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的战事告一段落, 阮棠这个监军也该回到京城,向皇帝述职去了。

  明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不会带兵,军纪涣散, 还差点死在战场上。若不是阮棠力挽狂澜, 平西大营现在还不一定乱成什么样子。

  这些事情, 阮棠肯定会报告给皇帝的。到时候他的这个平西将军的头衔,只怕也保不住了。

  他正愁得直叹气,忽然听外面有人通传:

  “摄政王驾到——”

  完了, 摄政王这个时候来, 肯定是要问我的罪了!明弋心中慌乱, 忙不迭地出去跪迎: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明玉乜了他一眼, 也没说叫他起来, 沉默着从他身边路过,进了营帐。

  没有摄政王的命令, 明弋哪敢起来,就这么一直跪着。

  柳明玉在他的主位上坐了, 将他上下打量了几遍,才慵懒地说道:

  “起来。”

  “谢摄政王!”

  明弋大声道, 赶紧爬起来。

  “坐, ”柳明玉笑眯眯地说道,“明将军眼下乌青, 怎么如今战事已平, 明将军还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明弋心说就是因为战事结束,朝廷才能腾出手来收拾我呢。心里是这么想,但表面上还是得笑道:

  “哪有, 末将是……是兴奋得睡不着。”

  有人来给柳明玉上茶了。柳明玉拨弄着茶盏,轻描淡写地说道:

  “兴奋?明将军也不是第一次回京述职了, 也会觉得兴奋?”

  明弋一惊:

  “您说什么?”

  柳明玉的语气不怒自威:

  “怎么,莫非明将军嫌奔波劳苦,不愿进京述职?”

  “不、不是的,摄政王千岁您千万别误会了!”明弋赶紧说道,站起来向柳明玉请罪,“只是……按照惯例,难道不该是阮监军进京述职吗?”

  他当然想亲自进京述职了,这样一来,就可以亲自在皇帝面前说话。军营中的那些事,虽然不能完全颠倒黑白,但至少他也可以帮自己说几句话了。

  柳明玉不慌不忙地呷着茶,故意磨着他的心绪。品了几口,她才说道:

  “阮监军的伤,可以晚些再好。”

  说罢,她望着明弋笑道:

  “明将军知道,身上有伤口的人,是经不起车马劳顿的。”

  “是是是……”

  明弋赶紧答应下来,心中一阵狂喜。

  傍晚的时候,明弋走出营帐,不防正撞见阮棠正在士兵的搀扶下慢慢行走,活动腿脚。

  “阮监军的伤还这么严重吗?”

  明弋问道。

  阮棠摆了摆手:

  “别提了,本来好些了,结果前些日子刺杀布达的时候又伤到筋了。”

  说罢,又拱手笑道:

  “这次进京述职,就麻烦明将军了。”

  “不麻烦不麻烦,”明弋赶紧说道,“监军安心养病,我一定好生述职。”

  阮棠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明将军若是进京,不要走新修的那条官道了。”

  京城到胡云塞有两条官道,一条是旧的,打前朝就有,另一条是前年柳明玉下令新修的。

  旧官道依山而建,道路起伏,而新官道则平坦宽敞。

  因此,听了阮棠的话,明弋疑惑道:

  “为何?”

  阮棠好心地解释道:

  “新官道有段路修的绕远了,摄政王正命令人挖开重修呢。她让我告诉你一声,还是走旧官道吧,省的耽搁了路程。”

  原来是这样。谁都知道阮棠和摄政王的关系不一般,听阮棠说是摄政王的意思,明弋也并不怀疑,只是笑道:

  “多谢监军告知,我会注意的。”

  目送明弋走远,阮棠才回到柳明玉身边来,小声说道:

  “他被咱俩这么坑,我都有点可怜他了。”

  “可怜他被咱俩坑么?”柳明玉笑道,“你还是可怜他脑子不够吧。”

  依照摄政王的吩咐,明弋走了旧官道。虽说也是官道,但相比于新修的路,这里就要荒凉许多了。

  毕竟自己这次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明弋十分低调,只带了几个亲近的士兵赶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他看了看起伏不平的山路,说道:

  “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待会儿一鼓作气把山路走过去,就不在山里休息了。”

  于是一伙人就在山下找地方坐下。

  赶了几天的路,人们都累坏了。何况这是官道,又不是荒山野岭,因此也就都卸了警惕,靠着树疲惫地打瞌睡。

  此时,却忽然听见一支冷箭射过来。明弋一惊,忙闪身躲过。幸好这一箭本来瞄得也不准,否则他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冷汗涔涔,抽刀在手。其他人也醒了,赶紧戒备地盯着周围。

  几道人影忽然闪了出来,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直往明弋脖子上砍去。

  好歹是带兵的将军,收拾这么几个蟊贼还是没问题的。这伙人虽然来势汹汹,但还是被正规军给拿下了。

  明弋抓住带头的,质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带头的期期艾艾地哀求道:

  “大人别生气,我们什么都说……是、是……”

  他顿了一下,把心一横,说道:

  “是英王派我们来的!”

