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玉的胎月份逐渐大了, 她又是偷偷从京城跑出来的,因此两个人商量,由阮棠走官道, 以监军回京的仪仗进城。而柳明玉, 则暗中直接回摄政王府去。

  阮棠独自带领人马来到护城河前的时候, 老远就听见了迎接自己的鼓乐,京城中的官员们全都在这里迎候。

  而站在人群最中间的,竟是皇帝。

  阮棠立刻下马, 快步上前, 其他所有人都一概不看, 直接跪在皇帝面前:

  “臣阮棠参见陛下!”

  皇帝满脸笑容地让她起身:

  “爱卿为国平定西北, 还签订了互市协议, 功劳之大,彪炳史册!”

  这件事瞒不过也不能瞒过朝廷, 阮棠按照之前路上与柳明玉商量好的说法,谦逊道:

  “陛下谬赞, 都是摄政王的协议拟得好。臣向她请示,她立刻批复, 很快就把协议送到了军前, 臣这才能勉强立些功劳。”

  皇帝满意地笑道:

  “爱卿不必过谦。”

  阮棠心说这次回来,京城不一定要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我不谨慎些,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们寻个由头给杀了。

  按照规章,吃了一顿各怀鬼胎的洗尘酒,皇帝就屏退了百官, 向阮棠笑道:

  “太后听说你在西北立了大功,开心得不得了, 你去向太后请安吧。”

  阮棠赶紧答应下来,听见太后,不禁又想起柳明玉。

  不知道主人怎么样了,回府没有,胎相怎样了。

  她克制住心思,跟着引路的宫人来到太后的宫殿。按照礼制,在宫门外就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太后问安。

  “免礼,”太后笑道,“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阮棠低着头进来,然而一进宫殿就愣住了。

  地上跪着几个人,而且这几个人她还都认得。

  竟是明弋和那几个刺客。

  那几个刺客都被以俘虏的姿势绑着,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听候发落。

  阮棠惊道:

  “太后娘娘,这……”

  这是给英王定罪的关键人证,太后让她看见这一幕,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即使如此,阮棠还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赶紧问道:

  “明弋将军,这几个人是谁?”

  “你不要怕,哀家让你活着看到这些,自然不会害你,”太后冷笑一声,向明弋说道,“你的事,哀家听明白了。先把他们带到刑部,哀家自有道理。”

  明弋应声退下,把那几个刺客也带走了。宫殿里安安静静,阮棠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太后在浴缸边上给鱼儿投食,一边欣赏着鱼儿,一边问阮棠:

  “胡云塞的生活很苦吧?”

  阮棠谨慎地说道:

  “为国建功,臣不觉得苦。”

  “你倒会说话,”太后笑道,“哀家知道,胡云塞虽苦,但若能在那片土地上挣得功名利禄,也就不觉得苦了。”

  阮棠把头垂得更低了:

  “臣愚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好啊,那哀家就直说了。太后的眼神终于从鱼儿身上移开,直直地盯着她:

  “你喜欢明弋那个位置吗?若是喜欢,哀家送给你。”

  阮棠吓得一下跪在地上:

  “臣年幼无知,哪里敢妄想……”

  太后打断她的话:

  “哀家说你当得起,你就不要推辞了。”

  说罢,又略一挑眉,傲然道:

  “哀家拿你当自己人,所以跟你说些体己话。实话告诉你,明弋哀家是不想留了。没了西北的兵权,英王倒台也是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好像是在故意提醒阮棠注意似的,然后才说道:

  “英王一倒,那摄政王这个位置,也不能让她一家独大。”

  阮棠心下一惊,但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

  她习惯性地想去看柳明玉的表情,然而柳明玉并不在身边。甚至她们现在正在说的,就是要制衡柳明玉。

  “太、太后……”

  阮棠还是太年轻了,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你不要怕,哀家是要把这场博弈的功劳,都算在你头上,”太后慈祥地说道,“没了英王和明弋,朝廷总要有人做事。哀家看重你,才和你说这些。”

  她来到阮棠跟前,用脚尖抬起阮棠的下巴,盯着阮棠的眼睛:

  “哀家不喜欢英王,也不喜欢摄政王。这天下有皇帝一个就够了,不需要任何的王。”

  说罢,太后微微一笑:

  “你是聪明人,好生考虑吧。”

