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挟着雪粒的风还很冷,柳明玉却不急着进院子,就站在门口等待阮知府的回答。

  阮知府生怕阮棠抢了他家庐儿的风头,因此说道:

  “师爷,那不过是偏房一个庶女罢了,相貌丑陋,微臣不敢污了王爷的眼。”

  说罢,又递给阮庐一个眼神。阮庐示意,立刻恭迎上去:

  “请师爷转达摄政王老人家,微臣阮庐必当尽心竭力伺候王爷,不敢有……”

  “哦?”

  话音未落,柳明玉已挑起阮庐的下巴,蹙眉打量一番才放下:

  “王爷要晚上才来,我只是来提前安排的。”

  说着,又当众在阮庐的腰上掐了一把,好像在把玩一件商品。

  阮庐心中不悦,心说不就是个师爷么,就敢这样折辱我?罢了罢了,我这不是谄媚上位,而是为了成就大业暂且忍辱。

  他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宽慰,那边柳明玉已拂袖进院,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先让我看看你有多会伺候人,能不能伺候好摄政王。”

  就凭你,也敢直呼“摄政王”这三个字?我堂堂知府都得喊一声“老人家”!阮知府颇为不满,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师爷还能更过分。

  “叫那个庶女也来伺候,”见下人递上了净手的帕子,柳明玉转头向阮庐道,“过来伺候我净手。”

  一介师爷,也敢如此!阮庐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委屈了,却也只能跪下,为她端着盛满水的玉盆。

  那边,阮知府让嫡夫人亲自去把阮棠拽来,因为有很多必要的话得叮嘱给阮棠。

  得知消息的时候,阮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主母不由分说,让两个下人扭着阮棠的手往外扯,又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不老实的话,我就活埋了你们这一房的人!我平时对你够宽和了,待会儿你给我老实点,要是抢了庐儿一点点风头,你的那个病秧子娘亲就别想再看大夫了!”

  令主母有点意外,这个孽种竟没有犟嘴,反而很听话地应承道:

  “是是是,嫡母的话女儿都记住了。”

  “你是那个贱婢的女儿,我可生不出你这样的贱种!”主母在她手腕上狠狠掐了一把,“别想耍花招!”

  阮棠疼得眼眸都湿了,但只是默默用衣袖盖住了手腕,一声不吭。

  来到会客的西花厅,阮棠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上位的明玉姐姐。

  只是今日,明玉姐姐的气质似乎不太一样。

  姐姐……阮棠不由得微微失神,那个给姐姐打磨的项坠还藏在衣襟里。

  阮庐正在柳明玉身边奉茶,见阮棠像个婢女一样站在下面,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就又出来作祟了。

  这个微贱又丑陋的庶妹,当初居然以为她穿了双好鞋就能勾引摄政王?现如今伺候师爷的不还是我吗?她连被摄政王考察的资格都没有。

  阮庐这样想着,主母也越发骄傲起来,满心都是儿子日后给自己带来的荣华富贵。

  阮知府嫌恶地瞥了一眼阮棠:

  明知是见贵客,居然穿着这样一身旧衣服就出来了,基本的礼仪呢?看看我们庐儿打扮得多齐整。

  不过……王爷真的是派这师爷来验看府中情况的吗?阮知府觉得有些不对劲。摄政王她老人家特意要来阮府,应当很能看得起我才是,怎么区区一个师爷竟然这样使唤庐儿,难道不怕忤逆了柳王爷?

  不对。王爷肯定是派这师爷来与我礼尚往来的,多半是这师爷仗势欺人,打着王爷的旗号作威作福。

  想到这里,阮知府稍微直起伏在地上的身子,觑着时机插话道:

  “师爷大人,不知微臣可否再看一下您的腰牌?”

  柳明玉放下茶杯,令阮庐退下。

  阮庐捧着茶盘,与阮棠并肩站着,还故意暗中用身子将阮棠撞开,装作无意地挡住了阮棠。

  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柳明玉这才缓缓抬眸道:

  “阮知府是怀疑我的身份?”

  “微、微臣不敢!”阮知府立刻慌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冷静下来,“只是王爷做寿一事实在重大,微臣不敢有一丝马虎。”

  “这样说来,阮知府还真是个好官啊。”

  柳明玉微微一笑说道,又故意假装摸了摸腰迹:

  “今日走得匆忙,未曾携带腰牌。”

  这……阮知府升起几分疑虑,没等他再问,只见这女人的目光在阮庐身上停留片刻,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暂时就闭上了嘴巴。

  “过来,陪我坐下。”

  柳明玉说道。

  看来这师爷是验看完毕来了,要和阮家谈亲事了!阮知府欣喜若狂,主母也是满脸骄傲。

  阮庐扭捏上前,就要坐到柳明玉身边的座子上。

  哪知屁股还没挨着椅凳,他身边又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不是你。”

  阮庐愣住了。

  柳明玉目光中的冷峻敛起几分,重新望向阮棠:

  “你,过来。”

  阖府上下的目光全都钉在了阮棠身上。

  尤其是主母和阮庐的眼神,几乎像是两双透心的箭簇,狠狠地瞪着阮棠。

  阮棠也微微一怔,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出头,却也没有别的退路。

  正要硬着头皮上去,却见阮知府忽然站了起来,言语间有克制不住的激动:

  “师爷,你我都是替柳王爷办事的,何必这样折辱我阮家?庐儿是柳王爷看中的人,您不该这样待他!”

