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限时标记【完结】>第55章 曾经

  当航行的飞艇降落在地面上时,地面已经铺了一层细软单薄的雪粒子,空气中的冷意从敞开的舱门渗透进来,整个帝都被稀疏但不间断的雪花包围了。

  一群人下了飞艇后,各自分别,奔回家中,懒洋洋地在家里待了两天,上学的日子又到来了。

  秦段回到学校的时候,萧越已经在寝室里了。

  室内开着暖气,这少爷穿了件很单薄的长袖,底下套了条运动裤,坐在书桌前拼模型。

  看到桌边的人影,秦段推门的手顿了下,眼皮轻轻跳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那几天度假生活,如梦里岁月般,令他甫一回想就感到微微的不真实,好像海边的燥热都留在了昨日,雨珠都挡在了这栋建筑之上。

  隔了两天才再次见到眼前人,他嘴里轻轻哈出口雾气,压下那些突然升腾而起的涓涓细流似的莫名心绪,把帽子围巾摘了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临出家门前,秦父背着手在他身旁绕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穿这么严实?有这么冷吗?”

  秦段摸了摸脑袋,手指碰到冰凉的头皮,他这发型真冻脑袋,虽然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抗冻能力提高了,但谁没事想顶着凉飕飕的脑袋在街上乱晃。

  宿舍门咔哒一声关上,萧越背对着他喊了句。

  “回来了?”

  他嗯了声,手上勾着个袋子,袋子里边装的是谭阿姨硬塞给他的水果。

  把袋子放下后,瞟了眼坐在书桌前屹然不动的某人,犹豫了几秒还是迈步走过去。

  萧越桌上的小型音响正嗡嗡的震着,一句接一句的流畅外文歌飘了出来。

  立体音响这东西实际上也是老物件了,和手表一样,在过去有实际作用,但放到现在已经是快被淘汰掉的东西了,就像终端也在时代的更迭中也已经淘汰了一代又一代。

  萧越还用着音响,他认为有些东西应该分割开来才更有感觉,比起用终端播放音乐,他更倾向于用立体音响联网,那一个小小的盒子里专门承载了整个星网的音乐,横隔开其他的、冗杂无关的东西。

  秦段站在他桌子旁,睫毛向下一垂,看向已有大体轮廓的模型,随意地扫了眼,视线飘到握着模型的手上。

  细长的手指抓着模型,手腕掩盖在衣袖下四处转动,从与桌面垂直,到与桌面成四十五度,又转到平行。

  在袖子的遮蔽下,他手腕的骨骼感仍然明显。

  秦段看着袖子边缘,几乎是凝视了,视线黏在上面好一会儿,产生点困惑。

  绳子呢?

  萧越手上的红绳去哪了?

  好像……不见了?

  他不敢确信自己的记忆,稍微回想,印象中他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那根红绳了,也可能是记错了?又或许这根红绳正掩盖在单薄的衣袖下?

  想了好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食指和拇指指腹互相蹭了下,压制住想把袖子拨开一探究竟的冲动,撕下粘在手腕上的视线,转回去看萧越不紧不慢的动作。

  出乎意料的,萧越这回拼得很慢,慢慢吞吞的,眼睛仍然时不时瞥一眼图纸,手指在盒子里一拨,几个零件弹开来,他拿起底下的零件往逐渐成形的机甲上安。

  悠悠哉哉,瞧着不像是手生才减慢速度,而是在享受拼机甲的过程。

  整个狭窄的房间充斥着舒缓柔和、语调缱绻的外文歌,黑脑袋随着音乐节奏时不时一点一点,上边有几根头发翘了起来,翘起的头发也跟着点头频率一晃一晃。

  萧越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这里指的不仅是他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萧家给他的物质条件,也是指他永远能妥善地将自己放置在一个舒服的状态里,比如现在边听歌边慢吞吞地拼着机甲。

  秦段记得他还喜欢看电影,会调酒,甚至穿衣品味也很不错,虽然他平常在心里吐槽萧越的穿衣风格花哨且骚,但不可否认,这人确实独有一套自己的审美。

  秦段望着他单薄的脊背出神,萧越穿着单衣比身上不着一物的时候“薄”很多,锁骨延伸到肩膀的那条骨头将衣服顶起来。

  和这人接触越多,对他了解越深,越确信他是个典型的富人家庭教育培养出来的少爷,他那些小众的爱好、悠闲的生活状态、懒散的性格皆承载在他良好的家境之上,他的家境使得他不涉生计,甚至可以无视未来,只注重当下就好。

  即便如此,他现在所展示出来的少爷状态也和秦段很久之前的想象大相径庭。

  萧越确实抽烟喝酒懒散成性坏毛病一堆,但他很早之前就承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他心里,他完全能够接受萧越的小毛病,细究起来,萧越甚至因为这些小毛病显出点可爱。

  可爱?

