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段若溪喝了一口刚买的冰美式, 严掠站在中央医院门口,她穿得花枝招展,惹来不少人的注视。
她正要进去, 严掠一下子勾住她手臂, 语气委屈:“哪有,我很忙的, 抽空来看你, 你还嫌弃我?”
“我们前两天刚见面, 记得吗?然后你当天就飞回明安了。”
段若溪瞟了眼严掠的脖子,干干净净,她有点眉目了:“分手了?”
“差不多吧, 玩腻了, 我把人家给甩了。”
严掠笑嘻嘻地回答, 段若溪没去看她, 只是顾自去前台登记。
也还好她没看, 不然就能看到严掠边笑边咬牙切齿的纠结表情了。
电话被拉黑,微信也不接受好友申请,去酒吧也碰不上。
严掠心想这是她的现世报啊, 以前对别人做的事如今都一口气回馈给了她。
而做这些事的人居然还是那个小作家。
不过她知道在哪里会碰见小作家,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找我。”
段若溪登记完,她回头去看严掠,然后把声音压低:“低调一点, 好吗?”
严掠立刻表示自己会把嘴缝上。
她也跟着登记了一下, 然后就扭脸问段若溪:“现在要去看她?”
段若溪没回答, 她的手开始上下摸索, 严掠知道她想要什么,直接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给她:“给你买的, 不用谢。”
段若溪也没打算说,她看了眼严掠,然后就往吸烟区走。
切,这女人。
严掠翻个白眼跟在她身后,一进来就看见了落地窗外的平和景象。
中央医院的设施完备,占地面积宽阔,周边环境非常好,院内有一大片草地。严掠每次看见都不禁感叹:要是自己以后老了或者病了一定要死乞白赖求段若溪和她老爹和好,这样自己就能靠关系住进来。
就像让水水一样。
严掠刚要坐下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在窗外站着,手里攥着一张素描纸和铅笔。
段若溪见了就说:“那是小希。”
“我前几天来的时候认识的,她家里人在这边住院,周末或者是放学以后她都会来这边。”
段若溪解释道。严掠扬眉,她没想到段若溪和一个小孩子居然能相处得这么好。
她走过去,指背敲敲窗玻璃,对着小希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友好的笑容。
然而小希见了后却突然后退几步,皱起眉毛,十分警惕地看着严掠。
严掠歪头笑得有些僵硬,她心想怎么回事,连句话都还没说呢,难道她遭小孩子讨厌的诅咒就这么明显?
不仅如此,小希还跑得远远的,直到十几分钟后才跑回来,把素描纸摊开来贴在玻璃上。
正打算坐下和段若溪一起抽烟的严掠站起来,她心想这次一定要一雪前耻,结果就看见那张画上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美人和一团……那是什么,一团黑了吧唧的线条?
“先提醒你,那个白裙子的是我。她叫我女神姐姐。”
段若溪不知何时站在了严掠身边,她眯起眼睛看了那团线条半天,然后说:“那个大概是你?”
严掠扯扯嘴角,她一下子趴在玻璃上,对着小希做鬼脸。
小希差点被吓哭,她立刻又跑得远远的,段若溪很无语:“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对我的第一印象每次都让我觉得我是个大烂人。”
你确实是。
段若溪忍住没说这话。
严掠气得够呛,她又吸了好几口电子烟,突然想起什么,脸上堆起笑意:“她管你叫女神姐姐?”
段若溪有点糟糕的预感。
“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小矮个管你叫女神姐姐——我想想啊,好像是什么女神……六号?三号?”
段若溪忍不住打断她: “是女神七号。”
“哦——”
严掠笑眯眯的靠在窗前说:“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对一个小孩子态度这么好,就因为人家叫你女神姐姐,让你想起了你的前女友呀?”
