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清把颜少疏抱回寝殿的榻上,她本身虽然力气不大,但因着颜少疏本身也不重,所以她这一路走来,看上去还算稳当,只不过额头上冒了些汗。

  “阿清,你要不要先擦擦汗。”颜少疏好心建议道。

  萧洛清在一旁拿了一块干净的布给自己擦了一下,然后把屋内的药箱拿了出来,放到了塌边。

  如今已是冬末,颜少疏穿的不多,所以萧洛清脱起来很方便。

  之前换药的时候,颜少疏大部分注意力都被伤口的疼痛分散了过去,没有注意到自己是被褪去了衣物,如今颜少疏的疼痛感减少了,便有了些不好意思,耳根泛红。

  萧洛清担心颜少疏的身体,自然没有想那么多。

  颜少疏看着忙碌的萧洛清,心中一片安宁,阿清有时候真的很温柔,尤其是在给她上药的时候,会担心她疼不疼。

  “少疏,下次若伤口疼的话,就不要走动了,容易裂开。”萧洛清嘱咐道。

  颜少疏点头答应:“好。”

  对于颜少疏的事,萧洛清真的是亲力亲为,就连茯苓和乐芜都很少插手,这让颜少疏觉得阿清不太像是公主。

  “阿清,其实你让茯苓帮我换药就好了,不用每次都亲力亲为的。”颜少疏提议道。

  萧洛清替颜少疏包扎的手一顿,似是随意的问道:“是我换的没有茯苓好吗?”

  颜少疏立马摇了摇头:“不是的,阿清,你如今的身份是储君,总是这样,即便我不觉得有什么,其他人看到了,总会参我一本吧。”

  “而且我不希望你受委屈。”这才是颜少疏想说的话。

  自入京都以来,阿清对她的事情每一件都很上心,尤其是她受伤了,每一次阿清不论多晚,都会过来看看她的伤势,她知道她在阿清心中的份量,那是来源于幼时的际遇,阿清在那样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只有自己陪着她,所以她对于阿清来说更像是一种希冀。

  可如今她对阿清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她不奢求阿清能够跟她一样,她只求阿清能够安乐顺遂,不要再被以前的事情所折磨。

  萧洛清继续手上的动作,问道:“你觉得我给你换药受委屈了?”

  颜少疏点了点头。

  萧洛清抬头对上颜少疏的眸子,认真的说道:“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唤我一句阿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从来就不是君臣,我自然也不会委屈。”

  “更何况,京都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朝臣拿此事做文章未免小题大做。”萧洛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向颜少疏。

  颜少疏突然问道:“那为什么你的流言传遍了整个京都?”

  萧洛清怔住了,原来她都知道了。

  京都的流言传的不堪入耳,公主府上下都传遍了,颜少疏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大家都知道,传言做不得真,更何况他们整日待在公主府,殿下每天干了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哪会管传言真假,只是替自家殿下委屈罢了。

  萧洛清回道:“流言是有人刻意为之,过几日便会消散了,不用太过在意。”

  “为什么不在意,这些人这么说你,你不觉得委屈,我替你觉得委屈。”颜少疏忿忿道。

  她一直都知道,萧洛清不说她便不问,她始终相信萧洛清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却没想到,她竟然任由坊间流言发展到这个地步。

  萧洛清笑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颜少疏不信:“你放任流言不管,是不是因为你真的对于晁有想法?”

  颜少疏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敢看向萧洛清,她怕听到她不想要的回答。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今天不是说了吗?我不喜欢他。”萧洛清无奈道,敢情少疏是因为这件事呢。

  颜少疏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开心的跟个孩子似的,又紧接着问道:“那你喜欢谁?”

  萧洛清没有抬眸,心想,我喜欢你啊。

  可她知道,她无法说出口,且不说这份感情对少疏而言意味着什么,如今少疏只把她当做好友,万一少疏一个不开心回了西北,她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萧洛清帮颜少疏穿好衣服,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颜少疏摸了摸鼻子,说到:“我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注意一下。”

  注意一下,以后可千万别让这些人跟你见面。

  萧洛清想了想:“我自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在想着怎么对付太后,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只能先应付一下,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颜少疏没有得到回答,有些失落,但没有回答也是好事啊,至少,自己有机会。

  “好,那你想到了告诉我。”颜少疏严肃的说道,这表情,像是很认真的对待某一件事情。

  萧洛清看着这么认真的颜少疏,她怕她要是真跟她说了,颜少疏会真的给她找一个一模一样的过来,便暗自下定决心,不能说,等时间长了,少疏忘了就好了。

  萧洛清起身:“药也换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颜少疏拉住萧洛清:“这就走啊。”

  萧洛清反问道:“少疏还有什么事情吗?”