  见坐席上的女人还是那样笑眯眯的,阮知府有些被惹怒了,况且他很肯定,摄政王那样的人绝不会有这样温和的神态,于是又说道:

  “你连腰牌也没有,行为又这样反常,那就别怪我怀疑你的师爷身份了!”

  “哦?”柳明玉看着他,眉眼弯弯的,“那我还能是何人呢?总不会是摄政王本人吧?”

  竟敢如此阴阳怪气!阮知府越发肯定她不是摄政王的人,勃然大怒:

  “你是冒名顶替之人!冒充官员,这可是死罪!”

  一旁的阮棠也着急得很,心说明玉姐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不知道眼下的情势多危险吗?

  小黑狗脸上的焦急,柳明玉都看在眼里,只是付之一笑。面对疯狗似的阮知府,她也并不急着回答,只是慢悠悠地把玩着茶杯。

  就在阮知府要下令拿人的刹那,门外忽然响起整齐的仪仗列队声。等阮知府慌忙回头,就看见一个高级服制的太监从门外走来,手中还捧着明黄色的卷轴。

  这个太监阮知府可认得,每次圣旨下达,都是这位李公公前来传旨的。

  阮知府一家唬得赶紧跪下接旨,唯有柳明玉仍坐在席间,自酌自饮。

  阮棠也要跟着跪下,却被柳明玉伸手拦住:

  “你上次摔到了腰,就免礼吧。”

  阮棠面色微红,心头咚咚乱跳。

  那边李公公已展开了圣旨,尖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钦封摄政王为刺察御史,赴凛川府巡幸察看。爱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生杀任免,皆可便宜行事,钦此!”

  阮知府吓得像一滩泥似的糊在地面,偷偷回头,才发现那个所谓的“师爷”已跪了下来。

  “臣接旨。”

  柳明玉平静地从李公公手中接过了圣旨,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回到原位。

  阮知府却是再也站不住了,被几个小厮搀扶起来,双腿还在不住地打颤,最终又跪在了柳明玉脚下:

  “微、微臣多次冒犯王爷,请、请您……”

  说着说着,脑海中已经一片混沌,什么都说不清了。

  而阮庐和主母两个人只会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浑身抖若筛糠。

  这些丑态,柳明玉一个也不想看,漠然将目光移到阮棠身上。

  她就喜欢小黑狗这副震惊的样子。逗狗的乐趣不是正在于此么?

  指尖很是燥热,不安分地冰凉的瓷杯口蹭了蹭,柳明玉才稍解心痒。浅尝了一下阮棠的表情,才向阮知府一伙说道:

  “起来吧。”

  接着就神色一变,和蔼地看着阮知府:

  “方才阁下的所作虽有不妥,但却是出于对孤一片忠心,孤不会怪罪于你,起来吧。”

  阮知府这才如蒙大赦。

  柳明玉又向阮庐笑了笑:

  “阮家公子果然不同于寻常男子,孤很满意,坐到孤身边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阮棠冷冷地道:

  “庶女还不配伺候孤,滚吧。”

  阮棠面色惨白,事到如今,竟然连自己该愤怒还是难过也分不清了,浑浑噩噩地走出花厅。

  她不知道上天为何要这样捉弄她。

  原来她以为的转机,都不过是为了让她出丑的诱饵。从没有什么明玉姐姐来帮她,摄政王就是摄政王,攀龙附凤的还是她的嫡长兄,到头来,还是只有她一人在苦海中挣扎。

  她原以为这苦海是能望到边的。

  被赶出来时,身边人的嘲笑,小厮婢女们的讥讽,她全都感受得到,可那又能怎样。

  她应该学着习惯这些,改掉抱有幻想的毛病。

  阮棠拖着身子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想偷偷把项坠毁掉。她不再需要这个了。

  然而,堪堪摸出项坠,阮棠忽然察觉身后有人。

  什么人?!

  没等她回头,就已经被人在后脑砍了一掌,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

  ……头好疼,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这是……床?

  不知过了多久,阮棠被不甚畅通的呼吸憋醒了,头脑里阵阵钝痛。朦胧间,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四周是垂下的帐幔,将外面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她发现了三个问题,让她瞬间清醒:

  首先,这不是我的床,我没有这么好的床。

  其次,我口中塞了一团布,这个材质……像是娘亲给我缝的肚兜。

  最后——

  阮棠听见帐幔外传来阮庐的声音:

  “草民伺候王爷就寝吧?”

  声音那样谄媚,那样真切。

  接着是柳王爷的声音:

  “今日劳烦阮公子了。”

  随后是一阵逐渐逼近的踱步声。

  阮棠知道有人靠近了床边,心快要从胸膛跳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被发现了会怎样?这副屈辱的样子,让我怎么见人……

  小黑狗又急又气,还不敢用力挣扎,一颗泪珠顺着脸颊落下都不知道。

  就在泪珠悬悬欲坠的当口,一只纤白的手替她拭去了眼泪。

  阮棠蓦然间惊愕地看见,柳王爷顺着帐幔爬进来,身上只穿单薄的寝衣,柔弱无骨地卧在她身边。

  “别哭太大声,会被你的兄长听见的,”柳明玉吮了一下沾在指尖的泪水,低声提醒道,“阮庐就在帐幔外跪着呢。”

  恶鬼!变态!阮棠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被柳明玉这条毒蛇缠住了咽喉,时刻有窒息而死的危险。

  趁阮庐在外面安排下人,毒蛇纠缠在小黑狗身上,吐着信子在阮棠耳畔低笑道:

  “省点眼泪罢,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