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鑫奕挡了一下, 烟头直接烫到他手背了:“嘶——”

  而郑琳面色平静,好像还未尽性似的,拎起傅鑫奕的胳膊, 拉上他的袖子管,一边把烟头按在他的手臂上, 一边咒骂道:“让你多管闲事, 让你多管闲事——”

  苏辰短短八年人生里, 哪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 直接吓呆了。

  待老院长着急忙慌地拨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人群, 才迈开小短腿:“院长爷爷……有、有个坏阿姨疯掉了,一直在劈里啪啦乱打人……”

  小县城的居民互相认识,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老郑家那不详的女儿又回来了……”

  “她不是去外面给有钱人当小三了吗?”

  “被退货了呗, 她那精神状态治不好吧?有钱人玩玩就腻味了, 谁真跟她过日子呀……”

  “可怜她儿子了。”

  老院长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听大家讨论的名字有点耳熟, 抬眼看到了郑琳阴沉的脸。

  他嘴角嗫嚅了一下,伸出年迈有力布满青筋的手抓住了郑琳的胳膊:“……是你?”

  郑琳挣脱开,上下打量老院长,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陈院长,怎么, 你也想教育我?”

  “院长爷爷……”苏辰躲到老院长宽大的棉袄后, 小声问:“你也认识这个阿姨呀?”

  听到“阿姨”二字。

  郑琳的目光变得狠戾。

  苏辰吓得把脑袋缩回去了。

  “你想怎么样我不管。”老院长敲敲拐杖, 瞥了一眼身旁紧咬嘴唇的傅鑫奕, 一把撩开他的袖子, 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疤:“但孩子是无辜的, 好好对待他吧。”

  郑琳愣了愣,才发现那条苍白的手臂都出血了,但傅鑫奕依然紧咬唇瓣隐忍着,她顿时慌了:“奕鑫……怎么样?有没有很痛?”

  “没有。”傅鑫奕捂住伤口,缓缓放下袖子。

  老院长摇摇头:“作为母亲,你看你合不合格,称不称职……”

  郑琳抬眸,表情中带着焦躁和不耐烦:“关你什么事?我自己的孩子,想怎么教育是我的事,轮得到你多嘴?”

  “对,我不配,这些应该由你自己来评断。”老院长抽走她手里的烟蒂,踩在脚下碾了碾:“但请你好好想一想,免得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说罢,便长叹一声,在郑琳略带警惕的目光下,牵着苏辰的小手,迈着蹒跚的步伐渐渐远去。

  暮色渐沉,晚风习习。

  路上,苏辰问道:“院长爷爷,傅鑫奕手臂上的疤痕,全是被烟蒂烫伤的吗?”

  “唉……八九不离十。”老院长惆怅道:“有些孩子父母建在,反而过得还不如咱们福利院。”

  “好可怜噢。”苏辰学着老院长的语气,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还以为那些伤疤都是被学校同学打得呢。

  老院长说:“郑琳这姑娘,五岁前也在虹光福利院里,那时候我还给她喂过饭呢。”

  苏辰好奇地问:“坏阿姨小时候也没人要吗?”

  “她刚出生那年差点淹死在河里,被咱们院的阿姨看到捞上来才保住一条性命。”老院长回忆起过去,目光变得悠远:“这姑娘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四岁那年把同住女孩的手指甲剪得鲜血淋漓,五岁又把同桌关进厕所一个小时,我觉得不行,送她去了特殊福利院,听说之后她又辗转了几个地方,长大了,被亲生父母认领回去才消停。”

  苏辰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怎么听上去,郑琳阿姨有点可怜,又有点坏呢……”

  “是啊,人不能一概而论。”老院长感叹:“郑琳的样貌我倒模糊了,但名字一直印象深刻,今天才能一眼认出来。”

  一老一小聊着聊着回到了福利院。

  老院长特意让食堂大妈烧了苏辰最爱的红烧大排,吃完晚饭,才含笑着挥手送他离开。

  灯火阑珊的街道上,一辆小轿车匀速前进着。

  奔波了一天,钟先生原想让辰辰在车上睡一会,谁知道这小家伙精神特别好,两只浅棕色的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不禁啼笑皆非:“怎么啦,一下午还没有玩尽心?”