“……我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段若溪坐回去,她夹在手指间的烟在慢慢燃烧。
“但是,每次听见她那么喊我,我确实会想起一点和过去有关的事情。”
段若溪心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探望前来到这里。如此一来,她在让水水的病房里感到的痛苦便会减轻一丝。
毕竟那段时间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对沈墨墨的感情并不纯粹。
无知多么幸福,现在的她又是多么渴望回到那时。
“我不介意你和我聊聊,反正我现在没事。”
严掠也坐在她身边,段若溪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最近就是很闲。”
严掠耸肩不反驳。
段若溪于是把那根抽到一半的烟摁灭,她开始努力勾起回忆,去回想自己成为女神七号的那一夜。
她记得那是一个雨夜,窗外啪嗒啪嗒下起了雨的时候,沈墨墨发给她一条消息。她说她在学校外头的火锅店里吃饭,没有带伞。就这么一句,也没有要段若溪过来接她的意思。
但段若溪哪会想这么多,她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披上件外套,拿了一把最沉最大的伞,她撑开伞扑进雨里,想着要去见她,要和她道歉,要……
但当她真的站在沈墨墨面前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雨一直在下,沿着火锅店所在这条小吃街往前走,走二十来分钟就能到学校。
从段若溪家到这,大概更远。
沈墨墨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段若溪,雨水疯狂拍击伞面,段若溪的这把伞确实够大,也可能是沈墨墨身子小,可以躲在她怀里,一滴雨水都溅不到。
和鹿也她们稍微解释了一下,沈墨墨也不看段若溪,只是指了指她的伞,像是在念咒语似的嘟囔一句:“开。”
段若溪于是开伞,沈墨墨便钻了进去,挨在她身旁。
一起走了一会,沈墨墨小声问:“……段若溪,你没开车吗?”
“今天限号。”
段若溪这么回答,沈墨墨就不问了。她有点后悔自己干嘛那么任性,给段若溪发那样一条消息。
她们保持沉默,黑色的伞面转了一下,垂着脑袋的沈墨墨没有发觉。
和段若溪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上一次是沈墨墨执意要带顾晓夏去工作室,这样就可以不用一直麻烦段若溪了。可段若溪却生气了,她甚至直接起身离开,气得沈墨墨把那一张未完成的画锁进了抽屉里。
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段若溪为什么要生气。
那时候和好也是莫名其妙的,呆瓜和笨蛋都不记事,第二天早上沈墨墨去给段若溪做饭,吃完了段若溪就自觉站起来收拾碗筷。
起得太早,沈墨墨揉揉眼睛,段若溪看到就说:“你可以去我房间睡一会。”
沈墨墨说好,她走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回过头来看了看段若溪正在洗碗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她睡着前才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和段若溪在吵架,但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所以,按理说现在也可以就这样过去……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墨墨是这么想的,但她一抬眼就看见段若溪湿漉漉的头发,睫毛在颤,她半边肩头是湿的。
心里瞬间涌上愧疚,沈墨墨突然大跨一步站在段若溪面前,阻止她往前走,段若溪一怔。
抬头后沈墨墨才看见她们头顶的伞面正在不停旋转,此刻却乍然停止。
段若溪攥着伞柄的手用力,有些发白。
“段若溪,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是你的点子,你为什么一直都在阻止我。”
沈墨墨还是不解,她想起来又有点气,段若溪低头看她鼻头皱皱的,忍不住抬起手,食指点一点她的鼻子。
“……你手好冰啊。”
沈墨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她一把抓住段若溪的左手,两只手搓搓,她掌心确实很温暖,也好柔软。
伞面又旋转起来。
段若溪感觉到沈墨墨的温暖正在渗入皮肤,融化进心脏。
“对不起。”
段若溪开口,听起来却不像是自己在讲话。
她有点艰难地说:“我只是觉得,她们都不够好。”
所以配不上你。
沈墨墨闻言又皱鼻头:“严掠就好啦?”
段若溪默默回答:“……起码,你和严掠一点可能都没有。”
“嗯?什么意思?”
