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布达要把柳明玉擒到马上, 甚至已经抓住柳明玉的手腕了,却听倏忽一声,风被划开一道锋利的裂隙, 接着, 布达的身体忽然僵住。

  他不可置信, 看了看自己胸口插着的箭,以及非常默契地避开箭的柳明玉。

  那箭射来的时候,这女人好像知道似的, 很自然就侧马避开。

  “你们……”

  我就知道摄政王和那个阮棠不是什么一般关系!这种默契程度, 我看她们是狼狈为奸!布达气得急火攻心, 更觉得心口刺痛, 浑身僵硬。

  他抓住柳明玉的手还没松开, 就整个人完全僵死,朝马下栽下去。

  眼见着要把柳明玉也拽下马来, 却见此时,阮棠飞身下马, 双眸冷得能杀人,一把夺过布达的佩刀, 下一刻就见血光纷飞——

  她砍断了布达抓住柳明玉的那只手, 然后立刻扔掉血淋淋的刀,张开双臂, 稳稳地接住被带落下马的柳明玉。

  被阮棠贴身护在怀里, 柳明玉能听见她怦然的心跳声。

  这一次,她们两个还在冷战,所以谁也没和谁商量。

  但是从柳明玉拿出协议的那一刻, 阮棠就知道她在引诱布达上前,因此早就暗中做好张弓搭箭的准备。

  柳明玉并没有提前知会阮棠, 但也知道阮棠预备如何做,并精准预判了小狗射箭的时间和角度。

  对方的想法,其实她们两个都再清楚不过。就是因为太清楚对方的想法,太了解对方的弱点,明白对方的痛苦和折磨,所以才会冷战。

  毕竟她们谁也不希望对方沉迷于那种痛苦和折磨。

  现在还不是打扫战场的时候。

  见布达死了,整个帕夏部的军队都混乱起来。

  在人声和马蹄声的喧闹里,柳明玉举起那份象征和平的协议,高声说道:

  “帕夏部的同胞们,和平如今近在咫尺!反对和平的魔鬼已经死了,只要你们承认这份协议,大祁就会和帕夏立刻停战,而且再也不起战争!”

  帕夏部的士兵们都愣住了,盯着她,拿不准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见此,柳明玉索性把协议展开了,一条一条地念给他们听。

  第一条,就是帕夏与大祁停战,永结盟好。

  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对贸易开市的规定,拟得十分细致,决不让帕夏人吃一点亏。

  阮棠护卫在她身边,见那些帕夏士兵原本都面带戒备,但是听着听着,就都迟疑起来,甚至有的已经不再高举着武器了。

  宣读完毕,柳明玉又笑眯眯地说道:

  “若帕夏部的同胞们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大可告诉孤,孤再修改。”

  没人说话。

  半晌,人群中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可是签订协议的布达殿下把协议给毁了,他自己也死了。”

  他们太渴望和平了,别人把和平的蓝图描绘得如何美好,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这么美好的和平究竟是真的能实现,还是只是空中楼阁。

  这次,阮棠回答道:

  “鼓动战争的布达死了,可是主张停战的埃赛还在!大家信不过摄政王,难道还信不过埃赛公主吗?”

  埃赛公主?这一下,又引得人群议论纷纷。埃赛和布达不一样,经常去医庐里帮忙,亲自去陪那些为了帕夏而受伤的士兵,不少士兵都受过她的恩惠。

  有人问:

  “可是埃赛公主在哪儿呢?”

  因为之前布达的耸动,帕夏人至今还无法相信这个摄政王嘴里的话,哪怕她为了这份和平协议亲自来到帕夏部前线。

  有布达的旧部趁机开始煽动:

  “你们杀了布达殿下,又说埃赛公主,谁知道埃赛公主是不是也被你们害了!”

  然而话音未落,忽然见悬崖上杀出一支人马。

  “我来晚了。”

  带头的人笑道。

  士兵们抬头一看,立刻欢呼:

  “埃赛公主,埃赛公主!”

  埃赛带领人马从山上下来,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埃赛公主,您去哪里了?”

  埃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命令手下把一个俘虏给带了过来。

  有士兵眼尖,认得:

  “这不是布达殿下手下的人吗?”

  “对,”埃赛翻身下马,从他腰上取下一把钥匙,“这是帕夏毒虫室的钥匙,这干人奉布达的命,去放毒虫!”

  接着,埃赛就把布达的计划完整地说给了秋城的百姓,包括布达是如何密谋的,她又是如何撞上了柳明玉和阮棠,然后才得以粉碎阴谋的。

  听罢她的话,所有的士兵和百姓都虔诚地拜倒在地,仿佛柳明玉是上天听见他们的祈祷,特意降下来的神女似的。

  就连那些方才还替布达说话的人也都闭了嘴。若不是埃赛和这几个祁国人,他们早就死在布达手里了。

  “摄政王万岁!埃赛公主万岁!”

  众人欢呼道。

  埃赛也面向柳明玉跪下:

  “臣埃赛恭迎大祁使臣!恭请停战协定!”

