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吓得把手往背后一藏, 局促道:

  “没有没有,这不是您的牙印……”

  “不可能,我不会看错的, ”柳明玉皱眉道, “依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牙印她自己当然认得。

  虽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但柳明玉的脑海中隐约有些印象。她记得有段时间,自己的身上很痛很痛。没有办法, 她只好咬着自己的胳膊, 强行忍过那段时间。

  就是那个时候, 她的手臂上全是自己的牙印, 因此对那形状印象很深。

  见这小孩支吾着不说话, 柳明玉担心道:

  “是不是我发了什么癫病,咬伤你了?”

  生怕主人内疚, 阮棠赶紧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您别多想!”

  不过这倒给了她一点启发。想了想,阮棠硬着头皮解释道:

  “是……是我觉得手臂很痒, 但是自己又抓不到,所以您帮我咬了一下。”

  柳明玉越听越不明白。

  抓不到?那你换一只手抓不就行了?

  再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咬?我帮你抓一下不行吗?

  阮棠实在是解释不清了, 干脆说道:

  “泠姐姐我好饿, 我要吃饭!”

  柳明玉无奈笑道:

  “好,姐姐领你出去吃好吃的。”

  阮棠想起来, 主人不会做饭, 只会下点面条。这段时间都是她照顾主人的,因此她每天都在家里烧饭吃。但如今主人的神智恢复了,以姐姐的身份照顾着她, 但又不会烧饭,所以才要领她去外面吃。

  说起来, 还真没有和主人下过馆子。

  今日主人的神智清醒了,也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应该下馆子庆祝一下。

  阮棠凝神望着主人。

  虽然主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但在主人身边,她永远是那只被照顾、被爱抚的小狗。

  即使主人已经不记得她了。

  见阮棠一副傻呆呆的模样,柳明玉哑然失笑:

  “发什么呆呢?想想咱们去吃什么。”

  阮棠还没有回过神来,看着主人的笑容,怔怔地说道:

  “什么都好,只要能和主……和姐姐一起吃……”

  “你老是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柳明玉笑道,在她鼻尖上一点,“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

  阮棠惊道:

  “不是您觉得,是您本来就好看!特别好看!”

  柳明玉粲然一笑,说了句谢谢,又自言自语地去找东西:

  “我看病赚的那些钱放哪了?奇怪,一点也想不起来……”

  “在那边第二个抽屉里。”

  阮棠说道。上次在大庙给人看病的钱,阮棠一分没动,都替主人收在那里了。

  望着主人的背影,阮棠几乎要哭出来。

  原来在自己遇见主人之前,主人是这样一个明媚开朗的少女。

  她多希望,主人能够忘掉所有人生的阴霾,一直这样明媚下去。

  哪怕主人再也不会想起她们一起的那些经历了。

  ……

  一路上,柳明玉跟阮棠说了很多:

  “小孩,你能吃辣么?”

  “小孩,你有没有海鲜过敏?”

  “小孩,你要多吃肉,要不然耽误长个。”

  阮棠脸色一红:

  “泠姐姐,我都快十八了,您还叫我小孩。”

  “十八当然是小孩,”柳明玉笑眯眯地说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眼里,总觉得你永远是个小孩子。”

  哪怕她的个头只到这孩子的肩膀。

  柳明玉不知道为什么,阮棠却知道。

  她垂下眸子,小声说道:

  “大概是因为……我是您一手带大的吧。”

  这句倒是真话。

  虽然和柳明玉理解的不一样,但阮棠确实是摄政王一手带大的。

  柳明玉笑了笑:

  “那看来我把你养的不错,这么健康。”

  何止是不错,阮棠动容地想。主人,您是世界上最会带小孩的人。

  她正出神的时候,忽然感觉指尖被一阵如水搬的温柔覆住了。

  是主人握住了她的手。

  “依依,或许我过去照顾你照顾得还不错,”望着她的眼睛,柳明玉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姐姐这次病愈醒来,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像你爱吃什么、对什么东西过敏这些事,姐姐都想不起来了。”

  柳明玉十分认真地说着,眼神温柔得像水里倒映的月光:

  “这些细节,还要麻烦你重新一条一条地告诉姐姐,姐姐重新记一下。”

  她的语气那样温柔,话语却好像浪潮般撞在阮棠的心礁上。

  这就是她的主人,一个永远温柔、永远善良的人。

  阮棠脑海中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紧紧地抱住了主人。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主人明显是愣住了。

  柳明玉有些羞涩,小声说道:

  “小孩,这是大街上。”

  但阮棠把心一横,想着反正抱都抱了,索性就放肆一把。于是她像从前那样,把脑袋靠在主人的肩上,塞着很重的鼻音,软趴趴地哽咽道:

  “没关系,姐姐。我们慢慢地重新开始。”

  “好,我们重新开始,”柳明玉拍了拍她的脑袋,“快起来吧,大街上好多人呢,别这么搂搂抱抱的。”

  阮棠委屈地问道:

  “那在没人的地方可以搂搂抱抱么?”

  好好的一个小孩,怎么老想着和把她带大的姐姐搂搂抱抱。柳明玉哭笑不得,但还是说道:

  “随你吧。”

  村子里没有几家饭馆,柳明玉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的。问这小孩爱吃什么,小孩只说什么都好,然后就愣愣地望着她看。

  好傻的小孩。柳明玉心里笑着,只好自己点了几个菜。

  饭馆里人来人往,有人路过,认了出来:

  “是柳泠姐姐!你们也来吃饭了?”

