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以后沈墨墨明显发现苏昕更忙了, 想也是,又是大三下学期,又是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 沈墨墨甚至觉得在这种时候她还有功夫搭理自己可真是个奇迹。
每当这时沈墨墨就会安慰自己:我已经足够幸运啦, 像学姐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见一个都好难得。
更何况还是这样的自己。
沈墨墨觉得毕业以后, 学姐也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离她越来越远。她肯定会当上公司的CEO, 步伐有力地在俯瞰城市的大厦走廊里雷厉风行。
至于自己——那个时候肯定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沈墨墨心情有些沉闷,她之所以忽然又陷入这种情绪,完全是因为开学以后根本没什么好事发生。
并不能说是被排挤。
沈墨墨坐在教室里, 学着苏昕转笔。她老是学不好, 但偶尔也能成功一次。
只是, 自己的接纳速度太慢了。
沈墨墨一想起前些天发生的事就想锤自己胸口几下。一学期过后, 她那几个室友互相熟了起来, 偶尔也会一起出去玩。上学期互相不熟的时候还好,沈墨墨便不觉得有什么,但到了今天, 沈墨墨就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种熟悉的疏远感。
而这疏远感来自自己。
那天室友们也叫上了沈墨墨去吃火锅, 结果吃到一半,室友们开始开玩笑,气氛本来挺好的, 直到有个室友笑着说:“沈墨墨, 你真的好有个性啊, 我们今天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沈墨墨却没意识到当前的气氛, 她紧张起来,着急地解释:“不、不是的!我——我也想和你们搞好关系呀。”
然而过于直白的话语要挑场合, 要挑对象。
气氛刹那间冷却,无人讲话,直到另一个室友小声说:“干嘛突然说这个……”
白痴,蠢货,不合时宜。
这些词突然就在沈墨墨的脑海里苏醒,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饿意瞬间消失,只有脸颊在疯狂发烫,只有自己那句话不停循环播放,死死缠住她的心脏。
为什么不过脑子?为什么不能顺着她们开玩笑?
一个声音冷静地训斥道,沈墨墨小声回答,对不起,我做不到。
沈墨墨就这样沉默,只是跟随其他室友的玩笑轻轻地笑。
之后的几天里沈墨墨又一次陷在了情绪沼泽里。
该长大了吧,那个声音质问。我做不到,我还是那个呆瓜。沈墨墨不停摇头回答。
就连在段若溪家做饭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她低着脑袋扒饭,就连很少主动说话的段若溪也终于开口:“沈墨墨,今天要画我吗?”
而沈墨墨只苦闷地抬起眼皮:“……我要,回去。写作业。”
段若溪不会追问,她说好。气氛再次归于沉寂。
直到回到寝室沈墨墨才反应过来:段若溪刚才是在关心自己。不过可能也算不上关心,只是自己吃饭的时候表情太郁闷,她看着心情也不好,所以才问的。
沈墨墨叹气。她又看眼手机,苏昕好久没有和她聊天了,她那么忙。
就这样,沉默度过的每一天都让沈墨墨像是回到了二十岁以前的生活。
是活该,她知道。
可她始终无法鼓起勇气打破现状。
不知道是第几天因为这件事失眠,沈墨墨早早起来,因为今天是去苏昕工作室报到的第一天。
就连能见到苏昕这件事也让她提不起劲,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不配见到苏昕,万一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呢?沈墨墨开始害怕。
她来到苏昕提到的那幢商业楼,她抬起头“哇”了一下,又紧紧背包带子给自己打气。
她心想今天自己是来工作的,工作!所以不要老是去想见到学姐以后该做什么,而且想了也没用,自己的嘴巴又不是自己的,谁知道它会说出些什么呢。
“哪家公司的?”
沈墨墨刚要进门,坐在一旁的保安就懒洋洋地拦住她询问。她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估计学姐最近实在太忙,所以也没给沈墨墨多交代几句。沈墨墨结结巴巴回答:“那……那个,苏昕学姐的……”
保安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抬了抬眼睛:“哦,苏氏集团?”
电视剧里才能听到的名字让沈墨墨小小震撼了一下,保安又说:“是仓库对吧。”
仓库?
有点耳熟,沈墨墨努力回想了一下,忽然就想起苏昕确实提过仓库这件事。
好像是说什么,她家在这里租了一间仓库,只是平时也不怎么用,她一直都觉得可惜。
可惜,所以就拿来当作自己的办公室了?
沈墨墨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于是她点点头:“对,就是仓库。”
保安看起来很不想听见这个答案,他慢吞吞站起来,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叮当响。
他说了句“跟我来”,沈墨墨就跟在他屁股后头坐上电梯,电梯向下来到地下一层。
沈墨墨直到此时此刻也没发觉不对劲,保安领着她出来,走到一扇掉漆的铁门前,他在那串钥匙里扒拉半天才找到需要的那一把,然后打开锁,铁门吱呀一开,里头黑乎乎的。
保安在墙上摸索开关,过了会灯“啪”一开,几百平方米的地下仓库让沈墨墨张大了嘴。
货架和随意堆积的材料占据了这个空间的一半,还有些纸箱摞在一块,灰尘很多,头顶的灯条忽闪忽暗,传来滋滋声。
“这个给你。”
保安从一个货架上拿来手电筒,他把手电筒递给沈墨墨以后就从旁边随便找了个木块当门档,他提醒沈墨墨:“灯可能会坏,到时候你就用这个手电筒。然后门就别关了,我就这一把钥匙。反正也没人会下到这。”
最后他又打了个哈欠才离开,沈墨墨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仓库里头,总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怎么可能没人会来呢?学姐不是会来这边工作吗?
