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赛努力地喘了两口气, 为了阮棠,还是忍着恶心向这个讨厌的哥哥说道:

  “这种行脚商人捉进来干什么?小门小户的买卖,身上连点现银都没有, 绑架都没有油水可榨。”

  见妹妹这么说, 布达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阮棠:

  “你不是嚷着要见埃赛公主吗?如今见到了, 你不说点什么?”

  埃赛拦住阮棠的话,说道:

  “她根本就不认识我,就是为了推销她自己的小生意, 才故意打我的名头。”

  “原来是这样, ”布达命人打开牢门, 步步逼近阮棠, “你好大的面子啊, 让帕夏部的公主为你求情?”

  说罢,又笑道:

  “不对, 埃赛已经不是公主了,她是谋杀亲父的刺客。”

  布达一挥手, 命令道:

  “把刺客埃赛拖到营前正法,给全帕夏都看看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住手!”

  阮棠拦在埃赛面前, 厉声喝道。

  “别以为她给你撇清关系, 我就不认识你了,”布达勃然大怒, 扯下她的面纱, “阮棠,若说行刺先王,你才是真正的刺客!”

  埃赛恨得咬牙切齿:

  “你救我干什么?真以为能救得下来吗?我是必死无疑的人了, 你还是可以活的啊!”

  阮棠不理会她的话,死死地盯着布达。

  这样锋利的眼神, 倒让布达有些心虚了。他恼羞成怒,手按在刀鞘上,讥诮道:

  “你不过是祁国摄政王脚下的一条狗。看来摄政王不会训狗啊,让你这么没有礼貌……”

  话音未落,他竟被一股力道撞到墙上。后脑狠狠地磕了一下,脊背也紧紧地贴着墙。

  他想挣脱开来,奈何阮棠的力气太大,居然就把他死死压在墙壁上。

  卫兵们都十二分紧张地盯着阮棠,想要上前,却又怕她伤了王子。

  布达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厉害,心中有点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笑道:

  “你敢杀了我吗?”

  “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阮棠毫不畏惧,甚至还冷笑起来,“我只是提醒你,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对摄政王说三道四。”

  阮棠的手劲相当大,布达感受得到,只要她一用力,掐死自己都没问题。

  见布达不说话了,阮棠才慢慢松开了他。

  布达心中后怕,却仍然色厉内荏地说道:

  “我说错了,你家摄政王确实很会训狗,这不是把你训得很好么。”

  这句话虽然还是在议论柳明玉,但阮棠喜欢这句话,也就没再发作,只是说道:

  “可惜了,本来摄政王还有好东西要我交给殿下,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也只好送给别的小首领了。”

  一听这话,布达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阮棠故意不理他。

  果然,布达换了一副十分和善的表情,问道:

  “阮监军,刚才是我莽撞了。既然是摄政王给我的东西,监军就拿出来吧,回去也好交差啊。”

  阮棠看了一眼埃赛,布达会意,吩咐人道:

  “给埃赛公主松绑。”

  几个人把埃赛身上的绳索解开,阮棠这才从内襟里取出一卷羊皮纸:

  “这是摄政王拟定的,帕夏和大祁开通互市的协议。”

  布达不以为然地嗤笑道:

  “你们偌大个国家,还没决出胜负呢,就要求和?”

  接着,面色又阴冷下来:

  “摄政王痴心妄想,我布达坚决主战,不可能求和。”

  埃赛想反驳他的话,却被阮棠示意她不要作声。

  阮棠耐心地笑道:

  “布达殿下聪慧无比,怎会不明白,重要的不是真的求和,而是让部落里的子民以为首领求和。”

  布达这才有了几分兴趣:

  “哦?”

  “帕夏部子民苦战争久矣,”阮棠解释道,“如今群龙无首,各个小部落相争。如果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签订了这协议,那就是民心所向,其他部落的子民也会前来投奔。若有其他小首领不服,都不用出手,他们自己手下的民意就会推翻他们。”

  从布达的眼神中,阮棠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果然,布达的态度越发客气起来:

  “在这里接待来使,未免显得我们帕夏没有礼数了。阮监军,咱们去大营里坐下谈。”

  帕夏部大营。

  “如此,布达殿下以为各个条款拟得如何?若有不当之处,我再转告摄政王修改。”

  营帐里,阮棠十分礼貌地问道。

  布达满脸喜色:

  “没有没有,各条都极好,都是对我们帕夏大为有利的。”

  这倒不是恭维,柳明玉这份协议本来就拟得很有水平,对帕夏和大祁都十分有利。

  这协议是一式两份的,一份存在帕夏部,一份存在摄政王那里,由摄政王带回去上呈皇帝。

  摄政王的印玺已经在两份上都盖好了,布达也很爽利地签了字。按照规定,一份由布达保管,另一份阮棠则要带回去。

  布达吩咐手下:

  “好生送阮监军出去!”

