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从天文台上离开之后,随处都能听到这些人的声音。到处都是,似乎都沉浸在了这样一个以他人痛苦为娱乐的伪君子之死中,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这个人。

  他叹了口气,思绪乱得像绕进了莫比乌斯环中。并非只是为生母——这具身体的生母,和伪君子死后的待遇天差地别而扼腕;自身不少的劣变还没有完全摸清,必须尽快明晰现在的变化,加上追踪自己变成这样的根源,并尽可能地除掉它——这两者是不冲突的,且是现阶段的终极目标。

  能够容纳这个身躯的落脚地点成为了一个首要考虑因素。首先不可能回去,无论是人际关系的方面抑或是从归属感的方面,少年白发在这里毕竟是异类;布雷森林的话,因为此前在里面再次遇到了十游秤,介于他身份的特殊性选择故意让他出面磨练并提供了必要的语言沟通训练和行动策略指引,使他在一定程度上赢得了影响力。然而,这部分影响力的构建和积累完全基于他个人的努力与成长,正如系统所指出的那样,这些成果与隐藏在背后的自己个人并无直接关联,很显然那边也不是什么好去的地方;其次是……

  他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地吞咽了一下。自我愈合能力已取得了显著提升,即使在不施法的情况下也能快速有效修复一些轻微伤口;只是有些伤属于花系魔法都不能够治愈的不可逆损伤。前些日子在多次推辞后有尝试性地接受了顺便帮助的人送的东西,结果吃完就产生强烈不适,还越看人越不对劲,在几乎空腹的情况下对着一棵树吐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差点没把肠子翻出来,得亏脑子还算清醒,能够控制行动到没什么人的小树林里,要是再被人看到……

  这算是,特殊的排异反应吗。他站在城区的人流的中心。又是一年夏日祭。从被迫延续生命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了。12岁死来了这个地方,浑浑噩噩地成为了这里无脑强行降智躯体的空白12年,目的似乎是为了让灵魂适应这具身体,但这十二年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一部分,甚是可笑。

  胃中传来抗议的绞痛感越来越严重,路过的人身上名为“食物”的香味也愈发浓郁。他扭头试图回避,但身边人流不止。思维的纷繁逐渐被身体的需求所淹没,眼中的黑色四芒星闪出一道十字形光。他捂住嘴,意识到来错地方了,不知不觉中。没有其他的缓解方法,之前向维纳发出过消耗其内部存储的一些其他东西的信号,结果被反噬到两眼一黑,除了断片中感觉到阿卡艾菲托斯正以莉莉拉安娜同款戏谑的态度拔着自己的黑指甲,又多了一个白色的莫名熟悉的影子,干着同样的事情;而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则在尖叫和哭泣之中若隐若现。

  当意识重新回归时,周围半径百米内的所有建筑与设施已惨遭摧毁,面目全非,仅余一片荒芜平坦的地面。身边犹存的燃烧火苗与未完全消融的冰晶无不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控诉得一清二楚。

  冰晶拦腰断成了两半。燃烧的残骸在夜风中发出噼啪声响。得亏当时所处的那个村庄早已废弃,那个地方的人早已撤走。有些东西终于是明晰了的。一切人类的食物都免谈。不应该再抱任何侥幸心理的。侥幸的使用额度从反杀阿卡艾菲托斯的那一刻就用完了。现在,在建筑密集、人流量那么大的地方,都感知道自己的不对劲了,必须,立刻离开。

  “可是他毕竟从那个死人手里活下来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啊!”莉莉拉安娜撑着黑色阳伞在屋顶吹风,旁边的木质托盘上还放了几块砸开的西瓜。本来是想让系统给她记个账查个表,但话题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扯到塞里何身上。一来二去,她干脆不回避直面了:“我很开心,我特别的开心,只是不知道原理如何,如果可以我也想剁死那个死货把他做成肉饼送进店里,然后改名莉莉拉二娘?孙。”

  “应该是,他的系统救了他吧。”莉莉拉安娜的系统吞吞吐吐地说,“但是首先,必须要有足够的魔法能力。”

  莉莉拉安娜双手交叉,低头,托腮,沉思,就差戴个眼镜扶一下令其反光了:“哦。这样啊。”

  “怎么了?”

  “原来他的系统是他的事业批吗?!”

  “啊???”

  “那你是我的事业批吗!!!”

  “在下,不懂。事业批,是怎么一回事?”

  “废话你肯定不是你连帐都......事业批是啥?嘻嘻,不告诉你除非给钱,但是话说回来你不可能不知道啊你可是能够推演我活着的if线未来的家伙啊怎么回事呢……”

  “在下,实在是不明白。”

  “哼哼~你自然是不明白的啦~哼哼~”莉莉拉安娜习惯性地吊儿郎当以哼字结束了话题,但心中也嗅到了一丝不对:“啊对了对了,话说在未来,我特别喜欢特别粘着的那家伙活得怎么样啊?受到的待遇如何呀?”

  “在下不解。您说的是哪位。”

  “哪位?只能有一个啊?都用‘嘛’了还听不出来吗?”

