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共考三场,分别是八月初九、十二、十五三日开始,提前一天入场,三日后结束。

  各地学子初八那日进入贡院备考,等到了初九正式开考,便直接封上贡院大门再不许外人出入了,直等到初十那天结束再出来。至于内帘室中负责审阅试卷的考官,则会在更早些的时候入闱用过上马宴,便与贡院外头情况隔离开,确保审核的公平公正。

  林湛阳下了马车,下意识往系统面板上一瞅,果不其然就发现了熟悉的三个字。

  明明让御君辞不必再来,还特意提前一天与他相见,可御君辞还是来了。林湛阳回头一看,御君辞就在贡院斜对面的茶楼上默默注视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到一处。

  御君辞没想到他这么敏锐,然而……有安义各种怨念地嘀嘀咕咕,他对林湛阳的五感有所准备。如今被发现了其实也没什么惊讶,嘴角一弯便冲他微微一笑——反而是林湛阳这个正主瞧着他逆光里的轻轻一笑,差点恍惚得神魂都丢了。

  这状态看着可真教人不那么省心。送他来的林大人还没走远,就看到自家小孩儿被人潮推挤着往贡院里头去了。

  还没进去呢,现在贡院门口被搜身的衙役好一顿大声斥责,顿时爆出来一阵骚动。

  “你怎么回事儿呢,听不懂人话啊?把东西赶紧放下放下!哎呦!”

  衙役哎呦哎呦地叫道,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瞧着斯文清秀弱不禁风的少年手腕忽的一翻,快不及双眼已经把人擒拿着扣住脉门的。衙役脸色发绿,只觉得钳住自己的这只手跟钢筋铁石一样,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MMP地这是个什么事儿呀!衙役疼得脸色扭曲,真真是疼哭了!

  衙役也不是不同衙役,在这贡院门口呆了几回,保不准这被自己搜身的人里头将来就出来个官老爷,更别说眼前这人虽说看着不是这扬州城里的风云人物,这穿衣着锦得却足见富贵出身。所以倒也没怎么骂骂咧咧——顶多就是语气凶悍点罢了。

  林如海心中一慌,脚步就那人群堆里走了几步。余光里瞧见二楼临街的位子上一个人影也迅速站了起来。

  其实这桩事也简单,就是林湛阳正走神恍惚呢忽然被人一推搡大吼了一声,脑子里方才那些五光十色的灵感——一瞬间全没了。

  他能不炸么!随便换一个搞设计的分分钟炸毛给你看好么!

  眼看着要闹大了,忽然负责扬州考场的新任主考官杨翰林排开众人来到贡院外,瞧见这对立僵持的场景。

  “这是这么回事儿?”

  全场便是一静,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杨翰林虽说来了扬州城没几天,可便是这几日的功夫,那桀骜不驯的古怪乖僻已经小范围内传开了。听闻这位老大人在京中便是耿直地顶撞了权贵,才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下放下来奔波,跑来作主考官……

  难道他们这么赶巧儿,还有幸碰到杨翰林正面刚上林御史的精彩戏码?

  旁边人应了一声,连忙有围观了整场的人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那衙役也是倒了霉,瞧见大人来了,连忙十分可怜地叫嚷起来,求老爷救救他。

  林湛阳?

  杨翰林眼神闪烁,瞥了眼那孤零零揽着一兜篮子迎风而立的少年,心下便先叹了一声好颜色。他也算见识不凡的,如此容色鲜妍却没有半分脂粉气的好人品却是头回见到。看了第一眼便觉得目眩神迷,再看越发殊艳靡丽……

  啧,长着这张脸,倒也难怪那些人往他身上整日地泼脏水呢,可不就是看了就妖风阵阵魑魅魍魉么。

  杨翰林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是神情淡淡,对衙役特地提起的“兰台寺大夫林御史之弟”这一重身份,他连眉头也不动一下的。

  “他兄长是什么身份都与他今科成绩无关。愣在这儿干什么,既然此人痛叫连连,便该去请大夫过来看看有无大碍才对,挡在这儿是想误了接下来学生们的进场么!”

  杨翰林一语惊醒梦中人呀,吃瓜看戏的连忙散去,心道这翰林大人……果然是不太好招惹。

  至于林湛阳这个干坏事的,当然就不能直接拍拍屁.股一点事没有进场了。他乖乖留下来,等大夫赶过来诊断。

  嗯,这期间他自然松开了手——松手的瞬间又听见那衙役发出一声惨嚎,震天动地的!

  “啊啊!断了断了!”

  林湛阳对着众人审视的目光,自个儿乖乖松开指头,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一咬唇一撇脑袋,又委屈又倔强。

  ——教人禁不住怀疑,莫不是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果然最后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啥事儿也没,他骨头经脉都好端端的呢,被说断了,连接回来的痕迹也没。”

  “……”

  留在现场的衙役们瞅瞅那位可怜的大兄弟:还装呢,再装就不像了啊。

  想想也是嘛,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能有多大力气。亏得你还是个练家子呢,嚎成这样真TM丢份。

  那衙役:……

  他能说什么!他是真疼啊!刚刚那一下他分明都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了!再后来那一声,更是疼得他直接大脑一懵,到现在那一块儿都没知觉。

  可……居然没事?你逗我?