  “英王?”明弋震惊,“他派你们来干什么?”

  “他派我们来杀您!”

  这刺客说道。

  明弋不明白,自己为英王做事那么多年,英王居然要杀了自己?

  见他将信将疑,这刺客把柳明玉教他的说辞说了出来:

  “英王买通了几个帕夏人,让他们把阮棠留在沙漠里的记号给拆了。他叫我们杀了您,然后上报朝廷,说是您做了那件事,然后畏罪自杀的。这样一来,也能灭了您的口,不被人发现你们私通信件。”

  明弋听罢,愣在原地许久,才怒火中烧地冷哼一声。

  “带上他们几个,好生看管,别让他们跑了,”明弋吩咐手下,“让他们去皇帝面前说这些话!”

  ……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明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阮棠,说道。

  被看透了心思的阮棠脸色一红,支支吾吾道:

  “主人,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柳明玉越发奇怪起来,心说小狗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不客气的时候能把孤给弄怀孕,不客气的时候说句话都要脸红,真是奇怪的小狗。

  她本来正在写字,小狗偏要趴在桌子上,用脸挡住她的笔,眼巴巴地看着她:

  “主人,您看看瑶珠的病好不好?”

  柳明玉的笔微微顿住。

  “孤不会给人看病。”

  她把小狗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去,接着写。

  一只狗爪子忽然按住她的手。

  “这个理由不成立,主人再找一个,”阮棠鼓着脸,“您明明会看病的,还给我娘亲看过。”

  柳明玉沉默了。

  她怎么不会治病呢,曾经也称得上是杏林圣手,救了那么多人的命。

  可如今,她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这样充满煞气的一双手,还有资格搭在病人的脉搏上么。

  每每想到自己过去的妙手仁心,她就越发痛恨现在的自己。

  阮棠抱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主人一定是想起过去的事了,心中不好受。

  但阮棠并没打算就此罢休,她就是想让柳明玉知道自己有多好。如果柳明玉自己不迈过心里的槛,那她就永远不会真得快乐。

  柳明玉的心,要比她自己所认为的善良得多。

  “主人就去看看嘛,”阮棠说道,“瑶瑶的摊位旁边有卖烤鸡腿的,主人就当是陪我去买烤鸡腿好了。”

  柳明玉哪里拗得过她,被她软磨硬泡地带出了营帐。

  一路上,认识她们的汉人和帕夏人都来打招呼。柳明玉不习惯这样被百姓对待,即使有人来打招呼也是冷脸相待。

  她原以为,这样冷脸几次,这些人自知没趣,就不会再迎上来了。谁知道即便她如此,人们也还是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还要在走之后议论:

  “摄政王冷脸也好美,像圣女。”

  “说不定她真是神仙下凡呢!那么漂亮,那么厉害,还那么善良。”

  “是呀,要是没有她,这场战争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柳明玉局促地抿了抿唇。

  帕夏人比汉人更奔放,甚至都不背后议论,而是当着她的面。

  几个大大小小的女孩子跟在柳明玉身边,笑着塞给她一把果子:

  “这是我们今天新摘的,特别甜,圣女姐姐尝尝!”

  我、我不是圣女姐姐……柳明玉的耳朵尖都红了,但还是接下了果子,低声说了句:

  “嗯。”

  女孩子们惊喜地笑着跑开了:

  “圣女姐姐理我了!圣女姐姐对我说话了!”

  阮棠也笑了,附在她耳畔:

  “看主人的人缘多好啊。”

  柳明玉拧了一下她的耳朵:

  “你也来揶揄孤。”

  “我哪敢,主人饶了我吧。”

  阮棠笑着躲开。

  柳明玉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但翘起的唇角又很快被深沉的心思压了下来。

  “依依,”柳明玉忽然说道,“如果……如果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你还会……”

  “当然了。无论主人做什么,我喜欢您。”

  阮棠非常认真地说道。

  望着她的眼睛,柳明玉刹那失神。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炽热的眼神了。浸润在这样的目光里,柳明玉感觉到,自己被十分热烈地爱着。

  片刻,柳明玉才恍然回过神,垂眸笑道:

  “傻小狗,你都不知道孤的真名叫什么。”

  阮棠没有说话。

  主人,我当然知道。

  你原本,是叫萧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