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琅此行,乃是为护送长公主回京,不过途径扬州,长公主车居劳顿,又想到扬州故人,方才暂在驿馆停留,按理过不了几日便要启程赶路。

  所以林湛阳在连续数日都在各种地方“巧遇”司徒琅之后,终于需要正面一个问题了。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够留在扬州这么久么?”林湛阳迟迟不开口,让司徒琅觉得不耐了,索性自己来主动开口。

  “你愿意告诉我?”

  “哈,但凡好友想要知道的,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当做我想知道吧。”林湛阳眨眨眼,看着司徒琅脸上欢欢喜喜的模样,自以为体贴道。

  然而他的话术如何能够跟从小在人精堆里长大、厮混至今的司徒琅比。“当做我想知道”,那言下之意就是实际上他不想知道了?司徒琅胸口一郁,若说这话的人是别人,就算是他府中养着的那些温柔可亲的小美人,他都要……

  甫一抬头,却见面前的少年人清隽清秀的眉眼静若处子,绯色的唇微张,方才饮下的一杯清茶为它天上一份湿润的光泽。

  司徒琅顿时呼吸一滞,只觉得爱的光芒又降临在自己的心头。

  罢了罢了,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自古多情空余恨,最怜身为多请客。

  于是司徒琅乖乖道:“好的吧,既然是你想知道,那我也大大方方告诉你好了……”

  司徒琅问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林湛阳的学舍内。

  将将完成上午课业的林湛阳从外头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屋舍中,已经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鸠占鹊巢”。宽袍广袖的青年男子懒洋洋地靠在房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摇椅上,金乌暖日下,鸦羽如瀑似的长发随着慢悠悠的摇晃在空气中好看的弧度。

  林湛阳踏进房门的时候,他才堪堪从书中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冲他打了声招呼,又颇为不满地抱怨道:

  “你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我在干什么不方便的事,或者换一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岂不是要被你吓着了。”

  “原来你在别人房间里做不方便的事吗?”林湛阳道。

  “话不能这么说,一件事方便与否,要取决于你从怎样的角度出发。”

  司徒琅说完等了半响,却没等到对方有什么回应。既没有冷嘲热讽地反驳,也没有顺着话头,好奇地追问,只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反应也无。他扬天十分伤感地一叹:

  “所以,这便就是做你朋友的代价吗?之前看在我那个王爷的身份上,你至少还会每句话都配合地‘嗯’一声,昨日我让你只将我当做寻常朋友来对待,不用拘谨,现在就果真十分的寻常,连一个字也舍不得来敷衍我了。”

  “……”

  “当我说这种话的时候,你起码也该给点反应,难道不知道这时候的沉默就是默认吗?”司徒琅无奈道。

  “我以为你不会想要表面的敷衍。”

  “如果你给我的是真诚的反馈,那么与之相对的敷衍自然是无足轻重了呀。”

  林湛阳笑了:“不要误会,我并非是连敷衍都懒得做。方才的沉默不过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

  “你的思路总是与我不太一致,我在等你把你的话全都表达完毕呀。”

  “罢了,这个话题便先揭过,”司徒琅哼了一声,勉强将“朋友”这句听起来不那么敷衍的回应接收,又转而好奇道,“怎么我出现在此地,你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你是堂堂忠顺王爷,只要没违法犯纪,自然能在扬州城中横行无忌,哪里不能去的呢?出现在在这里,又有什么奇怪。”

  “哈,说得不错。不过我还是要说,这也算是我们天生有缘,才会在初见之后数次偶遇,你觉得呢?”

  这时候林湛阳就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想到之前几次各种看似偶然地在学府中相遇……他要不要老老实实告诉司徒琅,学府本该是有禁令,外人不能随便进入的呢?

  想了想,林湛阳觉得自己应当理解司徒琅的不容易。他已经感知过了,司徒琅说想和自己做朋友,对自己一见如故的时候,虽然给自己下意识的感觉有点奇怪,却并不带恶意,应当是没问题的。做朋友的当然需要体贴一点。

  所以纵然司徒琅的谎话拙劣得他都看不下去了,林湛阳还是迟疑着点头:

  “的确是有缘。但此番你看来是找我特意有事?如果有事,不如直说。”

  前半句令人欢喜,可后半句回归正经,就不由让人叹息了。

  这人呐当真是奇怪,明明也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甚至他原本最忌惮担心的林如海林大人,都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又开明,本该是手到擒来的美人,可对自己,却每次只有公事公办和正经到他都没法发gay的矜持。

  接下来便回到了开头的那番对话。

  “之前才临时接到的消息,圣人染恙,京中已经连续数日罢朝,目前老二已经暂时接管过国事,暂时代行太子监国一职。”说话的青年敛下眉眼,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显出一份严肃,仔细看却能发现一点轻嘲。

  林湛阳有些不明所以:“既然圣人龙体有恙,因何故你们不快赶回京城照顾,反而还要逗留在此地?”