  “不是的。”苏辰板起小脸,超严肃:“我遇见郑琳阿姨了!”

  钟先生打反向盘的手紧了紧,询问的声音依旧温和:“那郑琳阿姨有没有伤害辰辰?”

  “没有。”苏辰双手托腮,气呼呼又忧心仲仲地说道:“不过她拿烟蒂烫傅鑫奕了,傅鑫奕虽然也坏坏的,但手臂上全是伤疤,好凄惨啊。”

  钟先生面色一变:“……什么?”

  郑琳在他心中一向不是什么好人,口蜜腹剑,心思深重,要不是跟傅尚是青梅竹马,又有了他的孩子,定不可能让她衣食无忧地留在芜城,小一辈的爱恨情仇他不愿过多干涉,但虐待孩子绝不姑息,相信傅尚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思索片刻,整理好情绪再次问道:“辰辰今天遇到了哪些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

  回去后,钟先生和傅尚在书房长谈了一宿。

  次日他推掉所有事务,开车前往郑琳所在的高档公寓,把傅鑫奕带走了,任凭她哀求嘶吼都没有用。

  正当傅尚苦恼把自己的私生子重新安置在何处时,口袋里传来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

  “你好,请问是傅先生吗?”

  傅尚心底滋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请问你是……?”

  “这里是芜城中心医院,您的妻子在昨夜凌晨开煤气自杀被邻居发现,现已在抢救中,您最好过来一趟。”

  郑琳最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假装寻死觅活,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事。

  “她不是我妻子。”傅尚有些怀疑:“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姓名和电话?”

  “是不是您妻子暂且不论,这位女士在自杀前留下一封遗书。”电话里医生的回复带着几分冷漠:“上面控诉了您恶劣的行径,并写明了自杀的原因,去母留子,对了傅先生,媒体已经到医院了……”

  傅尚脸色一变,挂断电话:“走,去医院。”

  郑琳在媒体的镜头中清醒,哭诉着这些年来的幸苦与不易,在傅尚越来越难看的脸庞下,不停向他索要傅鑫奕。

  “郑琳小姐。”钟先生平静地打断她:“你是打算让傅家难堪吗?”

  他能给予傅老爷的养子绝对自由和尊重,包括感情,但不允许傅老爷打拼一辈子的家业被糟蹋,傅家产业的声誉被损坏,这些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郑琳的哭声和媒体的问话戛然而止。

  “你以为找媒体就能解决一切?”

  傅尚看了一眼钟先生,沉下脸对着躺在病床上喘息的郑琳说道:“我会花几百万,甚至几千万来压下这条新闻,你的手段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想要鑫奕?下辈子吧。”

  “你给我回来——”郑琳沙哑着嘶吼道:“我不能没有鑫奕,为什么抢走他?为什么要抢走他——”

  “你病了。”傅尚身后走出四名医务人员,取下她的盐水瓶,把她抬上担架:“我为你争取到芜城最好的私立医院,你在里面慢慢疗养,等身体恢复了,我再亲自接你出院。”

  郑琳眼神里的光亮逐渐黯淡,她冷冷地盯着傅尚,以一种怨恨的语气:“傅尚,有本事一辈子别让我出来,不然我会报复,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随便你。”

  说罢,他在无数闪光灯下,离开了芜城中心医院。

  车上,钟先生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注意力却在傅尚身上:“我知道你对郑琳存有怜悯之心,但如果她的行为影响到傅家,我不会再坐视不管。”

  “我明白。”傅尚揉着太阳穴,他的头从昨天就开始痛了:“郑琳我打算把她送到贺院长那里,调理几个月等她情绪稳定再接回来,媒体我会联系各个新闻社封锁消息,不会让董事会担忧。”

  钟先生颔首,先是肯定了他的决策,才道:“你对郑琳太心软了。”

  “她就像我妹妹一样,从小一起长大,陪我度过最阴暗的时期,像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傅尚仰头靠在沙发椅上:“割舍不掉啊。”

  “那我建议她在富康医院住上几年。”钟先生沉下脸的模样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唬人:“以免影响到我的养子、和敏敏的孩子生长。”

  傅尚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是以父亲爱人的身份,还是傅家管家的身份,又或者……是富新集团股东的身份在跟我说话?”