  秦段一瞬间有些恶寒,鸡皮疙瘩噌的一下全起来了,他怎么会用可爱这种词形容萧越?

  边想边忍不住挠了挠耳朵,手指碰到耳垂时,产生一种错觉,他竟然觉得耳垂有点热?

  眼珠子往上一抬看向天花板,随即又落回来,视线重新往正在拼模型的人头顶走去,先瞟了一眼,然后才持续看起来。

  头顶往下是额头,额头被刘海遮住了,几根过长的头发扎到了睫毛,萧越眼睛一眨,睫毛上下扫了扫,熟练地把那几根落到眼前的头发挑开,他睫毛很长,扫动时,和外边那些稀稀拉拉的雪粒子飘落的感觉差不多。

  秦段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桌边观察了某人很久,他不动,某人也不出声,悠哉悠哉地拼着模型,任由他看。

  一个个零件严丝合缝地卡进专属于它的位置,无论是拨弄零件亦或是安装零件,萧越的动作都十分灵活,秦段自上而下看过去,看到他睫毛掩盖下的棕色瞳仁,那双瞳仁显出些专注。

  他们是一类人,只要做事就能沉下心来,无论是正经事还是“不正经”的事,萧越拼机甲的样子和平常完成课程作业没什么两样。

  这给了秦段出乎意料的感受,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度怀疑萧越即使做事不用心也能得到很好的成绩,刻板地认为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人,光靠天赋和运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秦段不太想回忆那些过去,可当视线转到萧越身上,他总会冷不丁地想起过去某些事,像是触发了深埋的机体本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积压在心里的嫉妒、羡慕,又或者不总想起那些耿耿于怀,有时候只不过是瞟到萧越某些细小的动作,脑海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去的场景,想起过去的萧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表情,做过类似的动作。

  秦段伸手捡起个零件,眼瞧着机甲模型快成型了,他问了句:“你当初为什么要报军校?”

  外文歌跳到下一首,萧越分出点视线放他身上:“嗯?”

  “我以为你们家会想要你考帝都大学,那里的商科是最好的。”

  “我们家?”萧越突然笑了,拿过他手里的零件,两人指尖相碰,萧越的指腹蹭了下他的。

  秦段一时间缄默了,被触碰到的指腹按上冰冷的木桌,止不住贴着桌面蹭了蹭,想把手指上似有若无的温度蹭掉。

  按上木桌的指头莫名发痒,那种痒不是浮在表面而像是渗透进了他的血肉,顺着血管四处流窜,让人想抓却根本抓不到首尾。

  他睫毛一抖,蹭桌子的动作没有两秒钟,萧越还在抬头对着他说话,脸上浮现熟悉的笑容,那种悠然自得的微笑。

  “我哥就是帝都大学的,我没必要再去考帝都大学吧?家里所有事都有我哥顶着,我们家对我没有任何要求。”

  这话配上这笑容,实在像纨绔二世祖。

  秦段思绪又有点跑神,不知道是寒冷的天气令他思绪难以集中,他才总会看着眼前人出神,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两天的时间空隙让他恍然发觉度假期间升腾的燥热都冷却下来,像空中突然建起了一座跨海大桥,从桥的这头到另一头两边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逝,所有事情不能同日而语。

  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隐约的直觉,心里认为荒谬的同时又止不住去想,去想——想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抵在桌面上的手指贴得冰凉的桌面暖了起来,他挪动手指,换了个位置。

  时间和距离不能用同种单位计算,所以秦段行驶在跨海大桥上时才感到一阵不真实。

  萧越的笑容使他想起几个月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那是秦段在中学毕业以后第一次离萧越这么近,近到他就站在他眼前,两人对视,然后交谈。

  秦段那会儿没什么感觉,只是在打量他渔网罩衫底下的身躯有没有受伤,当时他还以为陶宇是因为打球的事才惹怒萧越。

  后来喝了酒,走出灯火通明的大厅,坐在的士车上,城市五彩斑斓的光线照进车窗内,光线扫过他的睫毛、鼻梁还有脸颊,酒意上涌,他才感到某些后知后觉的汹涌的不真实,恍如隔世,度假后两人分开的那两天里秦段也有这种感觉。

  他记得当时包厢内的气味很难闻,踏进门的刹那,他没控制住皱起眉头,空气中酒味烟味以及各种乌七八糟的信息素气味混杂。

  萧越被很多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他没有坐在正中而是坐在右侧边边,分明位置上不是众星捧月,秦段仍能感觉出包厢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玩游戏轮到他了所有人都要喊一嘴“到萧越了”“越哥来”。

