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阳在御君辞心里就是个天真烂漫没长大的耿直小朋友,听他这么信誓旦旦了御君辞反而更加担心。

  连自己这种人他都能直觉是“再好不过的人”,可见这所谓的“直觉”有多不准了。

  反倒是听他话里意思,知道当时还有个展秋回帮忙镇场,这才上下一中和让他心中安定了少许。

  可他向来心思深,自然是不会当面便拂了林湛阳的意,只等林湛阳去上学,接过手下人送来的公务时交过去一张纸,上头写着力透纸背的一个字。

  薛。

  因着那点快因私废公的私心,维扬地界的手下们不说是镇府司里头最能干得力的,至少也能挨上个见微知着察言观色的级别。一看这都泄露出金戈凶悍之气的字,心中一抖,麻溜地回头就将这事的优先级临时提到最高。

  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个面生的黑衣使迅速抱了一沓宗卷交过来。

  的确是面生,属于掉进人堆里不出三秒钟便能忘掉的那种人。以御君辞的记性,扫了一眼之后再去回想,竟然发现自己全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对上御君辞略有诧异的眼神,安义略有些羞涩地挠了挠脸,这还是他头回见着顶头大老板呢。

  “这是咱们之前查的薛家资料,听老大说爷要,我这边恰有现成的,便让我送过来。”

  御君辞一挑眉,接过卷宗粗略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这里头果然事无巨细,然而这详细里又非是连篇累牍。薛家的源起简略,重点查了如今薛家当家的几位品行,可算是把人扒了个干净瞧个仔细,后头附上了林薛二人此番的契约合同副本,以及立约以来,对薛家种种动作的监测。

  更难得最后还直接从维扬薛家牵扯去金陵四大家之一的薛家,在御君辞都尚未想到的时候,已然将贾林薛三家的姻亲纠葛扒了个清楚。

  摁?这个他都没考虑到还有这茬。

  见御君辞眼带赞赏,安义连忙解释道:“说来也巧,亏得林少爷在立约之前便让小的把手下人都聚起来开诚布公地照了个面,安排我们去先一步把薛家查了个清楚,又让我们一直做着记录归纳,否则,爷这会儿一时半刻还拿不到这报告。”

  什么?

  林少爷……说的是阳阳?

  御君辞一时有些傻。跟着才从安义嘴里知道,原来自己让重新安插的那批人,不到一天光景便又被林湛阳戳穿了。

  精准到个位数,一个都没少。

  发现了这些名为“保护”却也构成实际上的“非法监视”的暗卫之后,不但丝毫不恼,反而还很是顺手地让他们给自己干活。

  “林少爷原话是,反正我们打也打不过他,论保护还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可这活儿我们却是做熟的,爷您又是派我们去保护他的。”

  “若是他这桩生意不妥,那结果便是我们果然没保护好他——倒不如帮他做些不方便的事。”

  安义一字不差地说完了林湛阳当时的骚操作,一边说一边还在心里感慨,林少爷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便有一番处变不惊的风度,想法与寻常普通人迥异。莫怪乎王爷对他格外青眼相待。

  “……”那行吧,看来阳阳如他所言,还当真是“心里有数”。

  御君辞微微低下头,捏了捏微酸的山根,心里莫名有些怅然若失的忧伤,像是自己瞅着长大的小鸟,冷不丁就改头换面成将飞待远的雏鹰似的。

  ……

  说归说,但毕竟御君辞这个掌门人的指令和林湛阳忽悠17人小队能动员的力量不是一回事。御君辞看了卷宗在心里先有了点底,知道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定定心心先把公务办完了,踩着点儿下班回去。

  这风风火火的模样看得底下人有些晕,说好的领导突然袭击来视察呢,他们干这行的,昼伏夜出都是基本项,听说顶头上司过来,一个两个都做好了通宵达旦陪御王爷工作到底的心理准备。

  老板都没走,你总不能踩点点卯下班吧。

  结果没想到,传说中那些非得要工作狂才能肝完的工作量,御王爷这么个瞧着不显山不漏水的俊秀青年,一声不吭都不待纠结地就办完了。还一点不废话地到点走人?

  “那这是什么意思?”