  林湛阳,林湛阳眨眨眼,一句话都没说。

  杨翰林沉着脸看了全场,到这里心里已然了然了:得,看来还当真有人跟林家杠上了,处处要折腾这林湛阳,竟是连个搜身也不安全。

  他面上什么都没说,只冷淡表示了既然那衙役现在动作不便,那搜查的任务便由他这个当主考官的自己来做。

  他如此说,旁人自己没有异议,只道杨翰林果然是嫉恶如仇……到这地步还不肯轻易放过林湛阳。

  而杨翰林,他撩开林湛阳拎着的那个小篮子之后,眼神便有些微妙了。

  这里头的东西,不能说有什么超出规制不能带入的,应该说是……太正常了。

  正常得完全不像一个公侯子弟出身的学生来参加科考会准备的。

  寒酸得就像,不,不是就像,完全就是市面上那种统一制定的“乡试应届考试大全套”买了过来直接用上的。

  而一般公侯家孩子出来考试是什么套路呢?拿的东西得是锦衣玉食,准备的糕点也要精致小巧,恨不得将锅碗瓢盆锦帐棉被并凉玉席等等都带进去,千万是不能受了一点苦。

  就这样还要走关系走后门,千万万不要把学生的号房排在便房附近——你想想三天下来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再汇聚到那里,那股味……

  可林家什么都没准备,奇妙的是连他带进来的东西,也是外头瞧着这篮子用得上好木料编织、罩了块名贵绣布,里头却只装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杨翰林斗争经验那可叫一个丰富,分分钟脑补出一篇八百字狗血大戏都不是虚的。他意思意思搜查了一番,顺手还掐了吧林展颜的小细腰,心里感叹了一声……

  这孩子瞧着清瘦,摸起来的确是瘦条条那么一丁点儿啊。

  林家人这是怎么样的人,就舍得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被人糟蹋。

  杨翰林……四舍五入也是个爱惜祖国未来花朵的好中年了,就这么让人进去了。

  连那食盒里已经放凉了的糕点也没戳多细碎,就挥挥手“不耐烦”地让人滚进去准备了。

  随行的下意识哎了一声,拧着眉,只当是杨大人头回下来,不清楚这些秀才为了夺个功名有多丧心病狂,什么阴招损招都用的出来的,连忙就要科普一番这糕点里头藏答案的100种方法。

  杨翰林就幽幽看他一眼,问了声:“你这么有经验,看来是没少干这事儿了?”

  “……”行我闭嘴。

  杨翰林哼了一声,心想林湛阳那技术水平还能抄?

  也得有人脑洞有他那么大能给他抄啊。

  抄不抄什么的,看到时候收上来的试卷里有没有那种画风的,一看即明。

  杨翰林拂袖往贡院里走去,临进门的时候若有所感地一扭头。

  嚯,那边站着的那位,可不就是林如海么?

  ……

  说回林如海,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未来同侪的眼里成了个有眼无珠的渣哥,眼看着这一场风波无疾而终了才松了口气。

  阳儿到底运气不坏,看起来这位主考官不是什么狠人了。

  这么着他也有闲心去琢磨另一件事了——就是贾敏给林湛阳在准备的那些东西。

  杨翰林不知道的是,林湛阳拿进考场的那一篮子东西,还刚刚好的确不是林家人准备的。他原本拿了贾敏这个当家主母准备的用具正准备出门,却没想到一场意外东西撒了。得了,再准备也来不及,家里倒是还剩下林如海当年下场科考时遗留下来的几件文房四宝和装载器皿。

  于是当真就是直接从街上书店里买的大礼包套餐。

  这事儿吧本来有些不吉利的,你想这上场第一天结果碎了个稀里哗啦——太扎心了。

  得亏林湛阳神态自若,反过来对着弱小又憨傻的几个人类随口说了句碎碎平安……

  那行吧,就当做是岁岁平安了。

  可这样了还没完,等着管家去准备新物件的时候,林如海一错眼在那些打碎的碗碟里认出一些相克又不容易克化的东西。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不小心,这么多。

  而且还有些是真散发着热气的肉食。

  你觉得这东西没问题?刚做完的时候是喷香,等大夏天的东西又凉了,怕不是蛇虫鼠蚁都能被招来。

  或者精致得米粉吃出鸡味的糕点,小巧精致得不行。

  同样的,也是不想拉肚子别隔夜的娇贵东西。

  馊掉不说还油腻不好消化。下场考试多准备点粗暴的糕点水果……这不是常识么?

  按说这府上的事情吧,多也是贾敏在操持。可他家他爹他自己都是考惯了科举的,先例摆在那儿,就算贾家八百年没人下过场吧,按照林家的循例也大错不错么。

  林如海是没心思琢磨内宅故事,不代表他不想琢磨。

  男人心女人心,左右还能逃脱人性两个字么。

  林如海长叹一声,撩起衣摆,半路方向一转,索性去了展秋处打算聊以慰藉了。

  展秋:???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更,补昨天的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