  “你觉得呢,傅尚?”

  傅家庄园到了,钟先生踩下刹车,他起身撑伞,为傅尚开门。

  但却没有喊“少爷”二字。

  “我知道了。”傅尚叹息:“三者都有,我会让郑琳在富康医院疗养两年,两年后,她应该平静了。”

  他想起上学时,父亲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别看你钟麒叔叔温润如玉,卑以自牧,发起火来我都害怕。

  “那便好。”钟先生淡淡道:“傅鑫奕也留在医院吧,贺晴是院长,护工护士都能帮忙看着,既能预防被虐/待的风险,也可以常常看见母亲。”

  钟先生自是不愿让傅鑫奕来傅家庄园住,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傅尚闭了闭眼:“我明白。”

  ……

  白雪公主话剧重新启动,已经四年后了。

  苏辰也是即将小学毕业的大宝宝了。

  周社长和江津宪双双毕业,唯一在为话剧努力的,除了童心未眠,特别想当一次白雪公主的猛男江津宪,还有一直站在前线,不断平反的新任话剧社社长——杨璐,绰号杨枝甘露。

  这些年旧社长毕业,话剧社落寞,唯有杨枝甘露契而不舍地提交材料,努力证明他们没有乱收钱,学校才通过了审批。

  审批一通过,意味着话剧社可以重新表演话剧了,得知了消息,之前社团已经毕业的老人纷纷欢呼雀跃,打算回到嘉藤小学,一起完成惋惜了多年的童年梦。

  杨枝甘露也升级了。

  作为六年级学姐兼社长兼编剧,她终于苦尽甘来,翻身做主人,给自己安排了念白人的角色,不用上台,读旁白就好。

  四年过去,周社长和江津宪都高一了。

  一回到嘉藤小学,便不由自主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他婴儿肥淡去,眉眼长开了不少,身材修长,气质温和自若,显得优雅矜持。

  江津宪更是直冲一米九,站在他旁边,明显高出一个头。

  高中课程紧张,他和江津宪只会在晚自习后偶尔过来排练。

  今天要上台演出,周社长提前三个小时抵达了社团。

  学校大舞台的座位下人山人海,到处是演出小朋友的家长,还有曾经周社长和江津宪的粉丝,以前他们可是人气超高的种子选手。

  一堆六年级的小娃娃围在苏辰旁边看他上妆。

  周社长高出他们一大截,不用挤也能一目了然,这小孩头顶镶着蕾丝边的黄色大帽檐,穿着杏色泡泡袖上衣,下摆是浅色烟纱散花长裙,腰间用金色丝带系了一个超大的蝴蝶结。

  过于精致的妆面突出了他的五官,小孩子还未发育,穿上裙子毫无违和感,像摆在橱柜里展示的漂亮洋娃娃。

  “哇,好漂亮——”几个同年级的男生一整个震撼住。

  其中一个小男孩吹了一声口哨,揶揄道:“没想到苏辰还是个小美女呢。”

  苏辰小脸彤彤红,拉拉裙子上的蕾丝边:“不要看我……”

  杨枝甘露震撼的同时,深感自卑,惊叹:“苏苏可以当真的白雪公主了,你说是不是,傅时毓?”

  傅时毓快被挤到外围去了。

  他双手抱环,一脸烦躁。

  有什么可围观的?还敢调戏苏辰……这个笨蛋竟然一点都没反抗,怎么想的。

  傅时毓巴拉开旁边两名男生,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吹口哨的:“你们给我到舞台上帮场务搬道具去。”

  两名小男生愁眉苦脸:“可我们是演员啊……”

  “演员不能搬道具?”傅时毓面无表情地说道:“谁规定的?”

  一大批围观的小男生被分配到了事务,唉声叹气地三三俩俩散开。

  围观的小男孩们一走,傅时毓便开始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的“皇后”,当看到苏辰露出来的一小节锁骨,肌肤跟牛奶一样白,顿时脑袋有点晕乎乎,一种气血倒流的感觉直冲头顶:“也……也就一般般吧。”

  苏辰这个笨蛋,穿上泡泡裙还蛮好看的。

  没眼光。

  杨枝甘露翻了个白眼,拿起照相机疯狂给苏辰拍照。

  这时,曾经的社花学姐过来问道:“上次教你们的舞步还记得吗?”

