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曦澄】云壁>第55章 【曦澄】云壁番外·莲心(下)

  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而在那光线汇聚的终点,是一株虬枝峥嵘的古树。树上无叶,只有盘曲的枝条,而树冠之上,一朵雪莲静静开放。

  “我在这里,足足等了四百年,都无人前来,老婆子我可是寂寞得很啊。”

  说话的声音低沉苍老,确实如她所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婆婆,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江澄也不敢妄断。

  蓝曦臣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当年那位封住结界的仙门之首,为了避免此处再起事端,命令门下一位女弟子驻守于此。在最开始的百年之内,这名看守者与怨灵厮杀过无数次,终是降服了怨灵,这才常住了下来。后世人念其功绩,送给了她一个名号,叫做“鬼娒婆婆”。

  想到这里,蓝曦臣提高了声音,问道,“前辈可是鬼娒婆婆?”

  结界深处传来一阵低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老婆子的名号,年轻人,你们也是来寻雪莲的?”

  “正是。”蓝曦臣向着虚空抱了抱拳,“朋友需要金丹固本,而我们所得之妖丹邪性过重,是以想用雪莲净其妖气,还望婆婆成全。”

  “你们可知鬼蜮雪莲如何才能净化邪性?”

  “不知。”

  “多年前,很多人慕名而来寻找雪莲,可真正能够达到目的的人却少之又少,”鬼娒婆婆似是在叹息,“后来啊,这里渐渐也就人迹罕至了。”

  “还望婆婆不吝告知。”蓝曦臣向前踏了一步,以晚辈之礼,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江澄却在此时拉住了他,悄声道,“小心有诈。”

  蓝曦臣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枚狼狐妖丹,又再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离那株古树要更近一些,雪莲的模样也清晰地映入眼眸。

  纯白无暇,淡然生辉。

  只听得鬼娒有些讶异地声音,“这是——千年狼狐的内丹!怪不得你们费尽心机也想将其洗净,这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

  “婆婆,”江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要能将这枚妖丹转为可用之金丹,晚辈——”

  江澄抬起头来,好似平复了心情,再开口时已是一派坚定,“晚辈愿做任何事。”

  鬼娒显出形来。仿佛是从一片黑暗中走了出来,又好像是拨开了暗光,在黑雾中渐渐拼凑出一副形态。如今,出现在蓝曦臣与江澄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开口头,依旧是那副苍老的嗓子,“我喜欢这个样子,这是鬼蜮沼泽里最年幼的一个怨灵,死的时候没有痛苦,所以她的脸上永远都是微笑的表情。”

  面对这种异样诡异的情形,蓝曦臣似乎根本不受影响,只坦然应对,“皮囊只是外像,婆婆当年与怨灵抗争,又在此地守了这么多年,这才是婆婆本身,不是哪一副随手可得的模样可以改变的。”

  鬼娒脸上的笑意更甚,“我喜欢你,虽然有些虚伪,但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这样罢,我就告诉你雪莲净化妖丹的方法,但是是否去做,就看你们自己的考量了。”

  两人躬身称谢,那枚隐含着暗黑之气的妖丹在蓝曦臣手心悬浮,内里金光流动。

  鬼娒便在此时开口,“只需要将妖丹放在雪莲的莲心之上,半柱香的时间,便可洗去其妖气。”

  “但是——”鬼娒话锋一转,“单单如此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味引子。”

  “那是何物?”

  “雪莲是最污浊之地生出的最圣洁之花,那么与其相配之物——乃是这世间最高洁之人心上的一捧热血。”

  “你说什么?”江澄皱眉,一时未及反应。

  “不伤无辜之灵,不灭无妄之魂,不染无罪之血,不行无义之事。”鬼娒吟唱般念出这四句话,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你们两个,谁来?”

  江澄堪堪明白了鬼娒话中之意,刚想开口,却觉得被一股力量所束缚,他向前踏了一步,却有如触及高墙,无法逾越。这股力量柔和而不失霸道,困住他而不伤他,江澄哪里还不明白,必然是蓝曦臣做了手脚。江澄心中不悦,问道,“蓝曦臣,你这是做什么?”

  蓝曦臣并不答他,反而转向鬼娒,认认真真地说道,“婆婆,我该怎么做?”

  鬼娒看了看蓝曦臣,又望向一旁被困住的江澄,随后,收回了目光。

  “你们两个,无论谁的血都是可以的,不过,取血便是自伤,怕是会折寿数十年。你,可想好了?”

  蓝曦臣点了点头,“无妨。”

  江澄眼见着蓝曦臣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得挣扎了起来。蓝家的捆仙术以灵力做网,将人困于其中,可灵力温和,不会伤人。江澄三毒出鞘,意欲劈开灵网,可仙术哪有实物,根本斩不断,破不开。江澄被束于其间,无法挣脱,一时间只能见到紫电错影,可电光闪烁,只在方寸之间。

  “蓝曦臣!解开它!”江澄见无法挣脱,只得再次呼唤。

  可蓝曦臣却依旧置若罔闻,向着那株古树,又近了一步。

  江澄失去了耐心,怒道:“蓝曦臣!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我欠他的,我自己来还!你凭什么逞英雄?你凭什么枉顾我的意愿自作主张?!”