  颜少疏摇了摇头:“没事。”

  “我还有很多奏折要看,这样吧,我晚膳的时候过来陪你,好吗?”萧洛清想了想,只能这样说。

  颜少疏点了点头:“好。”

  萧洛清得了回应便出了屋子。

  颜少疏一个人躺在榻上,伤口隐隐泛疼,她闭上眼,让自己不去感受伤口处的疼痛,却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睡梦中,她又回到了西北。

  西北战场

  城墙斑驳,一道人影立在城头,城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密密麻麻的西饶军队。

  “少将军,你先走,我来挡住他们!”一名将士说道,说完一枪挥过去挡住了一名敌军,却没防住后面的一枪。

  颜少疏手持长剑,反手一刺,将那名后面的敌军挡了下来:“放屁,今日,谁敢让西饶军队踏进城门,谁就是孬种!”

  说完又是一剑挥过去,几名敌军应声倒地。

  可敌军人数太多了,即便颜少疏武功再好,体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可如今援军不至,云州身后还有众多百姓,她不能退。

  几名亲兵护在她身边,已经全部战死,颜少疏杀红了眼,心中来不及悲伤,只能疯了一般不顾性命用身体挡在城门前,脚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前面的敌军看见疯了一般的颜少疏,都不敢轻易上前。

  又是一剑挥出,颜少疏已经力竭倒地,周围的敌军见她倒地,提着枪就冲了过来,颜少疏心想,埋骨战场,也算是好的归宿了,只是可惜了,没能再见阿清一面。

  一道凌厉的剑气划过,一个身影过来替她挡住了前面的敌军。

  “大哥!”颜少疏看清来人,唤了一声。

  颜长苏将她扶了起来:“马上离开这里,速去接应援军,我来守!”

  军令如山,颜少疏点了点头,刚想离开,后面的敌军仿佛像是一道城墙一样,将他们两个与城门隔开,她走不掉了。

  颜长苏几枪挥出,几名敌军倒地,露出了一条缝隙:“快走!”

  颜少疏见状被几名士兵护着冲出重围,退到了城门里面,颜长苏下令:“关城门!”

  颜少疏听见声影心里一惊,转过身大喊:“大哥!”

  说着就要再次冲出去救颜长苏,却被几名副将拦住了:“少将军不可!”

  “放开我,大哥还在外面,不能关城门!”颜少疏眼睛通红,嘶吼道。

  一名副将也是眼眶通红,但还是用力拦住了颜少疏,大声道:“少将军,你冷静点!城内就是数万百姓,怎可让西饶军队踏入城门!”

  颜少疏跪倒在地,满脸泪痕,心中像是有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

  城门应声而关,颜少疏死死的从门缝间隙盯着城外的颜长苏。

  此时的颜长恒虽然有几名亲兵护着,但依旧难敌万人,脚下是如山的尸体,身后是万千大夏的百姓,颜长苏不能退一步,就像颜少疏一样,用身体挡在城门面前,身上被长枪贯穿,万箭穿心。

  “大哥!”一声响彻天际的悲痛声传到了整个云州,这一刻,建安候颜长恒为云州百姓战死在城门前。

  四年前,她没来的及见父亲最后一面,四年后,她亲眼看着大哥为了救她而死在她面前。

  ……

  “大哥!”颜少疏惊醒,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萧洛清闻声立刻赶了过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颜少疏此时浑身颤抖,身上的伤口撕裂开般疼痛,仿佛还在梦魇之中。

  萧洛清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颜少疏,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别怕,只是一场梦罢了。”

  颜少疏感受到了萧洛清身体上的温度,身上的寒意渐渐散去,眸中渐清,可眼眶却有些泛红。

  “阿清?”颜少疏轻轻唤了一声。

  “我在。”萧洛清柔声道。

  颜少疏突然又沉默了,萧洛清突然感受到颈边一阵凉意,轻声安抚:“是做噩梦了吗?”