  原版的剧本里没有跳舞片段。

  但杨枝甘露的社长宝座不是那么好当的,毕竟“头顶皇权”,所以她迫于无奈,给白雪公主加了好几个片段。

  比如国王和皇后举行婚礼的片段,还有皇后和国王跳舞,白雪公主在一旁寂寞咬手绢的片段,不然国王只出现在台词里,杨枝甘露每天面对傅时毓稚嫩又横行霸道的欠扁脸,很伤身体的。

  傅时毓点头:“大致记得。”

  苏辰早忘光光了,不过为了不被嘲笑,他绷紧小脸,跟着重复:“大……大致记得。”

  傅时毓瞥了他一眼,挑眉:“你真的记得吗?”

  苏辰刚化好妆,感觉身体沉甸甸,于是吃力地转动脑袋,眼神乱飘:“应该……记得吧?”

  傅时毓跟这个笨蛋已经相处六年了,随便一个动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眯起双眸:“不许说谎。”

  苏辰垂下小脑袋,帽檐上的蕾丝一起抖了抖:“……有点忘记了。”

  社花学姐脾气好,笑眯眯地说:“没关系。”

  她今年初三,原本应该饰演皇后的,不过被苏辰拿走了,现在扮演魔镜,不过她本身就不喜欢皇后这个角色,恶毒的人设太有损她温柔万人迷的形象:“离上台还有两个小时,你们先回忆一下,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傅时毓便开始教苏辰跳舞。

  苏辰顶着巨大的裙撑,一动老容易把他撞开,最后傅时毓只好一只手跟他牵着,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

  他发现苹果脸的腰肢非常纤细,一只手竟然就能牢牢握住。

  傅时毓面不改色轻轻捏了一下。

  苏辰有些不习惯,扭了扭:“好痒噢。”

  傅时毓这才松开一点,不乱捏了。

  随着音乐摇摆两下,算结束了这场幼稚的舞蹈。

  这场不算舞蹈的跳舞片段也被杨枝甘露用相机记录下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话剧开始了。

  第一幕就是白雪公主生母死去,继母和国王结婚的剧情。

  舞台上灯光骤然暗下,又再次亮起,苏辰和傅时毓装扮的皇后与国王,赫然呈现在观众眼前。

  “哇,皇后好漂亮,像洋娃娃一样。”

  “国王也挺帅的……”

  “这次舞台剧质量很高嘛。”

  台下讨论越频繁,苏辰越紧张,脑子空白一片,幸好西装头在旁边。

  傅时毓淡定地牵起苏辰的手,挽住自己的胳膊,礼堂里响起婚礼进行曲,在灯光的照射下,一步一步往前走,走了几步,仿佛真的在结婚似的,这样的感觉很奇妙,连傅时毓都差点恍惚了。

  “于是,新皇后和国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苏辰不习惯厚重的大裙子,没过一会儿,就像个小鸭子一摇一摆,大大的眼睛使劲往下看,紧张兮兮地抬着自己硬邦邦的婚纱,但走了一路手臂好酸,他挽着西装头幅度还不能太大,时间一长裙摆缓缓滑了下来——

  他踩到裙摆,“噗通”一下绊了一跤。

  傅时毓想搀住他,结果裙子太大了,小皮鞋踩在裙子上,没站稳,一起摔倒在地:“……”

  显而易见的舞台事故。

  台下一片哗然。

  杨枝甘露刚念完一段旁白,看到台上摔倒的两个人心想她的第一场戏绝对不能失败,卡在嘴里的台词紧急转弯:“国王近距离打量着皇后,该死的女人,竟然假装摔倒博取我的关注和同情,果然甜美,他心花怒放,捧起皇后的脸庞——”

  剧本里没写这段。

  傅时毓动作一顿,四周哗然声骤停,纷纷投来期盼的目光,他没办法,只好跟着旁白,捧起苏辰的脸庞。

  这个笨蛋刚刚摔了一跤,大概摔疼了,眼尾红红的,显得楚楚可怜,又格外委屈,傅时毓捧着捧着走神了,心里还在想下次挑个短裙算了,拎着个大裙撑多繁重。

  杨枝甘露念了好几遍:“他把皇后扶了起来,他把皇后扶了起来,呃……”没反应后,只能急中生智道:“不好,国王心梗了——”

  苏辰眨了眨眼睛,配合地把傅时毓推到在身下。

  傅时毓还未反应过来,不悦道:“你——”

  心梗了不能说话的!