  上次柳明玉在大庙给人家看病,许多人都记住了她。

  柳明玉微微一怔,先是笑了笑,又不解道:

  “抱歉,我姓……”

  后面的萧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阮棠惊慌失措地拦住。

  她慌忙用狗爪子按住主人的手,嘴里的肉都忘了咽下去,呛得直咳。

  柳明玉又惊又笑,拍着她的背:

  “你这孩子,怎么还护食啊?”

  阮棠摇了摇头,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主人解释。

  想了想,她忽然一脸严肃地把主人拉到一边,咬耳朵说道:

  “您不能说您姓萧。”

  “为什么?”

  柳明玉问道。

  “因为……因为……”阮棠灵机一动,神秘兮兮地回答,“因为皇帝不喜欢萧这个字!他觉得……萧和削同音,寓意不好!”

  柳明玉听罢,若有所思。

  她觉得如今这个皇帝脑子有问题。

  不过既然依依这样说,她又不记得从前的事,于是就试着去接受:

  “……所以我就把姓改成了柳?”

  阮棠连连点头:

  “对对对!您想啊,柳不是和……和留同音吗!它寓意好!”

  望着很努力地在解释的阮棠,柳明玉也努力让自己相信。

  柳明玉的左手残废,只有右手是好用的,连吃饭都会慢一些。她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又给阮棠夹菜:

  “你多吃点。”

  阮棠啃着一只鸡腿,大眼睛抬眸看向她:

  “姐姐,你不吃吗?”

  “我吃饱了,”柳明玉笑道,放下筷子,“你先吃着,我出去走走。”

  阮棠本想拦住主人的,但转念一想,主人好不容易恢复神智,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

  她很乖巧地说道:

  “姐姐去吧,我就在这里。”

  走出饭馆,柳明玉才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可能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依依说她疲劳过度,病了一场,可是什么疲劳病能让人失忆呢?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包括……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孩子。

  她能相信阮棠吗?她要任由阮棠在自己心中空白的地方,勾勒她的过去吗?

  明明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柳明玉却觉得自己似乎迷失了。

  饭馆外面就是一条小路。小路上,从东边来了一队人马。看他们的服制,是衙门口来收租的。

  柳明玉没有回去,只是默默地让路到一边,看着这些人。

  她不想放弃任何了解自己生活的机会。

  见了这些收租的官差,路上许多人家都把门给关了起来。

  这里苛税很严重么?柳明玉微微蹙眉,却见那带头的差役忽然抓住了街边一个玩耍的小女孩。

  “把她带走!”

  差役命令道。他的手下过来,把哭闹的小孩抓上了车。

  柳明玉大惊,冲过去拦住车:

  “等一下!”

  差役没想到竟有人敢拦自己,正要大发雷霆,一看,却是个这样的美人,于是强压着怒气:

  “你要干什么?竟敢阻拦官府!”

  “你们抓这个孩子干什么?”柳明玉紧紧抓住拉车的马的缰绳,不让他们走,“她犯了什么罪?你们可有凭据?”

  诶呦,还是个有脾气的大美人。差役啧了两声,理直气壮地说道:

  “皇上要处子血炼药!我们这是忠于皇上,忠于大祁!”

  柳明玉脸色一变:

  “你们要放她的血?”

  话音一落,差役还没说什么,那孩子先吓哭了。

  差役笑道:

  “这要看她的父母,若是有钱的,给我们一点茶水钱,这孩子就不用遭罪了。若是不给的话……”

  “你们这分明是绑架!”

  柳明玉厉声说道。

  虽然皇帝要炼长生不老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其实还都只是闲言碎语而已,根本没有任何政令发布下来。

  这些人不过是打着这样的幌子,趁机勒索搜刮罢了。

  只许他们做,却不许人说。一听柳明玉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差役就怒了:

  “你敢违抗皇上的命令?你这是叛国!”

  说罢,就要叫人把柳明玉也抓起来。

  眼看着这群人已把柳明玉团团围住,却忽然听见有人惨叫了一声,接着就倒在地上,抱着那只脱臼了的手哭嚎不已。

  没等柳明玉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一个怀抱牢牢护住。这人把她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这群差役。

  “依依!”柳明玉惊道,“你……”

  她正想说让这孩子小心些,却见阮棠的身手竟然那样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放倒了一群人。

  柳明玉怔住了。

  印象里,这孩子还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狗崽似的。怎么如今都成了这样凶猛的猎犬了?

  带头的差役一看今天竟碰上了硬茬子,虽然不甘,但也只能愤愤地命令手下:

  “把那孩子放了吧,咱们走!”

  阮棠始终紧张地护在柳明玉身前,见他们走远了,才回过身来:

  “泠姐姐,您怎么样?”

  ……

  “你说,有人听见阮棠管一个人叫姐姐?”

  肃穆的宫殿里,太后缓缓问道。

  彭疏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是!我手下在执行公务的时候看见的,阮棠还为那个人打了官差。”

  阮棠如今不过一个小官而已,竟敢当街殴打官差。彭疏心说太后知道了,一定会狠狠收拾她的。

  不料,太后却不关心这个,而是问道:

  “阮棠那个姐姐长什么样子?”

  “当时比较混乱,我的手下不记得了,”彭疏说道,“但是那女人很漂亮。”

  “她的左手是好的么?”

  太后问道。

  彭疏蓦然想起:

  “好像她的左手确实是残废的,当时她只用了右手牵住马的缰绳。”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僵,片刻,才缓和道:

  “知道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