  从太后的宫殿出来,阮棠假意回府,屏退了其他人,其实暗中往摄政王府去了。

  她心里急得不行,又怕招摇而不敢骑马,只好跑过去,连差点被绊了一跤也顾不上了。

  终于到了摄政王府,她向看门的下人说道:

  “监军阮棠回京,向摄政王述职。”

  因为是分头回京,她们约定好了。如果柳明玉还没到,王府门口的下人就会按照柳明玉临走时吩咐的说辞回复阮棠;如果柳明玉回来了,她就会教下人说:摄政王快回来了,您现在后堂等候片刻。

  然而,真实情况却出乎这两种预想之外。

  下人回复道:

  “王爷说她不见任何人,您请回吧。”

  阮棠一怔:

  “连我也不见?”

  下人肯定道:

  “是,柳王爷特别说了,尤其是不见您。她说您近日劳累了,让您回去好好休息。”

  ……

  阮棠仍然以从龙卫的身份在宫中行走,因此宫中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看得出来,英王快要倒台了。

  英王从前举荐的几个官员,都因为一些罪名被免职了。除去了明弋这个最大的依靠,英王连其他的幕僚也接连被收拾。

  偏偏英王还一向以淡泊名利、潜心修佛自居,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自己在府里生闷气。

  直到一日,太后吩咐阮棠:

  “哀家许久没有见英王了,让他进宫请安吧。”

  说罢,又补充道:

  “你多带些人,好生护卫着他。”

  阮棠的手下不懂,悄悄问阮棠:

  “副史,护卫亲王进宫不都是有固定规制的吗?多带些人是什么意思?”

  阮棠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从龙卫把英王府团团包围住,任何一个出入的人都不放过的时候,阮棠才说道:

  “太后就是这个意思。”

  话落,就看见英王满脸愠色地出来:

  “阮副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本王可没有犯什么罪!”

  “太后是好意,让臣多带些人来护卫您进宫。”

  阮棠十分客气地说道。

  她越是表现得这样若无其事,英王就越是火大,偏偏她的态度还让英王没办法发作,只好把气都憋在肚子里。

  英王的手都攥起青筋了,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本王就随你们进宫,看你们能把本王怎么样。”

  这种明显的挑衅话语,阮棠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把腰弯得更低了,吩咐人:

  “好生为英王爷引路,伺候不好王爷,我革了你们的职!”

  说着,又低声吩咐那些围住英王府的侍卫:

  “看好英王府,不要走脱一人。”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王妃等内眷与此事无关,不要吓着了她们。”

  英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忽然召他进宫,也绝不是例行请安。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些人能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反而还觉得好笑。他的王位是先帝封的,自己的那些势力也都为官多年、根深蒂固,就算明弋被削去了军权,就算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官被免职,只要他还是英王,如今的皇帝就不敢动他。

  “副史可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副史的心血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英王不无嘲笑地说道。

  阮棠并不介意,依然十分礼貌地微笑着,让他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难受的只有他自己。

  英王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看她。

  进宫之前,阮棠还十分好心地提醒道:

  “王爷您现在为难臣无所谓,待会儿见了太后和皇帝,可千万别不小心翻个白眼。”

  “你!”

  英王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然而下一刻,英王瞬间就没有了生气的底气。

  他居然看见明弋和刑部的几个官员都在,而且阶下还押着几个犯人。尤其是站在太后身后的那个宋朝暮,谁都知道她是柳明玉的人,原本是户部尚书,后来因为处置人命赌场一案有功,被柳明玉调去了刑部。

  而英王自己安插在刑部的人,因为纵容人命赌场,则被免了职。

  刑部的人来这里干什么?英王越发奇怪起来。

  更反常的,太后身边还坐着皇帝。

  这是干什么?他心中震惊,但还是按照礼制跪下,请安道:

  “臣参见陛下,太后万安。”

  但是太后并没有发话让他起来,反而是太后身后的宋朝暮宣读圣旨:

  “英王命人刺杀朝廷重臣,大逆不道,着即投入大牢,听候发落!”

  英王大惊:

  “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臣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还请让臣死个明白!”

  话落,宫殿里却无一人说话,沉寂得可怕。

  半晌,太后才笑道:

  “无妨,只是考验你一下。看来你与这件事并无干系,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