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解跟随侍者的指引,登上游艇后径直从甲板去了船尾。

  詹刑此时正悠哉地看景。听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便将墨镜摘下,转而倚着围栏向来人挑眉一笑,问候道:

  “来了?”

  “嗯。”易解淡漠地应着,也不靠近。

  即便是像易解这样颇具素养的人,在面对詹刑时也丝毫不愿拿出半分温和来。一想到对方过去的种种劣迹,以及昨天那场波及梁丘言的闹剧,他的脸色更是阴郁得厉害。

  “哟~”詹刑却不急不恼,缓步靠近易解,伸手想去捻起他一缕长发:“看看这表情,多吓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易解随即嫌恶地避开一步。

  詹刑仍笑:“只怕那个舶来品还从未见过你这幅样子吧......装得那么辛苦,何必呢?”

  “放尊重点。他是本国人,”易解盯着他道,言语里有些火星:“我不允许你这么称呼。”

  “哦?”詹刑不甚在意:“那我该怎么称呼?梁丘言、‘狮子’,还是......言哥?”

  一句话听得易解心头怒意更甚,但记起对方手里还有许多梁丘言的资料,不可轻举妄动,他只好尽可能选择平和的词汇,语气却比刚才又冷下去几分:

  “詹刑,这里是D城。你不要太过分了。”

  詹刑轻笑:“你是在说......这里是‘陨落’的老巢么?哎呀,真是可惜,昨晚的宴会你没来参加,”

  他向右岸指了指,此时恰好从河上拂来一阵轻风,吹得圆桌上那几盆绿植参差摇晃:

  “就在这儿不远。出席的有好些熟人,但听说你们秩翼的高层都在处理什么要事,缺席了。否则说不定还能见到你父亲......”

  “‘陨落’的那个梅青,我昨晚第一次见。”詹刑神情讥讽:“为人处世的风格倒是我所欣赏的。他原本在留意我,只不过后来显然出现了让他更在意的人,跑得可是比谁都快呢。”

  “小可爱,你都能安然无恙地和‘狮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与那个组织就更没什么瓜葛了。怕什么?”

  易解咬了咬牙。

  看来詹刑所得到的情报并不比自己少。“陨落”内部机密由专门的技术人员维护,还会不定期招募顶尖黑客。记得自己当年为了实时了解梁丘言的动向,除必要的经济手段外,人脉背景也铺设了很久,确实称得上大费周章。

  而詹刑相比自己肯定会少许多相关人脉,那么取而代之的经济成本只会再翻出几十倍......于普通人而言,恐怕称得上天文数字了。

  但梁丘言与他非亲非故,即便詹刑自身财力雄厚,也没有必要在这些方面挥霍吧?!

  “你为什么盯着他不放?”易解皱眉。

  “当然是因为感兴趣,”詹刑的语气轻描淡写:“你知道的。除了工作,我做任何事都只凭兴趣。我实在好奇极了,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筹划这么久......?”

  一位侍者端来了两杯调好的鸡尾酒,继而递给詹刑一张照片。

  杯中滴了少许蓝柑桂酒,色泽很像东南亚清澈的浅海地域。在苔河这样寄宿着藻类的内河上饮用,多少有点煞风景。

  “你不必知道。”易解勉强抿了一口。

  詹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金发青年,继续道:“后来发现......也不过如此。样貌只是沾了混血的光,而且不论学历还是出身,和你都没办法相比。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不是Omega......”

  易解被彻底激怒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喝道:

  “詹刑,你最好给我弄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更何况这金汤匙也是父辈为你打造的,有什么值得炫耀?”

  “你真的了解言哥的为人么?你知道成为‘狮子’这样的领袖要付出多少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否定?!”

  “Beta怎么了?他就算是Alpha,也丝毫不影响我的心意!!”

  易解急于替梁丘言反击,吼完已然是气喘吁吁。

  如此暴怒的易解也是詹刑从未见过的。他怔了怔,看着对方猩红的眼睛,反握住易解的手笑道:

  “小可爱,你这份真心可真令人动容。但你是这么想的,梁丘言却不一定哦~”

  易解被瞬间戳中痛处,心跳一滞,手上的力道也不觉松了下来。

  詹刑趁机挣脱,又道:

  “如果不出我所料,梁丘言现在还有很多事不知道吧......你好好想一想,对方究竟喜欢的是你,还是你的伪装?倘若他哪天发现,你其实一直在欺骗他,会不会比你现在更生气呢?”

  易解默然。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会”。

  梁丘言这样性情纯粹的人,对他人的感情也是纯粹的。他们两人现在之所以能够如此亲密,正是因为梁丘言愿意给予足够的信任。根基一旦崩溃,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弥补。

  易解承认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他起初仅认为这样的方式能够和梁丘言靠近一些,趁时机未晚,早些坦白倒也罢了,但这样无异于平白葬送继续接近的机会。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易解就像着魔一样贪恋着对方的照顾,总期望借此在梁丘言心中多占一寸位置。

  事到如今,他除了继续伪装,已别无选择。

  “怎么不说话了?”詹刑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完全的伪装。易解望向河岸。

  阳光再次强烈起来,炙烤着码头。

  待在梁丘言身边,他很多时候都可以随心而行。但真正让易解隐藏起来的那些部分是无法搬上台面的。他自认和旧区角落里那些布满油渍和蛆虫的下水口没有区别。

  梁丘言习惯了与“温柔”的易解相处,贸然将这些展现在他眼前,无论是谁都会感到畏惧吧。

  如果......尝试着显露一点,会怎么样呢......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说教。”易解别过脸去。

  詹刑看出对方受挫,大为开怀。他走到椅子旁坐下,将手机取出来看了两眼,笑着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小可爱,你猜怎么着?你亲爱的言哥不放心你的安危,派了人保护你呢。”

  “呵,这些人倒有些水准。如果不是我的一个手下偶然撞见,只怕现在还发现不了。我猜......现在你和我站在这里的照片,已经被他们发到梁丘言的手机上了。怎么样,这一回,你还打算怎么圆你的谎?”

  易解微怔。

  他没想到梁丘言真会为自己调用组织里的人。然而对方的原意是保护,可现在却成了揭发......易解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如果真如詹刑所言,梁丘言此后必然会问自己为何会与维岸集团私交甚密,那时就不得不将身世和盘托出。詹刑这个王八蛋,肯定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易解脑中正转得飞快,身后却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响起,似乎还伴随着打斗声。

  有人闷声倒地。

  只见詹刑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两位先生,这里是私人场地,你们不能......!”侍者的声音。

  “少他妈跟老子废话,”一人道:“再碍事,老子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又是一拳。

  易解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俞梓旋风一般刮到了自己身边。再看时,梅青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若不是梅青拦着,只怕詹刑现在已经被俞梓徒手大卸八块了。

  詹刑见状,也不慌乱,随即起身给新来的两位“贵客”让座:

  “哟?梅先生、俞先生,这可真是我没想到的。原来你们和小可爱是朋友?”

  “呸!”俞梓气得青筋暴跳:“偷拍照片还好意思在这装孙子?别他妈一口一个‘小可爱’的,恶不恶心?!”

  谁料梅青忽地将他向身后推,一面道:“你先回去。”

  “为什么?!”俞梓直瞪着眼睛:“这孙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不收拾,还等着养肥了过年再宰?!”紧接着又是一顿臭骂。

  梅青刻意任他发泄了一会儿。见詹刑笑容逐渐有些僵硬,唇角也禁不住扯了扯,却仍道:

  “任务结束了,立刻回去。另外,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