  苏辰捂住了他的嘴巴。

  此时此刻杨枝甘露顾不上剧本了,灵感大爆发,脑子转得比往日任何时间都要快:“天啊,恶毒的皇后想趁国王病,要了国王命,看哪,她在谋杀可怜的国王——”

  听到念白,苏辰另外一只小手也捂住了傅时毓嘴巴。

  傅时毓:“……”

  杨枝甘露长叹一声:“国王死了!”

  说罢,便用锐利的眼神朝一旁扇风休息的场务学弟扫去,场务学弟心领神会,扛起长板凳当作担架,哼哧哼哧跑上台,不由分说把傅时毓台了上去,没过一会便连人带凳地扛了下去。

  下场后,傅时毓不满:“我没死。”

  杨枝甘露翘着二郎腿,手里捻着小扇子扇风,言辞凿凿:“剧本上你已经死了。”

  “哦是吗。”傅时毓气定神闲地坐下:“等会下台我就告诉他。”

  杨枝甘露茫然:“啥?”

  傅时毓继续道:“咒怨的事。”

  一开始,杨枝甘露只想卖个乖,降级为大树后,她怎么想怎么黯然神伤,但“花费巨资”的碟片不能浪费,所以在某个午休期间,她又把碟片偷偷放回了苏辰书包里。

  没想到弄巧成拙,导致苏辰担惊受怕了两三年,后面也不敢说这是她的所作所为了。

  “好……好吧。”杨枝甘露心虚地收起小扇子:“不就想跟苏苏跳舞嘛,后面再帮你加一段就是了。”

  “谁想跟他跳舞!”傅时毓瞪着她。

  “别否认了,我们家苏苏现在人气不要太高,表演才开始,就有好多学弟学长来跟我预约要买他照片。”杨枝甘露扶了扶这些年通过努力学习而戴上的眼镜,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透露着一股精明劲:“三百块一张,已经卖出六十多张了。”

  赚的盆满钵满的,嘻嘻嘻。

  “你敢倒卖他照片?”傅时毓微眯双眸,目光变得凌厉,瞅得杨枝甘露浑身冷飕飕。

  “我……我赚个外快不行吗?”杨枝甘露硬着头皮道:“而且照片卖得越多,证明苏苏越有人气!”

  傅时毓气得头顶冒烟,冷笑:“表演刚开始,哪来的人气?”

  杨枝甘露承认她现在有点害怕,还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我把他漂亮照片洗成大海报,贴门口了。”

  “撕掉。”傅时毓冷冷道。

  “为啥呀?”杨枝甘露不愿意:“海报连隔壁学校的都吸引过来了……”

  傅时毓说:“五万。”

  “什么?”

  “五万。”傅时毓晃晃手指头:“把海报撕掉。”

  杨枝甘露瞪大了双眼。

  五万!虽然她也是小康家庭出身,但嘉藤小学的学费太贵了,父母给她的零花钱一直比较苛刻,五万对于她来说,简直天文数字。

  “好吧。”杨枝甘露被巨大的财富砸晕了脑袋,昏昏沉沉就要往外走。

  傅时毓拦住她:“等等。”

  “干什么?”杨枝甘露露出警惕的眼神,生怕他后悔似的。

  傅时毓伸手:“给我。”

  “什么……?”

  傅时毓不耐烦道:“照相机。”

  “不行。”杨枝甘露疯狂摆手:“那是我的回忆,发财的宝贝。”

  “再加五万,一共十万。”傅时毓挑眉:“怎么样?”

  她的照相机才两千。

  苏辰再火,照片也买不到九万多的!