  “请,给出确切的名字。这样在下才能够从您的记忆中检索出最贴切的人选……”

  怎么回事?除了刘柳留就不可能有别的人了啊?莉莉拉安娜心中闪过一丝不妙,但口中根本没有丝毫的停歇:“就那个莫辞遐啊?还能是谁?我不之前问过好多次了吗?她有出什么新谷吗?”

  “谷?稻谷?”

  “Goods的谐音,周边的意思啦。我的意思是官方有没有出她的什么新的周边?呃呃呃每次都要跟你解释一遍,让我浅浅借鉴一下创意……”

  “这些。”系统提供出以下模拟数据。

  “嘻嘻嘻我来啦——啊?啊?不是,集美?这,这不会是我们的莫辞遐吧。这谁啊?不会是我们的汪闲芷丑化故意cos的吧!好崩溃,我推那么伟大一张脸不应该全方位看都是完美的吗!怎么在官方手下就能崩成这个,这个,这个……”

  莉莉拉安娜平生——特指转世后——第一次学会了崩溃两字怎么写。

  “我推被糟了!!!”

  德尔加卡纳小时候那一段往事是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知道了“崩溃”二字,不过还没到学会写的程度;就连阿卡艾菲托斯在她小时候为了解自己的闷把她的头摁在水里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崩溃的感觉,反而是非常冷静地用力踹了他的蛋。阿卡艾菲托斯没叫,不过估计是挺痛的,当场松开了她。这也是她能够将自己置身事外,知道阿卡艾菲托斯部分动向,以及偷运一堆自家的魔法书到表面是咖啡馆的图书馆中的原因,也是他没有当场把自己在咖啡馆的图书馆中抹除的原因——大概率对自己还是有点顾虑的。海滩边面对德尔加卡纳的西瓜确实是再次领悟了崩溃,但也是真假参半:都知道自己中招了,只好用这个剧本继续演下去以防万一,否则就不只是重伤假死那么简单了。虽然确实是挺崩溃,但是……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这,这可是……!

  不不不,冷静,左一孑,你得冷静下来。莉莉拉安娜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其实这个嘛,这个不也只是自己的系统推演出来的嘛,是假的嘛,假的假的,莫辞遐不可能那么丑的,她那张可以秒杀全世界的脸是不可能出成这个样子的,冷静冷静冷静,只是内部混入了其他毒唯吧,也可能是官方在愚人节出的故意害人的呢。对啊,怎么可能不可能呐,可能性大着呢,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这里是异世界,没有所谓官方,在这里莉莉拉安娜就是官方,必须在这里扛起遐门的大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可能在这里出现!所以更应该让系统协助自己记账查表了!——这就是所谓初心不变。

  但是转头一看到系统推演出的那谷,她再次瞬间地铁老人手机脸了。无论怎么样就是会感觉……

  糟透了啊!!会不会是那家伙模因污染了系统?吓,这个就是阴谋论了。不过,这种阴谋推测也不是没有依据。

  明面上的那群狂热者都是被蒙蔽眼睛的可怜者,月系魔法毕竟是对精神层面的攻击和修改;如果是他,确实是能够维持如此大范围的魔法运转在他们的脑海中,即便是死后也能让他们为他如痴如醉;但是也有不少人是毫无任何被植入痕迹却也表现出如此状态的人……不会是他们身边还有影响源吧?真是恶心,那货看来是软硬皆施。

  这是只针对普通人的吗?不太对,好像不止,但是普通人是受害和加害最严重的,他还有那群追随者……看来揭开根源的关键就是找到那些助纣为虐的月系魔法使用者们,特征是全部戴着黑色兜帽,把自己包裹得跟黑夜一般,得找到他们,然后……

  正当他兜帽低垂,沉浸于思考之际,一股魔法冲击突然袭向他的身躯。紧随其后的,是数道威力强劲的攻击——尽管他并未踏入任何领地范围,但却遭受了足以对他人造成致命伤害的攻击,虽然这种痛感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不对。他感到腹部一阵凉意悄然蔓延。原本打算激活防御魔法,但腹部剧烈的疼痛瞬间达到顶峰,使他无法如愿:除了原有的胃部剧痛外,肝脏也传来痛感,显然有道魔法直接穿透并伤及那里。位于现实中的意识逐渐模糊,他还没做什么,只是放出了维纳便陷入昏迷之中,甚至连想让它带自己离开的意思都没来得及传达。

  吃饭是没有感觉到,那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滋味与意义,是一种空洞且麻木的、该被抑制的例行公事,是不可控的,想找回自我比死了还难受。自从恢复了所有的记忆,那些一度被封印的往事和做法如潮水般涌来,他确实是有说这话的资本了。施虐者里时有时无的模糊白色终于模模糊糊说出了要将贵族全部送上断头台的话,其他的吊死,不然不放人。

  “害你的难道不是贵族们吗!这一切的根源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吗!你不是就是这样想的吗!!为什么你还如此犹豫!你也是他们吗!啊?!!”混着蓝色模糊的身影以及其他什么地方不断传来的尖叫声,阿卡艾菲托斯的大刀一剁,一截手指掉了下来。意识中的痛感觉神经还没有迟钝和麻木,每一寸感知都敏锐地捕捉着锥心之痛,神经衰弱的他口中断断续续地挤出低沉的嘶哑的声音,刺耳且破碎到连一个完整的词语都无法凝聚成型,更不必提进行有效的理解和沟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