沈墨墨打着手电筒往里头走,以免灯忽然灭掉。她虽然觉得奇怪,可是怎么想都觉得苏昕又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她完全没考虑过保安犯错的可能性,只是觉得:一定是我自己在哪里搞错了。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上一次还是在食堂。沈墨墨心想苏昕确实没说过自己工作画画的地方是在她的办公室里,也对,她那里不是要招待那些和她一样厉害的人吗?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只负责画画的人去那里啊。
但是,苏昕为什么没跟自己说呢?
沈墨墨站在仓库偌大的空间里,一盏灯突然灭了,沈墨墨下意识缩起肩膀,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堆纸箱上。
——是了,是因为自己笨。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她为什么要说?
更何况她还那么忙。沈墨墨,你为什么总要给别人添麻烦,要别人去宽容你的问题。
这样不好。
沈墨墨深吸口气,决定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反正苏昕已经把这周要负责的工作详情都发过来了,需要的都有了,她不该再去麻烦人家。
虽然她觉得眼下这个情况,自己回去画画也不碍事。不过她实在不想回去面对室友,而且苏昕没准也会来这里找她。
沈墨墨想到这振奋了一小下,她在仓库里转了一大圈,从杂物间里拿出扫把,稍微打扫了一下这里,灰尘扬起,她咳嗽几声继续。接着她开始搬纸箱,途中灯又灭了两三盏,当她最后布置完自己的画画环境以后,沈墨墨自豪地插起腰夸自己:沈墨墨,你真能干!
就在这时灯全都灭了,黑暗降临,某处传来沈墨墨怯怯的声音:“不怕不怕,我、我真的一点都不怕……”
话说到最后带起了哭腔,有细微的啪嗒声,有擤鼻涕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沈墨墨才在角落打开了手电筒,孤零零的光束照亮了仓库的角落,把那个垂着脑袋的身影衬得好小好小。
/
“沈墨墨没来?”
傍晚的时候苏昕终于回到了工作室里,她转了一圈发现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随便揪了个人问,那人摇摇头说:“你是说那个大一的?她今天真没来,估计是睡过了吧。”
苏昕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沈墨墨绝对不会迟到,就算真的睡过了她也会和我说的。”
苏昕简直能想象到沈墨墨拼命道歉的样子。
放过那人以后苏昕就站在那开始沉思:要不要给她发消息?但是沈墨墨的手机静音,而且她没有给自己发信息,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苏昕有些焦急,她深吸口气慢慢冷静,同时后悔起来她这段时间为什么没能和沈墨墨多说说话。
沈墨墨是那种一发生什么事,如果没人询问,没人在乎她,她就会把情绪都烂在心里,蔫蔫的,又要晒好久太阳才能缓缓振作。
就算情绪已经没过她头顶,她也不会求救,连一声都不吭。
她习惯一个人消化所有。
但对苏昕来说,这不该是需要习惯的事。
苏昕抱着胳膊思考了片刻,然后她忽然动身上了电梯,期间有人叫住她:“苏昕——”
“待会再说,我有急事。”
苏昕看都不看那人,径直按了电梯。电梯来到一层,她风风火火走到保安面前问:“今天有没有一个女孩子来过?大学生模样,说要来苏昕的工作室。”
那个保安迷迷糊糊看向她,然后回忆了半天:“好……好像是有,特别早的时候吧,我还以为是我做梦……毕竟,地下仓库都好久没人去了。”
说到这里那个保安才醒悟过来:“啊!对了,原来她说的是你那个办公室啊。”
苏昕深深叹口气,她猜对了。因为办公室是新租的,保安这边的信息还没更新,自己又没对沈墨墨交代多少,沈墨墨这人怕生——这几个因素加在一起,确实会导致这个情况发生。
“……带我下去。”
保安正要道歉,面前这个女人的气压忽然低得让他喘不过来气。他甚至还下意识哆嗦了几下,连看都不敢看她,只能略有些不安地领着她下去。
到了地下一层,苏昕见门是开着的,于是对保安说:“你上去,然后把钥匙给我。”
保安连找钥匙的手都哆嗦起来,递给苏昕以后,苏昕忽然又叫住他:
“还有,你叫什么?”
这个女人明明是笑着的,保安却双腿一软,他没来由地想: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招保安啊?
保安走了以后,苏昕就往仓库里走。她越走,心口就越疼。她把钥匙嵌进自己掌心,心说:苏昕,事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食堂。
第二次是校庆。
第三次。
苏昕停住,天花板上的灯忽闪忽灭,但是角落里那束属于手电筒的光束打亮了沈墨墨的背。
她坐在报纸铺好的地上,趴在纸箱上,均匀的呼吸使沈墨墨瘦削的身体上下起伏。
苏昕轻轻走近,见她趴在纸箱的画纸上就这么睡着了,脸上甚至还留下几道铅笔印子。
苏昕蹲下来,伸出手,食指指节缓缓抚过沈墨墨柔软的脸颊,在泪痕处停留片刻,又戳了戳她红红的眼角。
苏昕在心底里默念:
绝不会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