  思及此,杨枝甘露立即勾勒出一抹守财奴的微笑:“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拿到相机,傅时毓翻看了几张苏辰皇后装扮的照片,又可爱又灵动,确实很不错,还有跟他一起跳舞的合照,乖乖被他牵着双手,真像他老婆似的,傅时毓非常满意。

  回到家,傅时毓把相机交给钟先生,让他统统洗出来。

  钟先生微讶:“小少爷,这里面不全是您的照片。”

  大部分是辰辰少爷的。

  “有问题吗?”六年级的傅时毓脸颊上的奶膘稍稍褪去了些,穿上校服西装显得更成熟了,不过嗓音依然稚嫩。

  钟先生想起这几年两个小家伙经常窝在一张床上睡觉,为了预防不测,含蓄地提醒道:“小少爷,辰辰少爷再漂亮,也不是女孩子……”

  “我当然知道。”傅时毓没耐心听下去了,把他赶出房门:“我打印自己的,顺便帮苏辰那个笨蛋洗出来而已。”

  等钟先生离开,他也没了做作业的心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钟麒胡言乱语个什么劲。

  他只是单纯觉得照片拍的不错罢了,又没有真把苏辰当小女孩……

  吃完晚饭,苏辰抱着最喜欢的长耳朵毛绒兔,敲了敲门。

  经过多年的补习,他成绩提上来不少,但依然是中等偏下的水平,最差的是数学,应用题和公式总没办法做到融会贯通,一元一次方程了错了不少,应该是知识点掌握得不够牢固。

  傅时毓拿出笔记本:“你按照这个先看,不懂的再问我。”

  “好的。”苏辰把毛绒小兔子放在床上,一页一页认真阅读。

  傅时毓早预习到初二内容了,作业也已经写完,在一旁闲情逸致地摆弄照相机,卧室里的布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除了苏辰,小家伙还穿着浅绿色小怪兽的儿童睡衣,把皮肤也衬托得奶白奶白的。

  傅时毓拿起照相机对准他:“看过来。”

  苏辰从各式各样的公式海洋里抬起脑袋,眼神迷离。

  “咔嚓——”

  傅时毓拍了一张,放下相机查看。

  苏辰非常紧张:“傅、傅时毓,你是不是要拍我丑照,然后威胁我?”

  “期末再考不进班级前十,我就把你的照片公示在学校门口。”傅时毓仔细端详了一下照片,甚是满意,小脸圆嘟嘟,嘴唇红润,鼻梁骨又小又挺,模样蠢萌蠢萌的,头顶上还翘着一根呆毛,很可爱,不过该有的胁迫不能少:“看看哪个笨蛋一直补课一直不上分。”

  一个班级一共三十三名学生,靠近前十得中等偏上水平。

  “不要不要。”苏辰垂头丧气地:“我会努力的……”

  这次傅时毓的重点没在学习上。

  他有点飘飘然。

  心里还想,不用变成洋娃娃不是一样能拍照,拍日常照片就很不错。

  等苏辰做完功课,已经到了睡觉时间。

  傅时毓先去洗澡,洗完澡躺在床上放咒怨2。

  家里新引进了投屏技术,碟片可以像电影一样,在墙壁上播放。

  苏辰洗澡比较慢,要半个小时,出来听到阴森恐怖的背景音乐就感觉自己被放进了冰箱里,浑身上下连着心肝拔凉拔凉的,圆圆的脸蛋也白了好几个度,他抱起长耳朵毛绒兔缩进被褥里:“傅时毓,你好喜欢看鬼片噢。”明明以前从来不看碟片的。

  其实苏辰也不是不爱看,这种类型的片子就像有把钩子,明明害怕,却总引诱着你观看,看得时候超刺激超紧张,看完以后睡不着觉,还会胆战心惊好久。

  傅时毓淡定地回复:“一般吧。”

  每次看完之后,苏辰睡觉时总会钻到他怀里去。

  到了冬天,抱起来软绵绵的,特别舒服特别暖和,所以一到深秋,他就会开始看鬼片。

  没过一会,苏辰用长耳朵绒毛兔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从缝隙里偷偷地看剧情,好像这样会有安全感似的。

  剧情过半,傅时毓忍无可忍抽掉了绒毛兔:“我快被你挤下床了。”

  苏辰一看,果真如此。毛绒兔让脑袋获得了安全感,但其他地方没有,所以老往傅时毓身上靠,两米的大床被挤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了。

  “傅时毓。”苏辰在被子里轻轻勾住他的小指头,晃了晃:“我害怕的时候,能不能靠在你的肩膀上呀?”

