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秋看过林湛阳事后凭记忆默出来的卷面,对他的成绩是有些底,无出意外,最坏也差不到哪儿去,若是他先前那些安排起了作用,那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可他没有想到这个意外之喜如此之大。

  难道那杨翰林当真眼瞎到这种地步,觉得林湛阳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可惜了一直为人所误解?

  这得瞎成什么样啊。

  解元的喜报报到林家的时候,别说林如海与贾敏了,连展秋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都条件反射的:

  “走错了吧……”

  还好这话冲出口的瞬间被他吞了回去,丢脸没丢到外人跟前。

  林湛阳这稀烂水平都能拿头名?是这届茂才都不行呢还是他当年的竞争对手太高端?一对比,总感觉自己当初拿的解元也不值钱了怎么办。

  哎别说,

  仔细想想,其实这么讲也不是说不通。

  展秋当初拿的可是云贵一地的头名,比起云贵地区,林湛阳这个江南维扬地区的桂冠,光是看起来质感都不同。

  展秋:呵呵,南边出来的咋了,吃你家大米了?

  展秋转头就收到了林如海的,热切感谢。面对一大波送到自己这里的“谢师礼”,展秋内心毫无波动。

  特别是在林如海充满感慨地说着,多亏他尽心竭力,才能让林湛阳从几年前的懵懂无知取得如今成绩的时候,他真想告诉这傻白甜的老兄弟。

  大哥,你弟弟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当然,在应试教育的世界观里,实打实的成绩才是硬道理。

  展秋越发有一种,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遗憾感,林湛阳回来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态,以助于林湛阳一见他一句话就吐了出来。

  “先生因何忧恼?”

  展秋这才注意到他,转过身左看右看,又从上看到下,看的林湛阳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才确认一件事。

  这人,的确是正正经经的普通人。

  虽说俊得过火了点。

  傻得智障了点。

  但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能成解元的哇!

  关于林湛阳的蜜汁欧神问题可以暂且一放,展秋收拾了一下心情之后,也不管林湛阳什么反应,径直丢下两个深水炸弹。

  “去收拾一下,后日,随你兄长一同从水路进京。你也大了,既然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便合该知晓些事物了。”

  进京?

  进京!

  林湛阳一张口,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展秋一抬手先挡了。

  “这回进京的急,你妹妹与嫂嫂身子弱,等你们在京中安顿下来再进来。”

  林湛阳终于找到空隙插话:“那做什么这么急?呃,我不是说进京不好,只是,不是原本定的计划还有几月,才到年底述职么?”他疑惑道。

  “方才确认的消息,”展秋平静道,“圣人下诏,已决定禅位给忠宁王爷了,钦天监寻了好日子,只等年翻过去便举行禅位大殿。”

  啥?

  林湛阳傻了眼。

  变化来的太快,这一波操作骚得他闪了腰。

  “觉得太突然?那不然……你也可以留下来,等之后与黛玉他们同来?”

  那还是算了,他又不是女眷,出来一趟要考虑得尽善尽美。突然归突然,他考完乡试本来就是要进京准备的,现在顶多是收拾行囊安排与薛家合作那一茬的时间比较紧凑而已。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等等,“那先生你呢?”

  展秋眨眨眼,下巴微扬,朝角落里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随便摆作堆的一堆礼盒轻轻喏了一声:“看见没,那是你兄长给我的谢师礼。”

  “教你这个学生教得我头都快秃了,可算能撒开手了。”展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展开的折扇轻轻掩唇一笑,快要转凉的秋天里笑得一派光风霁月。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啥都这么突然?林湛阳又是一懵,这个消息,在他心中掀起的波澜,可比得知都城中的圣人一语不合毫无前兆地要禅位更加汹涌。

  说好的是彼此的小天使呢!

  先生啊!没你的教导我两眼一抹黑啊!

  展秋却是个格外面热心冷的老混蛋,挥一挥衣袖丝毫也不留恋。他都在扬州住了这么久,早腻了。

  “我本来就是不是个适合教人的性子,当初被你兄长坑了把收了你作弟子,便忍不住处处为你忧烦打算,你这木呆子却又好巧不巧,有着天上地下数第一的别致性子,教你,可比我自己经营还要累上数倍。”

  林湛阳低头,委屈巴巴。

  一直被展秋说蠢,可林湛阳靠着野兽般的直觉,从未往心里去。

  蠢就蠢呗,他是真不能理解先生说的那些“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技巧和思考方式。

  可他也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先生对自己的照顾与尽心——就算说他蠢,那也不是真嫌弃。

  现在也是如此,先生没嫌弃他,他感觉得到。

  但展秋也是……真心诚意地在说他蠢。

  这不当然么?

