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听就紧了帕子:“贵人熬了十几年才苦尽甘来,他们当姑父姑母的给这几千两能顶什么用?”

  “老二家的,慎言!”贾母厉声呵住。

  “老太太,难道儿媳说错了不成?贵人在宫中为了阖家上下的荣耀打拼,那可真是如履薄冰呐!我这个当娘的十几年都没见过贵人……”

  “你这个蠢妇快住了嘴!”可惜王氏唱作俱佳的抹泪到一半便别贾母再度沉声打断了。

  贾母连忙看向那林家派来的管家,管家倒是显得尤为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没听出来那意思似的候在下头,白胖有福相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瞧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贾母便由衷地头疼起来。她按了按额头,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鸳鸯连忙体贴地凑上来,青葱似的手指轻柔柔地给揉按着。

  微凉的指腹缓解了脑部的胀痛,贾母睁看眼,淡淡瞥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原本还不服气,欲要再说,却被这一眼里的冰冷嫌弃吓住了嘴,只无声地嗫嚅了几句。

  贾母看得大摇其头,王氏果然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这些年有个邢氏这个蠢妇钉在前头,倒是把这贪小便宜的蠢物给衬托了起来,连她都觉得这二儿媳妇懂事了……和着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这娘娘刚起来呢,她便上蹿下跳地蹦跶开了。

  然而王氏就算再糟糕,念在她诞下元春、珠儿、宝玉的份上,也到底是对贾家有功的,贾母只能忍下这口气。

  她对那林管家笑了起来:“这叫管家见笑了,老身这二儿媳妇不会说话。姑爷和敏儿的好,别人不清楚,我这个当娘的还能知晓得透透的么?”

  “也难为敏儿和姑爷有心,晓得娘娘在宫中果度日不易,得上下打点周全。这份添妆钱,老身定会为他们转达。”

  “我家夫人往日就说,老太太做事向来最是漂亮周全的。”林管家俯身行了个礼。

  眼看着林管家就要告辞,贾敬贾珍还没什么表示,之前的对话中一直装死的贾赦却像是不经意似的开了口:

  “先前弟妹说的话倒也不是全然没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即是建造省亲别墅这等泼天的荣耀,不若请妹夫家也来注上一笔,大家都是亲戚一场嘛。”

  呦,这话说得,赦大爷你是认真的?

  这姑且不说自比为鸡犬的舍得下脸皮,你这分明是打秋风的勾当还说得好像是给你机会给你荣耀……要脸不?

  就算是见多识广如林管家,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抬眼往贾赦那边看去。得,甭看贾赦是说了这话,对上林管家的眼神倒是有意思极了,那分明是玩味地在看好戏呢!

  嗯?

  林管家顺着他的眼神往贾政夫妇两个那边看去,这二位虽说没直接表示赞同,可脸上却分明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贾赦就是个看好戏的。别看他说的这话不讲道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早一步更粗暴地把贾母的心思给揭破了而已。

  贾赦看得很明白,老太太和二房要造省亲别墅,东府那边没意见,甚至还挺热衷的,自己这个没大权的大房还能说什么?管家权都不在自个儿手上,公中出多少钱都不过是老二媳妇和亲娘说了算,自己和那个没脑子的老婆但凡有异议,一句“不识大体”、再加“不忠不孝”的组合套餐就下来了。

  那就不说呗。

  贾家的账面怎么样贾赦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想看看这群人能折腾出个怎么样的所以然来。

  再者,这么说也是想借着妹夫家讽刺东府想不开,想鸡犬升天?那也得娘娘真能得道、还能记住你呢。连他这个大房嫡亲的叔伯都不一定能被捎带上,东府隔这么老远,比起林家又有什么差别?

  哦别说,还真有点差别呢。

  妹夫可是朝中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简在帝心的朝廷大员,要论起来娘娘都得巴结讨好了维持关系呢。

  贾赦这就差端一碟瓜子过来磕着看戏的种种心思,揉巴到一块儿就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微妙模样。

  林管家笑得很和气,跟个弥勒佛似的看向坐在上首、正扶着自己抹额的老太太,贾母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贾赦的话,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怎么原来国公府想要造院子给娘娘省亲?”