  “该怎么样怎么样吧,到点换班了,没轮值的都散了散了。”

  维扬镇府司内诸君相顾看看,倒也乐得自在。

  御君辞回的也不是手下人先一步收拾出来的别院,虽说因着林湛阳,他早已经在林家附近安置了一套住处,以备不时之需。

  可府学和林家住的巡盐御史官邸在主街两头,御君辞是傻了才会回别院里去,径自就往府学方向跑。

  没想到快到府学时才接到手下人来汇报,说林湛阳今日被先生拘着留堂,要补上前几日“病假”时落下的功课。

  留堂补课,那显然是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了。

  御君辞微微颔首,又想想府学到底不比他在林家方便得宜,便叮嘱侍从去林湛阳爱吃的醉香楼里备了饭菜,随时温在灶上,等林湛阳下学回来,不拘多晚,也总能吃上热食。

  那人应了声正要走,御君辞想想又让他特意再点一份薄荷酿,林湛阳阳气足,夏天不耐热,只吃热食怕是没胃口,吃冰又不养生,倒是这的醉香楼的薄荷酿清淡得宜,又颇为解暑。

  既是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得林湛阳,御君辞也就不急着回去了。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不请自来地遣人往薛家递了帖子。

  薛父忽然接到王爷拜帖的一瞬间是很懵的。等他看清那拜帖的口吻还分明是王爷亲笔书写的时候,拖着帖子的手都在发颤。而最后看到那落款……

  他面前一黑。

  薛父自认为自己假假只是个乡下小地主,赚了几个闲钱,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可以说是与世无争,连去年扬州府的青天大老爷们冲豪绅们打秋风,咳,募集善款,都没他的份。

  他这么老实的人,干什么能平白无故牵扯来这位呀!

  真相似乎只有一个。

  他在目光晕眩里下意识喊了句:“来人,快让鹤儿过来。”好小子,跑去忠顺王爷和淮阳长公主面前刷存在感还不够,又去招惹来一位?

  他怎么有个这么能耐的儿子呢?这小子怎么不上天呢!

  旁边管家领着御君辞派来送帖子的王府长史,看薛父这傻乎乎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都觉得辣眼睛。哪有把人长史晾在这儿半天的呀。

  老爷行了行了啊,别演了,好歹您也是紫薇舍人之后出身,真跟没接过圣旨似的演就不像了。

  话当然也不能直说,管家赶紧歉然地告了声罪,小跑着凑到薛父耳边,用长史能听到的声音提醒薛父:薛鹤在府学里念书呢,寄宿制没回来。

  “那傻站着干嘛,赶紧去府学让那不省心的孽胎祸根滚回来!告诉他家里来了贵客,一刻都耽误不得!”薛父避开长史,嘴里嚷嚷着却冲管家使了个眼色。

  明白,让人赶紧跑路是吧。

  等派去送信的小厮走了,薛父一副气不平的模样,管家又提醒:“老爷呦,你看这长史大人还在呢,可别让人家久等呐。”

  薛父一拍脑袋,对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的长史很是不好意思:“失态了失态了,史君勿怪,草民乡下人一个,没见过世面……我那不听话的儿子若是造了什么罪,王爷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与他一个一点不懂的蠢物计较。”又小心翼翼地冲长史打听是薛鹤犯了什么事。

  要薛父说,能惹动王爷打架,不是抢女人了就是抢男人了……或者别的什么心爱之物,总之那肯定是自个儿儿子错了,一点争议没有,按头道歉也就是了。

  ——你一点权力都没有的布衣一个,没事和别人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呢!少年人就是这点心气不好。

  长史微笑着侧过身,避过薛父那行的大礼,却不去伸手拖起他,嘴里说着场面话:“薛公何须如此自谦。令郎温良端方,府学内人人称颂,小人哪里敢多言。薛公也莫要自己吓自己了,王爷此来并非为兴师问罪,只是有些许事要问罢了。”

  这是不肯说呀!他越不肯说,薛父越是慌。还有啥,不是抢东西,难道是看上了自家的人?女儿还是儿子?

  咳,司徒家的血统,当真有这么劣迹斑斑吗?

  薛父才懒得思考皇家人的血统问题,他就关心自己家能不能保得住。见长史不肯透露,他心中越发觉得不妙,期期艾艾又问御君辞什么时候来。

  “帖子是王爷现写的,想必,如今也已快到了。”

  完了完了,连个缓冲期都没有么。

  薛父眼前又是一黑,白着脸。

  偏偏说曹操曹操到,御君辞好死不死这时候迈进门。

  ……

  再说薛鹤,听见小厮传话后 ,他条件反射搁下笔就要走。走出去几步却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语气怎么瞅着话里有话的意思……

  家里出了事了?所以父亲这话是在暗示让他赶紧逃命?

  这么严重……

  就是这么严重,薛鹤才真不可能一走了之。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薛鹤最后还是咬咬牙,背着行李回家去,一路上更是归心似箭。

  令他意外的是薛家外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被重重包围,门口别说石狮子了,连地砖都是干干净净的,前几日刚除过草。

  薛鹤心中越发不安,连忙冲进去。

  等他找到正堂的时候,御君辞已经走了,只有薛父还傻乎乎坐在那里发呆。

  没事就好。薛鹤松了口气,吓得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的确是出了件大事。”薛父像是从梦游里回神一样,声音飘渺,“咱们和御王爷定了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