  教了他那么多年,御君辞可能都料不到林湛阳的脑回路,但展秋对该如何与林湛阳正确表达沟通,却已经是十分了解了。

  他拿林湛阳当儿子疼。

  可也是真头疼他那不走寻常路的骚操作。

  现在好了,总算任务超额完成。

  “那以后呢……”

  “以后看缘分呗,有缘自然相见。你接下去的路,一个听你兄长的,一个,便按照当初我与你说的来——那方面也不是我的专长,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这话说的,越发有离别气息了。

  林湛阳心头涌上蜜汁失落,巴巴地瞅他。他不愿勉强别人,也知道勉强没有好结果,再说,展秋做的决定他从来没有多嘴的份。

  展秋离开得特别快。他给林湛阳留了个大致的去向,第二天林湛阳去拜访的时候西厢房便已经人去楼空了。林湛阳拿着展秋搁在桌上的银子去找林如海的时候的才知道……

  “这家伙,说了是谢师,最后还不忘记减去束修连带房租一同折算了留下。”

  “都这么多年,竟还改不了这划清干系的狗性子。”林如海怅然一叹。

  八月末快九月的时候,京中林家从前的宅子终于被管家领着奴仆们加班加点地休整了前堂并后面的两处院子出来。

  收到消息,林大人便展现出了他在巡盐御史这位子上许多年难得一见的雷厉风行出来,手一挥,第二天便让林湛阳并黛玉出发,先离了扬州。

  嗯对,最后是就两个小的叔侄两个自己去了。

  为啥?

  贾敏那身子,说是说大好了,可一旬前才从鬼门关前头走回来,就算大夫说已经大好了,那也不敢随便折腾啊。何况京中诸事繁多,若是主母到了,平日的往来迎送等杂事推都推不掉。

  贾敏,还要命的。

  她就算想回娘家,林如海自己都不肯。

  ——当他不知道,贾敏之前越走越偏,有一多半是贾家那两个嬷嬷在旁边煽风点火的。虽说不知道贾家到底是什么来路,可贾家那风评他也不是没听过。这种情况下放她回去,万一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又迷糊了,他可找谁哭去?

  至于林如海更简单了。

  首先,他是正经的二品封疆大吏,回京述职没问题,但得打报告打申请,等皇帝准了才能回京,否则,随手一个擅离职守的帽子扣下来,逃都逃不掉。

  其次,巡盐御史,兰台寺大夫,管江南鹾政。四舍五入,就是说江南那么多人口赖以维持生命体征活动的食盐被他捏在手里;老圣人的钱袋子,也捏在他手里;因着地位敏.感,往前那上蹿下跳的几位王爷,也被他随手抓着一大把小辫子。

  还有,原本他是述职顺便打报告回京,靠着这么多年帮圣人管钱袋子,把江南安抚得平平顺顺的旧情,不说再进一步吧,也能捞个清闲位子安享晚年。

  可现在都快要改朝换代了,老板换人做了,那么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

  林如海是正儿八经的铁杆皇党,至少明面上是皇党。亲家站队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丝毫动摇过的皇党。

  孤臣,直臣。

  他自认自己也算谨言慎行,但,往前忠宁这王爷存在感也的确没前头几位强,能力……也没御王爷强。他最后成了最大赢家坐上那位置,掉了很多人的下巴。林如海算不上押错宝的,但也和新皇半毛钱交情也没有。

  还掌着这么微妙的位子。

  管鹾政的,你是老板心腹,那就是老板信任的表征;你和老板不熟,那赶紧识相点把这么敏感的位子交出来,千万也别留恋什么小权利,权利分.割还藕断丝连的,那更是忌讳。

  林如海不蠢,他很光棍,一接到消息就打了病假报告上去想回京。

  可……京里不让。

  或者说,现在京里正忙活呢,圣人发下话,让他别忙着过来凑热闹。

  林如海恨不得翻白眼。我倒是不想凑热闹啊,我生怕拖一点就让新皇以为我恋栈权位啊!

  当然,现在还是圣人、但很快是老圣人的皇命他总得听。林如海只能憋气地先做交接,准备好了一得允许,立刻跑路。

  ——正好,总归他也得把各种事宜安排好了,确保扬州这片儿不会过几年翻出什么幺蛾子烧到他身上。姿态都做出来了,不是他放不下,是……老圣人不让他回来。

  这么一来,就只有林湛阳一个人先走一步了。

  可这样,林如海不放心。

  林如海也是光棍,想着展秋最后留下的话,瞧瞧眉眼间也初具章法的林黛玉,直接一拍板决定了。

  叔侄俩,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抱歉,最近越来越忙,之前又翻车丢了全勤,估计接下来也是很难保证更新时间了,我尽量保持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