  “哎呦,昨儿个老爷听说这桩的时候,还说起过不知国公府是否会接娘娘回来呢。”

  “这个事儿是好事,大好事呀!事关要紧,小的不过就一个小小管家,这就回去禀告。”

  等他噼里啪啦地说完一通了,完了就一拱手行礼,迅速地溜之大吉了。

  开什么玩笑呢,林家又不是贾家,还需要靠女人家来争什么荣耀?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贾元春真能一拖几挣回什么虚无缥缈的荣光……她一个连正经四妃都没排上的女人,又能带的动多少人?一个荣国府都够呛,宁国府都姓贾,大概还能牵扯着扒拉上,他们?他们可是姓林的!

  林管家用一种看起来规规矩矩、实际脚步如飞的速度飞快地出了贾家的大门,出了门还不算,还迅速上了马车,直到让车夫赶过了宁荣街的牌坊,确定这贾家没人再追出来了才长舒了口气。

  然后摇了摇头。

  这也真是叫老爷和二爷给猜的透透的了。

  怎么说?

  贾家人还当这省亲别墅是泼天的富贵,是大好的荣耀呢,却见不到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底下的危机。二爷那边知道旨意之后就收到了消息,说让林家要不然趁机在这里头狠狠捞笔钱,要不然就别掺和到这造“重宇别院”的造楼活动里。

  因为忠宁,哦不对。如今已经登基为皇的玄宇帝根本就没安好心呐。具体怎么没安好心,管家不知道这么深的事儿,总归老爷一看这消息就一副果然如此状,那准没错。

  老爷昨儿还说,贾家虽则如今浅薄了,瞧着有点日薄西山寅吃卯粮的意思,可寅吃卯粮也有寅吃卯粮的好呀,账面上没钱,就算贾家人看不穿,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没钱就不会瞎折腾造房子。

  可林湛阳却表示那未必:

  贾家人不是没钱,是管家的把钱往自己兜里揽,这回涉及到宫里的“荣耀”,保不准他们就为了这桩泼天富贵孤注一掷了。毕竟,早年贾家可是站错了队的,该说包括贾家的四王八公都站错了队,跟在太子后头,太子倒了,还有余力的几个又好死不死不长眼睛地投了忠景王爷……

  哎,说说都是泪,总归贾家败落得早,到没有转投忠景那茬事,可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再重回上游世家的交际圈。

  所以,现在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贾家人面前。

  “搞不好还能到咱们这儿来借钱。”林湛阳从星际时代来,对借钱贷款什么的心里障碍几乎没有。

  林大人当时有些不满臭小子张口闭口的钱钱钱……一身铜臭味可怎么得了哦。

  他没信,没松口。然后管家带回去的消息就打脸了。

  情况很一言难尽,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收到史老太君送过来的信的时候,在一边的林二爷正好被林大人抓过来教“说话的技巧”,就学以致用地讨教起来。

  “若是贾家真要让贤德妃省亲怎么办?”

  林大人当时压了一顿天香楼说不会,听到这话哼哼唧唧:“那就说恭喜老太太终于能重见孙女了。”

  “若是不想掺和?”

  “那简单,说今上月前才说了要厉行节约,国公府身为贤德妃娘娘娘家,有这等觉悟,想来娘娘非但不会有丝毫遗憾,反会为娘家这般而骄傲。”

  林大人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表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已,他是从来没在怕的:“若是真被你不幸言中,贾家人还想打秋风……”

  “是借钱。”林湛阳眨巴眨巴眼,耿直地纠正道。

  呵呵,还借呢,难道你还能指望借出去了能还?林大人差点翻了个白眼,却没把心里话吐出去。

  他昨晚已经吐过一次了,换来的就是林湛阳很认死理较真地表示,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巴拉巴拉……听得林大人头秃。

  林大人不理他,继续:“那更简单,先说一堆吉祥话,然后说这事儿兹事体大得咱们来决定……对,这沓银票纯粹是当姑父姑妈的给大侄女的礼物,国公府怎么办事是一码事,林家不能失了礼数。”

  ……

  回到现在,管家心里叹口气,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哪儿还能看出来他在贾家那白皙和气的胖子模样呀。

  他分明已经从一个柔软白面包似的胖子,变成了一个沉着脸的……胖子。

  白胖胖的管家迈着一点都与体型不相符的腿速当先便去拜见了林如海,将贾母的意思转达。林如海沉默了半响,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全,去天香楼订个席面,今晚去那儿吃了。”

  “哎。”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算一算,明天就要春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