  “随便你。”傅时毓把毛绒兔还给他:“不过不许挤我了。”

  “恩恩!”苏辰高兴地连拉三下被褥。

  傅时毓好像不太喜欢亲密举动。

  之前操场上打篮球,有男同学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被一把拍开,不过到目前为止,傅时毓没有特别抗拒他的亲近,苏辰不一样,特别喜欢跟朋友搂搂抱抱,他现在只跟傅时毓和杨枝甘露关系比较好,杨枝甘露是女孩子,不方便贴贴,再不跟傅时毓贴贴他会难受死的。

  等结束的时候,苏辰已经滚到傅时毓怀里去了。

  关上灯,月光透过白色窗帘照射得室内微微的亮。

  傅时毓垂帘便能看到苏辰黑色的小脑袋和睡衣里隐藏的一小节锁骨,他睡不着,盯着锁骨瞅了老半天,不受控制地问道:“你是牛奶做的吗?”

  “不是喔。”苏辰的思维天马行空,竟然还能跟他对得上,他铮铮有词地回复道:“我是嘉云水果糖做的。”

  六年过去了,这个笨蛋最喜欢的零食还是嘉云水果糖。

  傅时毓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吟了一下:“恩?”

  可惜苏辰没发觉,像小猪一样哼了两下,得意洋洋道:“我的嘴巴里全是甜甜的水果糖味道噢。”

  傅时毓意识到不对,一下打开灯:“把嘴张开。”

  “怎、怎么啦?”苏辰的小身板瞬间僵硬,扭扭捏捏道:“要、要睡觉了……”

  “别想转移话题。”傅时毓很容易就把他的小脑袋抬起来了,他双眸微眯,带着几分威胁问道:“自己张开还是我帮你?”

  苏辰皱皱鼻子:“好痛哦。”

  傅时毓不吃那套:“不许撒娇。”

  苏辰不情不愿张开了一点点,傅时毓捏住他的下颚,又给打开了一点,往里面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两颗蛀牙,这个周末去补牙齿。”

  “没有两颗的。”苏辰最怕补牙了,医生姐姐会拿着小电钻在坏牙里面搅拌,导致他又酸又痛看到机器就哆嗦:“我之前看的时候,还只有一颗。”

  “现在有两颗了。”傅时毓说:“谁让你老是含着糖睡觉,下次再被我发现,我就每天睡觉前开始检查。”

  “傅时毓,你好严格噢……”苏辰快乐的脸颊变成了郁闷小苦瓜:“能不能等到暑假再补呀……”

  “等暑假牙齿全坏光了。”傅时毓丝毫没有同情心:“还是说,你想跟老奶奶一样一边说话一边漏风?”

  苏辰不想,皱着眉头犹豫好久:“那我去补牙的时候,你得要在旁边安慰我,不能一脸嘲讽地看着我,不然牙齿会越来越痛的。”

  “知道了。”傅时毓瞥了眼床边的闹钟,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课,他再次关上灯:“快睡觉。”

  有时候,交朋友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不仅要陪朋友看病,玩耍,还要各种照顾朋友情绪,黑暗中,傅时毓捏了捏苏辰肉嘟嘟的脸颊,不过这个朋友平时也总会陪伴在他身边,生病还懂得端茶倒水,也可以随便捏捏脸蛋,滑滑嫩嫩的,手感不错。

  这也是当朋友的特权吧。

  杨璐就没有这样的福利。

  ……

  周末,钟先生有事不能过来,便由兰兰陪同,带去看牙齿。

  兰兰见苏辰不肯,去医院宛如上刑场砍头,只好连哄带骗,又是答应他回来看一个小时电视,又是拿出傅时毓的威严吓唬小孩,终于历尽千辛万苦,把人带到了医院。

  贺晴已经三十四岁了,保养得依旧得体,眼角没有半点皱纹的痕迹,一眼望去,还像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姑娘,一看到苏辰,她便眉开眼笑地蹲下身打招呼:“乖宝宝,又来找姐姐看病啦?”