  “嗯?你说这话,当真是出自真心?”司徒琅挑眉,同时脸上显出一份的错愕。

  “嗯,难道这话有何不对吗?”

  “……”

  道理当然是对的,只是他们此时回去,便也不过是卷入老大老二之间的纷争罢了。回京必然会意味着站队,做出选择,而现在的局面,若是前太子与二皇子忠景亲王两人之间的博弈已经上升到圣人染养这种程度,那显然是又激烈了一个程度。

  更何况,这个染恙,究竟是谁在动手还不清楚。

  “与此如此,还不如暂时避开风暴漩涡,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得轻松愉快。”

  司徒琅慢慢悠悠说完,好整以暇地将手上的书又翻过一页,正要继续装模作样地吟咏几句,却发现之前一直平静得好像一切都不入眼中的少年人,此刻的脸色白得有些不寻常。

  “你这是……”司徒琅诧异道。

  “我无事!”林湛阳立刻否认。

  “……”这一看就是有事啊!

  看着林湛阳明显在思考着什么的模样,而且百分百思考的,不是自己相关的问题,司徒琅有些郁郁寡欢,却又忍不住地纳闷。

  “我说,你这是在想谁,想的这样入神。”

  “御君辞。”林湛阳脱口而出,看到司徒琅一时愣住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御王爷。”

  “你怎么会认得那个伪君子?”司徒琅诧异道。

  “我……”御大哥不是伪君子啊!

  林湛阳一时不知该先回应哪一个问题。

  “停,那是你与他的故事,我没兴趣从你名字里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司徒琅忽然一抬手打断。

  ……这话,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说是说没兴趣知道,可摆明了司徒琅也不是个心口如一的耿直boy。他跟着就又忍不住地在脑子里琢磨:

  “啊,我想起来了,你在姑苏长大,恰好那个前几年去南边求医,想来便是那时候与你相识吧。”

  一边想,司徒琅又忍不住有些郁闷,甚至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和御君辞这狗崽子天生八字不合,处处相冲,如今更是觉得奇了怪了,怎么他到哪儿都逃不开这个名字的阴影。

  孽缘,当真是孽缘啊!

  这话说得林湛阳一压眉眼:“你调查过我?”否则怎么会知道他在姑苏的事情。

  “……”

  先前还在百般嫌弃御君辞这名字,当真是个逃不开的魔咒,然而此言一出,浪天浪地的忠顺王爷司徒琅,纵然敢在父皇的千秋岁上当面撩温柔小太监,对着清冷正经的林公子却也不敢孟浪。

  “这个我,咳,湛阳,你听我解释!”

  “嗯。”

  “真的你别激动,别误会,我也没什么怀疑你的意思……啊?”

  “嗯,你解释吧,我听着。”

  “……”

  司徒琅张了张嘴,对上林湛阳清凌凌无波无澜的一双眼,才发现里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被窥探的动怒。

  “我……我的确是调查了你。”司徒琅试探道,随即发现林湛阳的确毫无生气的迹象,“抱歉,我并非是怀疑,只是、只是……”

  该选择什么说法呢?总不能说,他忠顺王爷出去撩汉子,想来都是走心的情圣路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当然要先全面了解攻略者的喜好经历,才能有针对性地攻略么?

  纠结间,司徒琅忽然福如心至:“我若说,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呢?”

  “嗯?”

  “你也知道,皇族中人与人交往,向来麻烦。因此在见到我与你颇为投契,下属便自作主张,要去审核你是否具备交往的资格,譬如人品如何,有否与不轨之徒来往接触的经历等等。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他们呈上报告之后,那边来不及了。”

  “嗯。”

  居然还真可以吗?司徒琅有些不可置信。

  眼珠子一转,又趁机深情款款地表白道:

  “然而你知道,有些事总是阴差阳错,身不由己。我当时严厉贬斥下面人的自作主张,然而却万万没想到,我随便看一眼你的经历,却再也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消灭。”

  林湛阳抬头看他,这一眼中,司徒琅敏锐地察觉到的心绪波澜,眉生清愁。心中顿时激动得打鼓。

  难道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纠结了这许多天,然而林湛阳却像是丝毫没开窍的天真boy一样,懵懵懂懂,丝毫不懂他那些种种暗示,当真让他这个开惯了快车的老司机急到捶桌。

  难道今日便是良辰吉日了?

  林湛阳眉眼拢着清愁:“我也知道我的经历看来有些特殊,不过……”

  他顿了顿,从来都直接的脑回路中,忽然跳入司徒琅方才对御君辞的遣词造句,顿时已经跑到喉咙口的那句“我更想知道御君辞现在的情况”,出了口自动化成了:

  “与家国天下相比,我的经历也不算什么。你方才说的京中诸事……这话听来颇有暗流涌动之兆,恰好兄长这巡盐御史一职任期将满,亦将回京,我听得心里发慌,可能再多说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可能要在夹子最后一页看到我了,不过还是更吧(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