  颜少疏点了点头:“嗯,我梦到大哥了。”

  萧洛清知道当年西北发生了什么,当年她赶到西北的时候,颜少疏一身是伤跪在颜长恒的灵堂前,谁都劝不动,那时她想,当年她让少疏回西北是不是错了。

  可若不让她回西北,她人生只会有更多的遗憾和后悔。

  “阿清,我是不是很没用。”颜少疏低声道,“到现在,我还是找不出当年害死父兄的人。”

  “没有,少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萧洛清安慰道。

  颜少疏从萧洛清的怀中抽离了出来,摇了摇头,苦笑道:“可如今,除了孙成毅,那封密令,始终没有下落。”

  萧洛清看着颜少疏,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于晁跟我说,当年虎牙山一役和四年前的云州国战,都和京都的一个人有关,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于鲜寰曾经与大夏的一个官员经常有密信往来。”

  颜少疏抬头看向萧洛清。

  “你如今伤势未愈,我本想等查出来再告诉你。”萧洛清解释道。

  颜少疏嗓音嘶哑:“那为何今日又告诉我了?”

  萧洛清将颜少疏眼边的泪痕擦拭掉,轻声说道:“因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而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于晁今日拿她为注威胁颜少疏的事情乐芜都已经告诉她了,她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到颜少疏,所以她选择不隐瞒。

  颜少疏心想,果然,有人想要置颜家于死地。

  “阿清,谢谢你。”颜少疏自知,她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她这西北统帅和一身的军功,是实打实用命换来的。

  萧洛清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言谢了。”

  颜少疏看着萧洛清,心想,于晁能将此事告知阿清,阿清必然也答应了于晁一些事情。

  “阿清,那你答应了于晁什么?”

  萧洛清:“我不过是答应他,日后放他回西饶。”

  “阿清,你要放于晁回西饶?”颜少疏问道。

  萧洛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西饶皇帝于鲜寰好战,他在,对大夏的威胁就会多几分,我放于晁回去,他这皇位坐的不稳,自然也就没工夫来觊觎大夏。”

  颜少疏听着萧洛清的话,心中了然,于晁虽然看起来长得柔柔弱弱的,但有勇有谋,他若回西饶,和于鲜寰争个你死我活的,西饶内部生乱,到时候,又何尝不是大夏的机会?

  “可阿清,要想放于晁回去不容易吧。”颜少疏说道。

  别说朝中大臣不会同意,他们如今已经是把于晁当成筹码了,只要于晁活着,西饶再想对大夏进犯,他们就有正当理由出兵攻打西饶。

  更何况,如今阿清又何尝不是被于晁所限制,倘若让朝臣知道阿清要放于晁回去,怕是阿清的储君之位不保。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她已经听茯苓讲过了,阿清今日在朝堂上被口诛笔伐,本就危险重重,如今又为了她让自己陷入险境,颜少疏此时心中只剩苦涩。

  阿清,何必如此?

  萧洛清却很是随意道:“放心,我自会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

  颜少疏沉默了,萧洛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她,脑海中的办法其实并不成熟,说出来只会让少疏更加担忧,所以萧洛清也跟着沉默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颜少疏自知自己拗不过萧洛清,还是先开了口。

  颜少疏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问道:“阿清,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没有,不是说要陪你用晚膳吗?到时辰了我过来找你,发现你还在睡,本想等会儿,然后你就醒了。”萧洛清答道。

  颜少疏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两个人一起用过晚膳后,颜少疏已经全然没有了困意,但又没什么事可以做,萧洛清实在是不忍心看颜少疏荒废自己,扔了几本书给颜少疏看。

  为担心颜少疏又乱跑,只好让茯苓把事情都搬到寝殿来处理了。

  最后太晚了,萧洛清被颜少疏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留在了寝殿。

  萧洛清的心几番沦陷,虽然是不很赞同这种做法,但考虑到颜少疏今天下午做了噩梦,萧洛清便答应了。

  颜少疏像是个得了糖吃的小孩一般开心,主动让位置给萧洛清,两个人各怀心思躺在一张床上,一夜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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