  柳明玉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协议备份拿出来,让埃赛签字,然后亲手扶起埃赛:

  “从此,大祁和帕夏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一出,从士兵到百姓,从城外到城内,全都欢呼雀跃起来。那些在前线厮杀已久的人们终于回了家,城里城外随处可见一家人抱头痛哭的场面。

  望着这一切,埃赛公主怔住了,片刻,连眼眶也红了。

  阮棠过来搂住她的肩: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怎么哭了?”

  埃赛叹了口气:

  “这份和平,来得太艰难了。我的父亲和兄长都死了,才换来这样的和平。”

  她很想笑,但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布达杀死了亲生父亲,他是罪有应得。可是我也纵容别国人杀了布达,我又算什么?”

  话落,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说道:

  “有罪如何,无罪又如何。”

  是摄政王。埃赛赶紧要给她行礼,却被柳明玉拦住了。

  她望着埃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有没有罪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需要和平。纵然这和平陷在泥潭里,任何去拿的人都会沾上满手污秽,但你必须去拿。”

  “所以说有些脏事,必须有人去做,”柳明玉也望向远方,望向正在准备篝火庆祝的帕夏族人,“难道你不让我们杀布达,你就是无罪了?为了一个野心家,让这些人都为他的野心殉葬,就是无罪?”

  埃赛听着,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她和阮棠差不多大,听柳明玉讲道理时,也像个听大人教训的小孩子。

  阮棠默默给柳明玉披上一件外套。柳明玉拍了拍她的手,又笑着向埃赛说道:

  “一个人有没有罪,历史很快就会遗忘的。不过历史会永远记得,在这一年,帕夏部的埃赛公主给了帕夏子民和平。”

  埃赛没忍住,哭出了声。

  阮棠抱住她:

  “好啦,你的子民爱你,他们一定希望你高高兴兴的。”

  话落,就看见几个孩子嬉闹着跑过来,围在埃赛身边,蹦蹦哒哒:

  “埃赛姐姐,天黑之后有篝火舞会,你一定要来呀!”

  埃赛忍住眼泪,笑着答应了。孩子们又来到柳明玉和阮棠身边,欢快地拉起柳明玉的手:

  “漂亮姐姐和帅姐姐也要来!”

  我也去?柳明玉怔住了,不过阮棠已经替她答应下来:

  “一定一定,漂亮姐姐肯定去!”

  ……

  晚会接近尾声了,心满意足的人们幸福地坐在篝火旁说笑,几个年轻的还在跳舞饮酒。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终于能向心上人表白,小情侣们在篝火周围对歌。

  “主人还在生我的气么?”

  阮棠走到柳明玉这里,和她一起坐下了。

  “当然了,”柳明玉说道,“孤气你不陪孤喝酒,悄悄把杯里的换成了奶。”

  帕夏的酒太烈,柳明玉酒量好,还没有醉倒,阮棠就不行了,只好问埃赛要了些加糖的羊奶。

  阮棠扑到她怀里,摇着脑袋乱蹭:

  “我酒量不好,主人不许说我!”

  柳明玉被她蹭倒了,倒在松软的沙地上,哑然失笑:

  “好好好,孤不说你,快起来。”

  阮棠偏不起来,索性就和柳明玉一起躺倒了,望着璀璨的星空。

  “主人,你还记得我劝埃赛的话么,”阮棠的眼中有光,和星星一样漂亮,“你的小狗也爱你,小狗也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

  柳明玉没有回答,但是碰了碰她的指尖。

  阮棠会意,握住了柳明玉的手,轻声说道:

  “前几天,我不是气主人,我是气自己。”

  柳明玉侧过头来,望着她被星光勾勒的侧颜:

  “你气自己什么?”

  “气自己无论爬到什么样的位置,都不能和您并肩而战,”阮棠叹道,“我总想着,等我到了京城就好了,等去了书院就好了,等到了前线就好了。可是……”

  阮棠用手臂支起身子,凑到柳明玉身边:

  “我总以为到了一定高度,您就不用再保护我,而我也就能保护您了。可是我发现,我总是不够……”

  “够了,”柳明玉抱住她的颈,“你在孤身边,就足够了。”

  阮棠窝在主人的怀里,忽然觉得有什么小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腰腹。

  阮棠惊奇道:

  “主人,咱们的孩子踢我呢。”

  说罢,又像一只偷听外面动静的小狗一样,把耳朵贴在柳明玉的肚子上。

  “宝宝乖,别折腾你娘亲,”阮棠安抚似的摸了摸柳明玉的肚子,“等你出来了,我再带你好好玩。”

  柳明玉哭笑不得:

  “你摸她,她也感觉不到啊。”

  阮棠却十分肯定地说道:

  “她肯定能!母女连心!”

  柳明玉被她逗笑了。

  阮棠却不笑,还在认真地感受着宝宝的动静。

  她抬起那双小狗似的圆眸,问柳明玉:

  “主人……你会留下她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