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我们常常比喻一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原来是真的——那一刻,我感觉陈芳就是在漏气的,她肩膀都往下沉了一点。

  我在这一点下沉的距离里意识到,在这段主动选择的母女关系里,害怕失去的不止我一个。

  我伸手挽上了她的手臂,我说:“我跟她们讲,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有一个很好的妈妈……”

  陈芳没说话,皮球好像被充进了一点气。

  “还有一件事就是……”

  “小谨走之前,告诉我你身体里有节育环啊。”

  我抬起头去看她。

  “……啊,是啊。”

  “我们找个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能取的话,就把它取出来吧。”

  “会不会有危险啊?我们以前有个街坊取这个的时候,大出血没救回来。”

  “所以先做个检查嘛。”

  “哦……那行吧。”

  “妈,这件事其实是小谨的主意。”

  她看着我。我继续说:“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我先带你去。”

  “你想要你妹妹回来啊?” 她了然。

  我没有逃避,我说:“嗯。”

  陈芳把手里的瓜子放回果盘盒里,然后站起身,说:“我先去做饭”

  我也跟着站起来,还顺便抓了一把瓜子,重新放到她手里。我让她继续坐着,今天我来做。

  “妈,千不该万不该,这件事是从我开始的,你不要怪小谨。”

  “我……我现在已经三十了,你和小谨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我谁都不想放弃。”

  “其实……七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最大的恐惧,是害怕你不要我了。发生这种事,你还愿意把我当女儿,我不敢奢求更多。”

  我说到这里,感觉又要哭了。便停止了对话,转身往厨房走,决定先做晚饭。

  等后来我把菜端出来的时候,发现餐桌上摆着我送的那束花。陈芳把它放进了花瓶里,还修剪了花枝末端。

  比我放在墓前的那束白菊要鲜亮得多。

  饭桌上,陈芳对我说:“她回不回来,你们自己决定吧,我是真的管不了了。我想着我要不要过些日子和我离了婚的小姐妹搬到一起去住算了。”

  “妈……这些都再说吧。”

  “那就再说吧。”她夹了块排骨放进自己碗里。

  等我们吃完饭,她放下筷子时,她叫我:“声声啊。”

  “嗯。”

  “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跟我走啊?”

  怎么陈芳直到现在还在问我这个呢?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很不好?

  我起身收拾碗筷,因为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根本不需要我停下一切,以示郑重。

  我把碗碟摞在一起,说:“你带走我的那天,5月26号,我一直把它当作我的第二个生日。”

  然后我便拿着脏兮兮的碗筷去了厨房。

  我回到房间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我坐在小沙发上,继续翻开那本诗集,想把它读完。

  有一段诗说:

  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给予人的不过是一点点醒悟。

  醒悟不在时间之中,但只有在时间里,玫瑰园里的时刻,雨中花亭里的时刻,雾霭笼罩的大教堂的时刻,才能被记起。

  才能与过去和未来相联系。

  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被征服。

  等我把整本书读完,已经快到午夜了。我算了算时差,小谨那边是下午一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忙。

  我有些等不及了,没有发条消息先问她,而是直接拨通了电话。

  忙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

  我给陈谨悦拨通的第一个越洋电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气结,把书放在一旁,站在窗户前,看那一轮傻兮兮的大月亮,如今她照着我,欣赏着我对她的冒犯与不安分。

  我的思绪开始飘荡到几个月前,决定把陈谨悦骗回来的那晚。

  她好像从来也没问过我,为什么六年都能忍住,却突然动了要她回来的心思。

  不过没问也好,她就算真的问了,我也只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毕竟我会觉得……有点难为情。

  其实我想要她回来,和她最终决定回来的理由是同一个——我以为她要恋爱了。

  我是无意看到了她给妈妈的微信,有一张她在派对上的照片,而身旁一个男生和她很是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