  如果苏辰是一只垂耳兔,耳朵早就耷拉到肩膀下面了。

  贺晴揉揉他的小脑袋瓜,看到一旁的傅时毓,立即变了张脸:“你也来了?”

  傅时毓歪了歪脑袋,没让她碰。

  敏敏的孩子真不可爱。

  但贺晴又超喜欢敏敏,面对傅时毓的时候总是纠结又复杂。

  前往牙科的路上,苏辰步伐僵硬:“贺晴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换个医生呀……上次那个姐姐补牙好痛。”

  “小辰辰,补牙痛不是医生的原因。”贺晴耐心地解释:“而是牙齿在修理的时候碰到牙神经了。”

  “那……修理牙齿的时候能不能不碰到牙神经呀?”

  “好像不行耶。”

  苏辰泪眼汪汪,又去扯扯傅时毓的袖子:“我、我们回家吧……”

  傅时毓用警告语气说道:“老奶奶。”

  苏辰想象了一下自此之后,自己面对西装头笑容慈祥,但一张嘴就缺了两颗门牙,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走路都站不稳了。

  贺晴宠孩子。

  表面说哪个医生都一样,实际上亲自调来了主任医师,老医生年纪颇大,经验老道,看上去也十分靠谱,严肃得跟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平时苏辰补牙总哭唧唧,要跟医生周旋半天,现在“教导主任”一瞪,立马老实了,小声商量道:“主任阿姨,可不可以让傅时毓陪着我呀……”

  闻言,“教导主任”笑了,打趣道:“没想到你们这两个小孩子还挺互相依赖的。”

  “他比较依赖我。”傅时毓用了七八成的力才按下险些翘起的嘴角。

  “教导主任”戴上医用口罩:“行吧,只要别聊天,影响补牙就好。”

  “张嘴。”

  “往上躺点。”

  “吐掉,起来漱口。”

  “教导主任”威严犹在,使得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补完牙,苏辰重获新生的模样,仿佛从残酷的战场里胜利归来了一样。

  傅时毓的手臂还被抓红了好几道印子。

  苏辰有点不好意思,在走廊上给他呼呼。

  尽头处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你们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本来傅时毓被打断只是稍微有点不爽,看到来人后,脑中警铃大作:“傅鑫奕,你来干什么?”

  傅鑫奕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全副武装,不过熟悉的人单纯靠那双如水墨一般深沉的眼眸就能认出来,他已经初二,身高和嗓音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腰窄腿长,左耳的耳钉微微闪着光。

  当年郑琳被关进医院,傅鑫奕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在选秀节目中脱引而出,如今当上童星,坐拥无数粉丝,没人敢再欺负他,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一张英俊的脸也不似从前那般阴沉,他晃着手里的白色塑料袋,吊儿郎当地回答道:“来帮妈妈配药啊,当年不是你把我妈妈送进这座医院的吗,小苏辰?”

  苏辰忽然被点名,小身板一震,缩到傅时毓后面,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你妈妈老打人,我才告诉钟爷爷的……”

  傅鑫奕挑了挑眉。

  他也没有真的责怪苏辰,郑琳送进医院后,查出有躁狂症和甲亢,情绪一直不够稳定,加上父亲不经常来看她,治疗了将近四年,最近才出院。

  不得不承认,母亲住院的这段时间,他犹如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蓦地解放了自由,晚上睡觉时不再有撕心裂肺的怒吼与打骂,平静安逸了许多。

  那时候,傅鑫奕才意识到,原来他不渴望母亲,也不渴望父爱。

  他只想要自由和清净。

  现在的傅鑫奕,只想逗他玩玩。

  “我看到校门口的海报,本想来看表演,可惜跟我档期重合了。”傅鑫奕往前走了两步,戏谑道:“照片拍得那么漂亮,不跟我一起进演艺圈吗,小苏辰?”

  【作者有话说】

  由于上一章调整过,之前看过的小伙伴开头几十个字可能有重叠,不过不会有多收费的情况,请放心阅读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