人?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

  秦佑道:“我不能断定,乌蒙离邑京太远了,邝成惟又是长年驻守北疆,这几年也没回过邑京,我没法子亲自与他确认这件事。”

  赵瑾问:“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份供词的?”

  秦佑道:“三年前。”

  赵瑾听到这个时间,不禁心跳一缓,她又问:“三年前什么时候。”

  秦佑回想一下,道:“我记得那时候很热,约莫是六月。”

  竟然与夜鸽线网中断的时间相差无几。

  她再次低头去看供词,这一次将每个字都看得很细。

  秦佑道:“我不敢贸然给邝成惟去信,只能暗地里在邑京查这事。可是案子距离现在实在是太久了,我查了三年都一无所获,更是没查出是谁给了我这份供词。”

  赵瑾看完,将供词还给他,问道:“那封伪造文泽瑞通敌的信件,殿下这里有誊抄件吗?”

  “有。”秦佑很快就找来给她。

  赵瑾看完誊抄件的内容,又问秦佑:“这个落款的奈卜桑,殿下知道是瀚海部的什么人吗?”

  秦佑两手一摊,“我要是知道,那我多半也要被人怀疑通敌叛国了。”

  赵瑾陷入沉思,秦佑给她解答了这么多,现在才有机会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难道永陵坍塌的事情与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赵瑾道,“不过若是非要将这两件事牵扯到一起,那也就只有永康二十二年出现过的彗孛天象了。工部的人说,当年出了彗孛天象后,先是永陵塌陷,后面又是文泽瑞通敌。”

  秦佑道:“说到彗孛天象,我看父皇这次是铁了心要给范家翻案。那么多修政之举,我一一看完了,除了大赦天下和赈恤鳏寡孤独不济之人,其他的通通都是用来给范相翻案做陪衬的。那位居首条的重审冤假错漏疏理囚徒,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赵瑾道:“范家对于圣上来说,可谓是意义非凡。”

  该问的都问完了,赵瑾起身,“这次的事情就有劳殿下了,等查明了,我请殿下喝酒。”

  “你请我?”秦佑说完正事,整个人就松垮成了之前的纨绔懒散相,“你知道我一顿要喝多少钱吗你就说要请我?之前不是说穷死了没钱吗?怎么突然就阔绰了?”

  “此一时,彼一时。”赵瑾道,“我是没钱,但我妻有钱。”

  “要点脸吧赵侯。”秦佑真是看不下去了,“你现在惧内还吃软饭,若是老侯爷和赵世子在天有灵,只怕要被你气得棺材板都掀开。”

  “我吃软饭又怎么了。”赵瑾丝毫不在意,反倒奚落他,“至少我现在有人疼,回家之后还有热菜热汤等着,不比殿下,夜夜都没个固定的住所,寻芳问柳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圣上怎么就不给你指一门婚事呢?不过说句实在话,野花真不及家花香,我妻乃我心头好,正是当世无双。”

  “啧。”秦佑斜她一眼,“能让阿珩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你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赵瑾笑道:“我往后让殿下开眼界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要不先留着点,别一下子都使完了。”

  秦佑带着她出去,一边说道:“行,我就等着看,你还能怎么让我大开眼界。”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在时隔二十四年后,终于重起卷宗。

  宁澄焕自请担任此案的主审,在三司会审持续近乎半月之后,他亲笔将当年的冤错新拟了卷宗,呈送大理寺复审后的第二日便转送着进了海晏殿。

  同日,一道圣旨自海晏殿而出,追封范茹一品太师,赐谥文忠,配飨庙廷。

  彭芒章看着柳江将重审的卷宗归位,心中仍有不甘。

  “这份真相来的太迟了。”

  “你要知道,有多少冤案根本等不来这样一个翻案重审的机会。”柳江望着手中沉甸甸的卷宗叹气,“但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范家的根火不断,就会有重振门楣的那一天。”

  彭芒章这一刻想到的便是张宓豁达的微笑,他点点头,心中仍是万分沉重,“但愿我能看到那一天。”

  邑京西郊,鸿无观内传来一阵沉重的钟鸣声。

  英王妃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流芳等候在一侧,待她起身后,上前来说道:“王妃,吴朦来了,想见一见您。”

  “正好,我昨日还想着让他来一趟。”英王妃道,“让他去院子里等我吧。”

  流芳应声就去,英王妃抬头望着佛像,又烧了一根香之后才从佛堂离开。

  卲广等在院子里,见着一袭衣角盈盈出现在门口,继而便是那张素净清雅的面容。

  “属下见过王妃。”他抱拳行礼,便听英王妃道:“你来的正好。”

  卲广问:“王妃有事情吩咐?”

  英王妃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想知道怀玉好不好。他这次来京,我还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与上次相比,他是不是瘦了。”

  卲广道:“侯爷挺好的,只是太忙了,少有空闲的时候。”

  英王妃问:“那你有没有督着他吃饭休息?”

  卲广为难道:“属下说过的,可侯爷哪儿会听?如今也就只有公主的话才有那么点用。”

  英王妃又问:“阿珩待他好吗?有没有动过粗?”

  卲广道:“侯爷与公主现在很和睦,只是因为来京,不得不遮掩一二,仍是装作不和。”

  英王妃听到这一句,原本舒缓的眉微微一蹙。

  卲广看她不再问了,主动开口道:“王妃,属下能见见民优吗?”

  英王妃也猜到他是为此而来,答应道:“你们兄弟分开这么些年,也是真不容易。他现在是广文堂的学生,你若是直接去找他,太过醒目了。这样吧,明日的这个时候你再过来,我让他在这里等你。”

  卲广当下便对英王妃千恩万谢,英王妃只是淡淡笑过,等他离开之后,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愁容。

  “王妃怎么了?”流芳问道。

  “案子翻了。”英王妃道,“灵浚当年也是榜上有名,若是没有这一场冤案,他就能留在邑京等待诏令,不必跟随老侯爷去往梁州,自然,老侯爷也不会掌有兵权。如果这案子没有发生,我会和灵浚举案齐眉,也会和他有我们自己的怀玉。”

  流芳听着她毫无波澜的声音,仿佛从头到尾讲述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看,”英王妃眼中颜色淡漠,继续无悲无喜地说着,“宁氏造了多少的孽,又误了多少人的前程。我这一生起于宁氏,却也止于宁氏,唯有听到怀玉的消息,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但也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