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吃了晚饭再走吧。”

  她想这是长辈表达原谅的方式。陈芳真的如此前所说的「管不了」一样,随着她去了。

  而她这次没有再掉眼泪,她说:“谢谢妈。”

  至于谢什么……实在太多了。

  四个小时后,她和陈芳一起离开饭馆。两辆出租车,一辆去往高铁站,一辆回酒店。她送陈芳上车的时候,挣扎了一会儿要不要讨个拥抱,毕竟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短时间内最后一次见她了。

  但最终也没说出口,她想她需要找个机会,和妈妈再来一次坦诚的沟通,而不是现在用一个拥抱来安抚自己。

  等陈谨悦又一次登上江镇的月台,距离上次整整过了四十八个小时。而过去这两天里,她接收了太多信息,足以让她对「爱」的认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前那辆载着月光和删除的数字信息的列车,如今到了哪里?而即将到站的列车,将把她送往何种结局,谁也不知道。

  只是她无法在这样的自责,和对林韵声的伤害里独善其身,自私地离开对一切置之不理。

  列车缓缓停在面前,她站在黄线后,发丝被列车带来的风卷起。而那轮月亮,今晚不在,没有到场见证她不安却果决的心。

  她仍然坐在靠窗的座位,玻璃再一次映出她的眼睛,她望着其中的自己,想起林韵声流泪的双眼。

  她见过三次,却不敢想象在她看不见的时刻,林韵声到底流过多少只有自己才知晓的眼泪。列车穿过没有预料的隧道,耳鸣又一次发生,她拿出手机,打开和林韵声的聊天框,一遍遍按住界面下滑,再松开,试图刷出一些新的东西。可依旧什么也没有。

  她知道林韵声看得到,只是没有回复,因此没有直接打电话过去逼她和自己见面。

  她想她可以等过今晚。如果林韵声愿意,那么是她的转机,如果不愿意,则是她的终局。她也会接受。

  陈谨悦到达温城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她拦好出租车前往酒店。温城没有下雨,而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是晴天,这是一整晚她眼里唯一的好消息。

  等她到达酒店办好入住后,拍了张房间照片,发给妈妈,告诉她自己到了。

  陈芳和林韵声,两个对话框在列表最上方,这一晚谁也没有回复她任何一句。

  此后她一夜睡不安稳,六点多便早早醒了。第一件事又是查看手机,还是没有消息进来。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升起,云层很淡,看起来确实会是一个大晴天。

  这是她第一次来温城,其实也不止是这里,而是这一次回国去的每一个地方,她都是第一次去。北城的记忆是纯净,南城是浪漫,江镇姑且算作困苦,温城……温城兴许会是遗憾。

  她想着,太阳就慢慢升了上来,新生的太阳很柔和,多好的光景,好像都要被浪费了。先前她告诉自己若这是终局,那也接受,可突然又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哪怕只是给阳光一次机会。

  她再次打开手机,将自己的机票信息发给了林韵声。

  与此同时,她与这座城市的相处时间,只剩二十四个小时。

  太阳光开始变得刺眼,而手机在二十分钟后发出一下短暂的震动,这一下又重新激活了陈谨悦的心脏。她急忙点开消息,是一串地址,后面跟着房间号。发送人「林韵声」。

  她急忙回复了「我马上到,你等我」,然后退房、叫车,在清晨的阳光里奔赴一场临行前的忏悔。

  等陈谨悦站定在姐姐门前,她没有犹豫,很快便按响了门铃。忐忑的心情却在铃响后,后知后觉地腾起。

  她听见门后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揭开防盗锁链,然后压下门把手,门开了。

  林韵声见到她,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她轻轻将门靠在了门吸上,以免它自动合上,随后转身朝办公桌走去,末了她靠在桌子旁,手撑在背后,看着自己的妹妹陈谨悦。

  好像她生日那晚,她们在房间里的那场对话。

  陈谨悦看到她穿着黑色的毛衣和宽松西裤,头发好生夹在脑后,像准备出门的样子。她向前走,关上房门,把行李箱留在墙角。

  她时隔多日又一次和林韵声对望,她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一下都像踩在自己心上,直到她站在林韵声身前。

  熟悉、陌生、受伤、疲惫所有的感觉都杂糅在一起从眼前人的气息里散出。最要命的是——冷淡。

  她突然有些慌了,她问:“你这几天还好吗?”

  林韵声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她,没有说话。而她不说话,陈谨悦便不敢动了,只是悄悄红了眼眶。

  “明天走吗?”她的声音很低,语调没有起伏。

  “嗯……”

  “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说这话时,她把头低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鞋尖,面前是妹妹的白色帆布鞋。

  “我有话想和你说……”

  林韵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时间,说:“好,不过我半个小时后要出门。”

  陈谨悦此刻觉得自己好像她在工作场合的访客,没有了占据她私人时间的资格,也丧失了讨价还价的权利。

  然后她听见林韵声很无奈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三天前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林韵声……”

  “对不起。” 她的眼睛又止不住地漫出水气,而对方看见了却没有安抚她,更让她觉得难过。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小谨,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与陈芳所说的话如出一辙。

  ——不需要感到抱歉。

  “我不知道半个小时够不够,可能不够吧,你很着急吗?你要去哪里?”

  林韵声又是沉默,好像不愿意她参与进来。

  而她在沉默里,心被一点点剐碎,疼却无力,还有一点觉得自己活该。

  眼泪快掉下来了,她连忙抬起手抹掉。然后问林韵声:“或者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今天都可以等你。”——再久的话,恐怕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