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皇帝皱了皱眉,惹得彭朗胆战心惊,生怕用陷阱捉鹿的事暴露, 落得个欺君之罪。

  柳明玉站起身来, 命人把雄鹿的尸体摆好, 指了指雄鹿原本刺在胸膛的那支箭簇。

  “禀陛下,”她冷声说道,“此箭因为扎得不够深, 先前并没有伤到雄鹿的心脏。适才是有人用一粒石子打中了这支箭, 把这支箭往内推了几寸, 方才刺中心脏。”

  她看了看彭朗, 也不等皇帝的旨意, 自己就自然地坐了下去,悠悠地拱最后一句火:

  “如果不是雄鹿先被这支箭刺死, 彭朗是无法射中它的。”

  这一番话说完,几个靠得切近的老臣就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老眼昏花, 刚才场面又那样混乱,并没有看见那个飞来的石子。不过好像确实是这头鹿先倒下不动, 彭朗才射中了它的。

  柳明玉的话落, 宋朝暮便站起来:

  “启禀圣上,臣方才坐得最近, 看得清楚, 确实是雄鹿先死,彭朗的箭才射中。”

  彭朗吓了一跳,慌忙跪下, 急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想着怎么解释:

  “圣、圣上……”

  皇帝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摄政王。

  “去看看。”

  他吩咐护卫在身边的白骨。

  白骨立刻上前,仔细验看了一下先射中的那支箭,禀报道:

  “陛下,这支箭的箭尾,确实有被钝器捶打的痕迹。”

  皇帝呵呵地笑了几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问彭朗:

  “爱卿,你的箭上,为何会有这种痕迹呢?”

  彭朗汗如雨下,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此时,英王又站起来:

  “圣上,即使能证明确如摄政王所言,那又能如何呢?一粒石子,猎场内的石子数都数不清,难道就不能是方才彭朗自己踢到的石子打中了箭尾?刚才场面那样混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皇帝想了想,觉得英王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宋朝暮争论道:

  “英王如何证明这石子是彭朗自己踢到的?”

  英王冷笑一声:

  “那宋大人又如何证明,这石子是其他人打来的?”

  正僵持不下,忽然见虎贲军中有人来报:

  “陛下,虎贲军抓获一个擅闯猎场的人。”

  接着,就看见几个虎贲军押着一个人过来。

  是阮棠。

  柳明玉并不意外,安稳地坐在那里看着。

  太后和皇帝有些惊讶,没料到她怎么会被虎贲军这样捉住。

  从龙卫长史彭疏解释道:

  “此人原本是从龙卫,只因她的马出了事,不能伴驾,所以臣没有让她跟过来。没想到她竟偷偷溜了过来,这才被虎贲军抓住了。”

  皇帝点点头:

  “这没什么的,既然来了,那就归队吧。”

  不料话音未落,英王就说道:

  “圣上,不可!”

  他快步走出坐席,恭敬行礼,一副十分担忧皇帝安危的样子:

  “圣上,她的上级明明命她不要来,她却抗命私自前来,分明是居心叵测!说不定……说不定那枚石子,就是她意欲行刺,故意制造混乱!”

  他当然认识阮棠,不过之前就是他把阮棠卖到赌场的。他生怕事情败露,索性今日假公济私,杀了阮棠,免除后患。

  宋朝暮看了一眼柳明玉的神色,分辩道:

  “英王爷,她若真有这样的能耐,何必还要制造混乱。想要杀谁,直接用暗器行刺,岂不是更方便?”

  这倒确实是。要真有这样的准头,那就瞄准暗杀对象的脑袋好了,费那么大的劲瞄一支箭簇是何必呢。

  见宋朝暮把英王怼得说不出话来,柳明玉才不急不慢地开口:

  “英王的话说得不对。”

  她的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似有几分嘲弄:

  “阮棠并非抗命私自前来,是孤叫她来的。”

  说着,她十分单纯地望着皇帝:

  “陛下,孤是看阮棠是个小孩子,想着她大概喜欢看热闹,就带她来猎场玩玩。她还小呢,您不会跟她计较吧?”

  皇帝是没什么意见的,皇姐爱怎样就怎样。

  柳明玉再次看向英王的眼神有些挑衅:

  “进了猎场,孤就让她随便转转,不想却被虎贲军误会了。怎么,英王,这不行么?”

  阮棠跪在正中,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本来在树冠里藏得好好的,也没想让柳明玉上来提石子的事。皇帝正为彭朗高兴呢,柳明玉这么突兀地说出来,打扰了皇帝的兴致,万一皇帝连柳明玉一起迁怒可怎么办?

  听见柳明玉禀报皇帝的时候,阮棠就在心里急得直跺脚,心说这女人真是不要命了。她一个劲地给柳明玉递眼色,想让这女人别说了,却忘了隐蔽自己,这才被虎贲军抓住的。

  而今,这女人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了她上骗皇帝下怼亲王。

  这女人今日真是吃错了药了,平日里不是恨不得我离得远远的吗,这次却这么拼尽全力为我说话……

  阮棠把脑袋埋得很低,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没有觉得她好,我没有觉得她好,才没有……哼。

  柳明玉说话这么冲,英王不高兴了:

  “那么,就请摄政王您明言,她一个五品的小侍卫,竟然能孤身在皇家猎场里出入自由?”

  柳明玉随性地依偎在靠椅上,慵懒一笑,淡淡地说道:

  “她有摄政王印玺,自然是能够自如出入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又是一惊。

  这么一个黑黑的小姑娘,小小的五品从龙卫,竟有摄政王的印玺?