  就在那种环境里,萧越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说了句话。

  他们刚刚认识了。

  “刚认识”,秦段把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把一块已经失去味道的蜡皮糖嚼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脑海也跟着一道回播起萧越坐在小沙发上的画面——萧越就坐在那种混乱气味里面,就扎根在人堆里,手上的红绳随着他按下骰盅的动作往下滑,他松开骰盅,抬头看过来,然后停顿了一下才想起站在眼前的人叫什么。

  从混乱的空气中突出重围,窗外的景象换了一茬又一茬,汽车走到军区大院附近那条冷清的道时,秦段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笑的含义不是开心也不是高兴,总之比之向上的积极情绪,其中包含的中性情绪更多,像是在嘲笑什么人,那股讥讽有点强烈,强烈到像是枪械外壳反射出来的银光。

  四周只有月光和时不时扫过的车灯,车内的光线更昏暗了,昏暗的光线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发出那声带笑的轻哼后他自己也愣住了,瞳孔望着窗外出神了一两秒。

  后来他回忆起来,模糊地判定他当时可能在笑他自己,也可能笑横亘在中学和大学之间的时间。

  如果秦段不承认他过去那些年对萧越的关注,那么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开始真正认识萧越的。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他心里隐隐有种错觉,一旦他承认了,他就输了。

  思绪到这,他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他有点恍然大悟了,和在虚拟战场那会儿被萧越一枪毙命的感受差不多,他之前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幼稚,身边人谁不说他成熟可靠?

  现在因为一个萧越,他才发现自己性子里饱含着幼稚因子。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秦段睫毛往下一压,手掌撑着桌沿,屁股也挨着桌沿,整个人倚靠在上面,他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声。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去考帝都大学......”

  声音很小,又低又飘,像是从心里不经意嘀咕出来的。

  萧越没听清:“什么?”

  他不知道靠在他书桌旁这人表面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实际上脑子里的想法已经跑了一场马拉松了,从现在跑回了几个月前,像乘坐时光机来了一场旅行,最终带回来的记忆却是他在酒局上犹豫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姓甚名谁。

  秦段没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再重复一遍,他也不在意,继续说:“我为什么报军校?”

  萧越想了想,指指已经拼装成型的机甲:“因为对这方面有点兴趣。”

  再一次听到他承认对机甲的兴趣,秦段仍然惊讶,同时也感到好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这个烂问题感到好笑,他边笑边说,“感兴趣就是感兴趣,有什么为什么?”

  随即反问:“你为什么报军校?因为你对训练感兴趣?”

  他问得可没有秦段那么认真,像是随便问的,笼统地扯了个“训练”,带着一副调笑语气。

  秦段想了会儿:“我父母从小就默认了我以后会读帝都军校,潜移默化的,我受他们影响,也觉得军校是我的目标。”

  所以最后来到这里,是自然而然,也是理所当然。

  萧越哼哼两声:“你们家真有意思。”

  这话似曾相识,他有点无语:“你看谁都有意思。”

  “那不是,”萧越仍然回答,“你最有意思。”

  “……”他摸了摸耳朵准备离开,一个东西突然横在了他面前,是萧越拼的模型。

  这机甲模型也是萧越之前买的那一批里的一个,他无所事事地拼完了,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秦段,把这模型递给他。

  “送你了。”

  秦段下意识脱口而出:“送我?我要来干什么。”

  他平常又不拼模型,顶多研究一下课上发的机甲模型,他对这东西没有像萧越这样的兴趣。

  萧越被他噎了下,有一瞬间想塞他手里,说“给你你就拿着,说什么狗屁话让我下不来台”。

  这东西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所以他拼完之后看到杵在一边看了他很久的某人,他突发奇想,想把这刚拼好的机甲送出去。

  但他确实忘了,他喜欢的东西,秦段不一定喜欢。

  说完那句话后,秦段也沉默了,他在萧越哑然的注视下,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条件反射的话不对。

  “我……”他张了张嘴,伸手拿过模型,五指收紧,扣紧机甲的躯干,“那我拿走了。”

  他及时补救道。

  瞥到他紧抓着机甲躯干的手指,萧越目光在上面停顿两秒,突然悟到了什么,伸手揪住他的衣角,把他匆匆离开的脚步扯停了。

  在秦段回头看过来时,他也抬头看过去,两人视线相撞,萧越的眼睛弯了起来,笑盈盈的,瞳仁反射出笑意的亮光。

  恍然间,秦段又升起一种直觉——萧越正在嘲弄他的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