  蓝曦臣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望向江澄。

  明明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可竟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蓝曦臣没有出声。可是江澄分明看到了他唇角开合,一句话淹没于无声之间。

  他说,晚吟,对不起。

  江澄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只觉得周遭冷寂,如坠冰窟。对他好到不惜自损自伤的人,反倒来对他说,对不起。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诛心。

  曾经的魏婴,现在的蓝曦臣,谁不是真心待他,可谁又曾问过他,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江澄咬了咬牙,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他看着蓝曦臣立于古树之下,一抬手,便可触及那朵清雅圣洁之花。

  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蓝曦臣,别逼我恨你。”

  江澄的声音很轻,语调很缓,若是稍不留意,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可是蓝曦臣又哪里可能错过。

  朔月上紫光黯淡,那因两人靠近而盛极的光芒渐渐弱了下去。

  蓝曦臣心中钝痛,眼见着江澄被困于灵网之中摇摇欲坠,恨不得即刻将他拥入怀中。

  可他不能。

  他有他的坚持,不能放弃,让江澄去受那折寿之苦,亦非他所愿。

  于是蓝曦臣只能逼着自己强行转身,用袖袍遮住朔月的光华。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又或很长。短到那温热的血色无法消弭不见,长到江澄在灵网撤去后依旧一语不发。

  两人之间骤然而至的冰封,犹如周遭的玄武岩上千年不化的风霜。

  冷寂,从那颗被彻底净化的金丹周围扩散开来,似是冻住了一切虚空。

  江澄一刻也没有停留,从鬼蜮沼泽出去便御剑回了莲花坞。而直到此刻,一直强行压着气血的蓝曦臣,才忍不住溢出一阵咳嗽……

  是以当蓝曦臣时隔几日再次见到见到江澄时,也顾不得这是在兰陵金氏山门之外,只想紧紧拥住眼前之人,无论是惩是罚,再也不要分开。

  世间最苦,莫过相思。

  “蓝曦臣你!”江澄被他这么一揽,心中怒意更甚,手肘一抬,狠狠地向后撞去。却不想蓝曦臣即刻松了手,竟没再动作

  江澄直觉不对,转头一看——只见蓝曦臣伸手捂住胸口,脸色煞白,额间有冷汗落下。

  江澄一惊,知道是无意间碰了他的伤口,心里早就乱了,疾声问道,“怎么样?可是还疼?我……我给你看看伤口。”

  蓝曦臣虚虚碰了碰他的手,摇了摇头,“无事。”

  “蓝曦臣!”江澄心中又怒又痛,却又不敢当真丢下他,只得扶着他,嘴上骂道,“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不管是伤了痛了还是难受你都只说无事是吗!”

  “晚吟——”面对江澄忽然而至的怒气,蓝曦臣一时无措,可心中却如沸水滚过一般,带着满溢心间的酸胀。

  他从未在意过的受伤,江澄在意,他从未言说过的痛楚,江澄在乎。

  他的晚吟,在疾言厉色之下,重重包裹着的,是一颗隐藏极深的赤诚之心。

  世人皆以为三毒圣手阴翳狠厉,只有蓝曦臣明白,他的阿澄,有着最柔软最善良之心,配得上这世间至诚至净之美好。

  江澄带着蓝曦臣回了姑苏。蓝曦臣受伤未愈,灵力不稳,自然是不能御剑的。江澄无奈,将人送回寒室,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将他丢在一旁。

  打了水,取下纱布为他换药,却眼见着伤口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算起来他们从鬼蜮回来也有数日,蓝曦臣修为不低,又怎么会——

  江澄猛然醒悟过来。两人因为云壁之术,合则灵力提升,分则灵力骤减,江澄固然不受影响,可蓝曦臣却是深受其扰。而这半个月来,两人一直分地而居,江澄更是因为心中迁怒故意避开蓝曦臣,可没想到,云壁乃是感知双方情意的术法,江澄的冷落不打紧,却是苦了蓝曦臣,伤口反反复复,总不得好。

  江澄抓了他的手臂,心中涩痛,“你怎么不说——”

  “晚吟,”蓝曦臣苦笑着开口,“当日我自作主张,怕是惹恼了你,这点小伤,再过几日也就好了。”

  江澄听得此言,坐直了身子,缓缓摇了摇头。

  “蓝曦臣,我是你名正言顺的道侣,亦视你为一生挚爱。无论何事,你都可以与我相商,而不是阻我瞒我。”

  江澄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再为蓝曦臣话语之中的搪塞之词发怒,“这几日……我……”

  食不安,寝难眠。未尽之语,江澄说不出口,嘴角略弯,想要学着蓝曦臣那般,用微笑安抚对方,可颤抖得厉害,怎么都拼不出一丝笑意来。

  “晚吟,别笑了。”蓝曦臣心中掠过一丝尖锐的疼痛,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蕴染的湿意沿着指缝落了下来,蓝曦臣倾身靠近,用舌尖卷去了他面上的水珠,继而将人抱在怀里。

  “晚吟,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你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我为你分担是理所应当。”蓝曦臣略略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希望你明白,这世上你觉得应做之事,便是我分内之事,我们别在因此生分了好不好?”

  江澄心里的那点怒气早在察觉蓝曦臣身上伤势时消弭殆尽,本就有意和缓,如今蓝曦臣这般解释,那点最初的不满也都消散了,哪里还会与他置气。只是江澄一向骄傲惯了,那些软语他说不出口,更别提顺着蓝曦臣的话点头称是。

  ……(见评论)

  细碎的微光落在床帐边的紫色长衫上,腰封处的乾坤袋里空无一物。

  蓝曦臣收回目光,将身边之人揽入怀里,在他展开的眉心上轻轻一吻。

  ——晚吟,我要你从今往后,思及金丹,所念所想,皆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