  英王的表情也凝固住了:

  “摄政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柳明玉只是笑着招了招手:

  “阮棠,过来。”

  这个境遇下,阮棠没有办法不去。和柳明玉分开才多长时间,她就又像只小狗似的奔向柳明玉了。

  众目睽睽之下,摄政王亲自抬起粉白纤长的手,在这个女孩的脸上摸索着。咔哒一声,打开了止咬器。

  阮棠的下半张面孔露出来。

  一边的面颊上刻着“摄政王”三个血字。

  所有人都震惊了。

  柳明玉笑道:

  “英王知道的,这孩子从前跟着孤。摄政王印玺那么重,孤不愿随身戴着,就在她的脸上刻了同样的字。使用时,只需在这里印一下就好了。”

  英王被她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却还是得强撑着恭敬的笑容,不能失了礼数:

  “带人不比带印玺更麻烦?”

  柳明玉回答道:

  “孤喜欢。”

  得了,这女人开始不讲理了。英王一肚子气,憋得面红耳赤,正想着该如何回敬过去,却被人抢走了话头。

  “小家伙,你叫阮棠?”明鸾好奇地打量着她,问道,“方才那枚石子,是你打的吗?”

  她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刚才柳明玉给她递了个眼色,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阮棠偷偷瞄着柳明玉的神色,会意,给明鸾行礼道:

  “是臣打的。”

  柳明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此,恐怕彭朗的功劳要归属别人了。”

  彭朗生怕她们这么追查下去,连挖陷阱的事也说出来,急得脸红筋胀,质问阮棠:

  “你怎么证明那个石子是你打的?你叫它它会答应吗!”

  明鸾兴奋起来:

  “这样吧,当着我们的面,你们再比一次射箭怎么样?皇兄皇姐,如此可好?”

  只要有热闹看,皇帝就高兴,因此很爽快地就定了下来。

  一听说竟要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比射箭,彭朗脸都白了。他哪里比得过阮棠,自己不过是个三脚猫的功夫,甚至连这点箭术也是阮棠教的。

  阮棠倒十分坦然:

  “臣领命。”

  明知道自己的弟弟肯定比不过阮棠,彭疏气得满心窝火,心中恨死了这个生事的摄政王。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应战。

  他主动去准备比射用的靶子和弓箭。来到武库取箭矢的时候,他想了想,将一只箭矢尾部的羽毛悄悄拔去了几根。

  皇家猎场的箭都是狼牙大箭,尾部的羽毛也茂密。他只将一个方向的毛拔下去几根,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什么。

  这支箭给阮棠用。这下,彭朗可未必会输了。彭疏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做好了手脚,若无其事地把弓箭送过来。

  来到赛场,他将两份弓箭都摆在桌子上,由阮棠和彭朗去取。

  此时,一个下人默默溜到柳明玉身边,低声禀报道:

  “小的看见方才彭长史在左边那支箭上做了手脚。”

  柳明玉乜了眼那支箭,心中了然,就让探子退下了,仍若无其事地观望着比赛。

  “阮棠,左边的是你的。”

  彭疏在那里主持着比赛,把有问题的弓箭交给阮棠。

  两个人都搭好了弓箭,正要瞄准靶心,却听坐席间有人说道:

  “等等。”

  是柳明玉。

  这女人又要做什么?彭朗头疼得厉害。

  柳明玉浅浅地笑着,看起来十分纯良:

  “陛下,孤也想和这些年轻人们玩玩,您不会不允吧。”

  皇帝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皇姐想怎么样?”

  “射靶子多没意思,”柳明玉笑道,“孤想,不如孤亲自拿些什么,让他们射孤手中的东西,岂不有趣?”

  确实有趣,皇帝兴致勃勃地准了。

  柳明玉款步来到这两人的对面,扫视四周,随手折了一朵花拿在手上。

  “彭朗,你先来吧,”她笑眯眯地看着彭朗,“拿出你猎鹿时的能耐。”

  彭朗紧张得手心里满是冷汗,连箭都快握不住了。他颤颤巍巍地试图瞄准那朵花,可是箭头却好像不听使唤,总是差那么几分。

  场上一下安静了,所有人都屏息凝气地等待他的战果,连皇帝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瞄了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射了出去。

  只见箭头顺着花朵的上方飞了过去,连片花瓣也没碰到。箭矢飞过带起来的风甚至都吹不到花瓣。

  彭朗懊丧地垂下头,不敢看观众们的神情。别说是满朝的大臣,连皇帝的脸都黑了。

  轮到阮棠了。

  靶子仍然是那朵花。她张弓搭箭,瞄准柳明玉手中的花。

  居然是朵野海棠。

  这女人是故意选一朵海棠的吗?阮棠心中一动,但也来不及多想。她现在需要专心,无比的专心。

  箭头瞄准花蕊。

  不……她忽然迟疑了。

  这朵花离柳明玉的手太近了,箭头又这么粗大。万一、万一……

  万一伤到了柳明玉可怎么办!

  这女人真是的,她都不想想这个问题的吗?

  阮棠将弓收了起来,向皇帝请命:

  “陛下,臣恐怕伤了摄政王。”

  底下的大臣们议论起来,英王也不无讥讽地说道:

  “你自己射不准,就把这话说在前面,到时候若是没有射中,就不是因为你自己箭术不行,而是因为怕伤了摄政王。”

  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也随声附和。

  皇帝只摆了摆手:

  “无妨,摄政王自己都不介意,你也不必畏首畏尾的。”

  阮棠没法子,只好再次拉弓,瞄准柳明玉手中的海棠花。

  深呼吸。

  瞄准。

  倏地一声,箭簇飞了出去。

  箭离了弓弦,阮棠才心中暗道不好:

  终究是怕伤了柳明玉,她瞄准时还是差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