沈墨墨跟不上段若溪的思路了。
段若溪眨眨眼睛:“你总是给我感觉,你好像马上就要喜欢上新的女神,再一次陷入爱情。”
“怎么会,哪有这么快啊!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容易沦陷?”
沈墨墨用力捏了捏段若溪的手,温度好像有点回暖了。
“……我只是,担心。”
或者说害怕。
以至于越不可能的事,越害怕它会发生。
“所以我现在有一个主意。”
段若溪看着自己被沈墨墨抓住的手,眼神顺着她的手,手臂,肩头,耳垂,额头的发丝,最后来到那对认真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她开口:
“我来当你的女神七号。”
对面那个人张张嘴,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段若溪于是靠近她,慢慢说:
“沈墨墨,你可以试着喜欢我。”
刹那间刚减弱的雨势又大了,汹涌的雨水流过地面,越过她们脚底,溅起来的雨花沾上她们衣物,一切是那么猛烈,声势浩大。
而伞下却是一片寂静。
突然,沈墨墨一下子松了手,段若溪的手无力垂下,但是段若溪仍然注视着她的眼睛,绝不偏离半分。
“可是——为什么——可是——”
沈墨墨彻底搞糊涂了。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她甚至下意识抗拒,脱口而出:
“可是——可是这么做,我要是真喜欢上你怎么办呀!”
段若溪直接反问:“你不是说你没有那么容易沦陷?你有喜欢上前面那些人吗?”
无法反驳。
沈墨墨小声嘟囔:“这倒也是。那——那如果你喜欢上我……”
眼前的段若溪轻笑一声,这让沈墨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脸红起来。
段若溪轻轻说:“你倒是很自信。”
“也没有啦……”
沈墨墨挠挠脸,有点后悔自己干嘛那么说,搞得她好像很受人欢迎似的。
“既然我们的目的是让你尽快摆脱失恋,那么,找谁都可以吧。”
段若溪笑了笑: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够格?”
沈墨墨闻言赶紧说:“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是够格的,不如说,你可能是最最够格的了……”
太够格,以至于沈墨墨连想都不敢想。
她没想过段若溪会主动说出这句话。
“那就试一试?”
沈墨墨试探着问,段若溪点头:“先试试。如果不行,你再去找女神八号。”
我是觉得如果连你都不行,其他人估计也不行啦……
沈墨墨把这句话咽下去,她回到段若溪身边,嘴里还不住嘟囔:“唉,段若溪,你真的没有在和我开玩笑吧?”
不再需要和沈墨墨注视,段若溪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甚至有点后怕,觉得自己刚才差一点就暴露了。
还好沈墨墨松开了她的手,不然就会察觉到她手指在颤抖。
还好沈墨墨不再看她,不然段若溪就会把心中所想尽数都抛洒给她。
好一会她都没能开口讲话,她们来到学校门口,还好时间上来得及,在门禁前及时赶到了宿舍。
到了宿舍门口的时候段若溪停住,突然说:“沈墨墨,我没有醉,也不是在开玩笑,明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女神七号。”
沈墨墨往前快跑几步,她跑上台阶,在宿舍屋檐下背着手大声问:“可是!段若溪,你……你这样,有什么好处啊。”
好处?
段若溪抬起下巴,看着雨幕后的沈墨墨。
也许世界上确实会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做一件事,一定得有一个目标,一种好处。不然的话他们绝不会去做。
这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能让他们得到最大的利益,也能让他们避免浪费精力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可是段若溪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对着沈墨墨笑,雨在这时渐渐停了。
沈墨墨可以清晰看见月下的段若溪,似乎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笑得那么浅,又那么动人。
她回答:“没有。没有任何好处。”
“可我这辈子也做过不少对我而言没有好处,甚至连一点意义都没有的事。”
“多你这一件,不行?”
段若溪的笑像是融化掉的冰山,尽数碎掉的雕塑。
沈墨墨有一点窒息,对这张已经太过熟悉,描绘过千遍的面容再一次感到震撼。
她还能说什么?
除了点头,除了说好,沈墨墨无法再做出其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