  阮棠客气地说道:

  “不必不必,布达殿下手下的人都有自己的事,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说罢,见布达执意让人送她出去,阮棠又推却道:

  “我还想再去看看埃赛公主,看过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如此,布达也没有坚持,只是满脸笑容地把她送到营帐外。

  阮棠一走,他就变了脸色,命令手下:

  “远远地跟着她,然后……”

  他附耳吩咐手下,手下点点头,跟着阮棠去了。

  ……

  “怎么样了?他打得重不重,有没有伤到骨头?”

  阮棠担忧地问道。

  埃赛还在上药,药水渗进伤口里,疼得微微皱眉,但还是笑着回答道:

  “他打得重,不过我的骨头也够硬,所以没事,就是流了点血。”

  满脸是血也叫“流了点血”吗?阮棠很心疼她。本来这几拳打得就重,何况是在目睹了那种事情之后挨的,只怕她心里更痛。

  埃赛不习惯被人这样关心,有些不自在地笑道: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真没事的。今天多亏你救了我,否则我的脑袋都掉了,哪里还会脸疼。”

  知道她这是在说笑,阮棠就配合着笑了,虽然心里苦涩得笑不出来。

  军医处理好伤口就走了,营帐里再没有其他人,阮棠才说道:

  “我这次来,是有事要你帮忙。”

  埃赛点点头。阮棠就把衣服掀了起来,露出后背上那道箭伤。

  “这是我上次射的那一箭……”

  埃赛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箭簇又粗又长,几乎在阮棠的肩背上留下了一个血洞,如今虽然结痂了,但因为伤口太深,想要完全痊愈还要等很久。

  阮棠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帮我藏点东西。”

  埃赛原本不懂,蓦然明白后,震惊道:

  “阮棠,你疯了?”

  “我没疯,”阮棠十分冷静,“布达不是真心想签这协议,他多半会把大祁的这份偷走,只留他自己那份。如此,协议不能生效,双方不能议和,帕夏的子民又会以为是大祁毁约在先,就会怨恨大祁。”

  如此,布达就可以驱策他们与大祁开战了。

  埃赛问道:

  “可是……就没有其他地方可藏了吗?”

  “这是你们帕夏的地盘,他有一万种理由搜我的身。只有藏在这里,才不会被发现。”

  阮棠回答道。

  为了帕夏的和平,一个祁国人竟能如此。埃赛热泪盈眶,点点头:

  “好,我帮你……”

  帕夏部的军营大门口,阮棠刚走到这里,就被两个卫兵叫住:

  “干什么的?”

  等看清了她的脸,才说道:

  “原来是阮监军,失敬了。”

  阮棠只说道:

  “无妨。我要回去了,二位放行吧。”

  卫兵却拦住她:

  “咱们帕夏大营有规定,出去也要搜身,防止泄露什么军机,还请监军谅解。”

  布达,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阮棠在心里笑了笑,故作为难:

  “怎么,我作为来使也要搜身?”

  卫兵不肯妥协:

  “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阮监军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跑腿办事的。”

  阮棠不太乐意地说道:

  “那好吧。”

  卫兵立刻上前搜身,搜得十分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肯落下。

  阮棠知道他们在搜什么,见他们越搜面色越难看,不禁在心中笑了起来。

  这时,已经有人来禀报布达:

  “殿下,阮棠的身上什么都搜不到。”

  “搜不到?”布达又惊又怒,冷静下来,又说道,“想必是她藏在别处了,没有藏在身上。”

  想着,他命令道:

  “你们放她走,然后跟着她。等她去拿那份协议的时候,就杀了她抢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飞奔到营门口,命人放行。

  阮棠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打算,出了帕夏部,就骑马一路往平西大营疾驰。到了胡云塞的城门下,果然看见柳明玉早已带人守在这里。

  “阮棠,”柳明玉高声说道,“趴下!”

  阮棠立刻趴在马背上,接着柳明玉带来的弓箭手就放了箭,把远远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伏兵瞬间射杀。

  “依依,你怎么样?”

  也顾不得什么摄政王的威态了,柳明玉快步走下城楼,来到她的马前。

  阮棠疼得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从马上跳下来,紧紧抱住她:

  “主人,我很好,协议也很好……”

  柳明玉用手帕给她擦着汗,急切地问道:

  “怎么疼成这样,哪里受伤了?”

  赶紧命人把阮棠扶进去,又卷起她后背的衣服,柳明玉这才看见,那处好不容易结痂的箭伤被撕裂了,汩汩地冒着黏稠的血。

  “布达搜我的身……想毁了那份本该存在大祁的协议……”阮棠解释道,“我把伤口撕裂,将那份协议藏在伤口里了。”

  柳明玉赶忙请军医过来,用消过毒的镊子在模糊的血肉里捣了一会儿,果然夹出一份羊皮纸卷。

  羊皮纸本就是用油浸过的,阮棠又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因此取出来的时候还是完好的,并没有被血染污。

  她疼得满脸是汗,但还是朝柳明玉笑道:

  “怎么样主人,我聪明吧?”

  不料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柳明玉一巴掌。

  打完这巴掌,柳明玉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双唇颤抖地转过身去。

  背着阮棠,她双手掩面,浑身战栗但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