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最高峰直入云端。石湫本是山灵聚集之地，此地只有妖兽精怪，以山中灵气滋养而生，不伤人亦不害人，所以修炼之人在此夜猎，一般捉而不杀。这是修仙界约定俗成的规矩，百年来无人破之。
可当蓝曦臣御剑至石湫上方，却发现此处原本的山间云雾已被团团黑气所笼罩，待到蓝曦臣跃下剑来，不禁更是吃了一惊。
不知为何，这山中遍布邪祟走尸，正与那些山兽缠斗一处！
见此情形，蓝曦臣立刻明白过来，怕是有鬼修在附近驱赶走尸邪祟，用来捕猎这些精怪，这不仅是违背了规矩，更是会将石湫此地搅得生灵涂炭。
蓝曦臣心道，怪不得江澄要在此处，这不是夜猎，江澄平生最讨厌鬼修，何况是鬼修作祟，搅得山灵不安，江澄想必是听到风声，急急赶来，可这山中走尸甚多，一时间也难以杀光，只能尽力解救。
相通关节，蓝曦臣朔月出鞘，瞬间取了数十具走尸的头颅！
可那些走尸依旧如潮水般涌来，并且丝毫不攻击蓝曦臣，只向着他身边的妖兽扑去。
蓝曦臣长剑抖落，再次刺向那些走尸的身体，可就在这时，一道紫光劈空而来，向他的剑尖抽去！
蓝曦臣忙召回朔月，一回身，只见江澄站在树下，脸上尽是恼怒之色，“蓝曦臣你干什么！”
江澄不及说完，又飞身而起，三毒指向，正是一只在邪祟包围中漏网的妖兽！
“江晚吟！”蓝曦臣顾不得其他，抢上几步，裂冰递出，架住了三毒，“你又在做什么！”
眼见着那妖兽就要逃窜出去，江澄更不答话，猛地推开蓝曦臣，紫电抽去，正中那只妖兽的脊椎，将那妖兽打的魂魄分离，瘫了下来。
“你！”蓝曦臣防备不及，被推的往后一个踉跄，谁知道江澄刚刚推他的时候爆发了怎样的力量，这才让他站立不稳，但是眼前局势过于诡异，江澄不知是不是失了心智，心中焦急，唤道，“江澄！凝神！”
江澄默默无语。
杀完那只妖兽后终于得了片刻闲隙，江澄走到蓝曦臣身边，“泽芜君，蓝宗主，你以为什么？我被夺舍了还是被迷障了？你以为我神志不清？你能不能看看那些精怪的眼睛？”
蓝曦臣听他一说，看向那些妖兽——
那些妖兽的眼睛，俱是红色，仿佛是被什么激怒了，正咆哮着冲向那些走尸。
“这——”
“这什么这，这些妖兽都被人控制了，有几个跑到山下的已经抓死了人。现在整个石湫现在乱的不成样子，我上山的时候，发现有人在用符咒御尸，而这些走尸，都是为了拦住这些妖兽，与它们厮杀搏斗，不让它们跑到山下去为祸人间。”
江澄解释完，看向周边蓝曦臣恍然的神情，摇了摇头。
“蓝宗主，好歹我也是云梦江氏的宗主，修练多年，在你眼中看来，我就那么容易中招？”
“不是……我……”蓝曦臣说不出话来，只是发觉事情不对，江澄又在此处，早就心思纷乱，无暇细想。
经江澄这么一说，这才回想起来，刚到山上的时候那些精怪声嘶力竭，凶狠咆哮，远不是往日里宁静祥和的状态。
“可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些妖兽？谁又有这么大能耐能够操纵它们？”蓝曦臣看着这血腥沙场，默默沉思。
江澄抱了剑，靠在一边，“这我可就不知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此人野心不小，他一上来就选中这块仙家常来的聚灵之地，怕是要给整个修仙界一个下马威。”
眼见走尸与妖兽同归于尽，江澄和蓝曦臣将其余漏网之鱼也纷纷斩杀。不过片刻功夫，这原本灵气汇聚的石湫便成为了一片血河炼狱。
蓝曦臣一声叹息，当下手执裂冰，吹起了古曲《往生》。
这山间妖兽本是应灵气而生，纵往百年从未伤人，这一招被人利用，催生出邪魔之气，为求得人间安宁，不得已而杀之。可终究而言，精怪何其无辜，只是为人操纵便逃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一曲《往生》，是祭死去的妖兽，还有这些无知无觉的走尸。他们在死后依旧被召唤，与妖兽相抗，亦是一种功德。
夜幕微垂，江澄望着静静吹箫的蓝曦臣，有些看不清。可他能想象出那人眉眼间透出的怜悯与温柔，如同他的箫声一般，带着普渡世间的善意，萦绕在石湫的山间。
两人在入夜时分才下了山，这么一天折腾下来，换做常人早就饥肠辘辘。蓝曦臣早已辟谷，进不进食对他来说倒无甚分别。可是江澄舍不得云梦的美食，即便到了可以辟谷的时候也将之抛之脑后，这不，一下了山，便去找了家店坐了下来。
“店家，上几个你们这儿的特色，不用多，四菜一汤就行，再来壶酒。”
等到菜上齐，江澄招呼着，转向蓝曦臣。“蓝宗主也尝一尝？”
蓝曦臣看到菜式，皱了皱眉，“都很清淡，不辣。”
江澄闻言笑了笑，“难不成你也想吃辣的？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和魏无羡不同，他呢，是无辣不欢，我嘛，纵然喜欢，但是没有，也不强求。”
不……强求么？蓝曦臣看着眼前人微笑的模样，却觉得有些莫名的酸涩堵在心间。
江澄却没有发现蓝曦臣的异样，捡了菜放进蓝曦臣的碗里，“我知道你辟谷了，不过既然来了，也尝尝这里山下的野味。你放心，一定比你们姑苏蓝氏的厨房做出来的好吃。”
打开了酒壶，酒香渐渐散了开去。江澄拿了两个酒杯，一人一杯。
“蓝曦臣，说说，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终于说到正题了。
“我去莲花坞，你不在，江氏弟子告诉我你在这一带，我便寻来了。”
“你找我？”
“是。”蓝曦臣点点头，“这次在清河，不仅是为了聂家招贤会的事情，还有一事。”
“愿闻其详。”
“最近，修仙界出现了一些鬼修。”
江澄莫名，“一直以来，修仙界不禁鬼修，出现二字，又做何说？”
“你说的不错，但我所说的，是丽阳周氏。”蓝曦臣顿了顿，言道，“丽阳与平湖相距不过数十公里，平湖洛氏被灭门之事，你还记得吧？”
江澄瞬时明白过来，蓝曦臣此话的意思。
平湖洛氏是一个修仙的小门，依水而居，修医道，静常心。平日里从不与人纷争，虽然家中医道修的不精，但常常散药乡里，在平湖那一带也博得过不错的名声。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门派，在三月前居然被人不声不响地灭了门。传言此事是丽阳周氏所为，周氏一门皆修鬼道，画符为生。周家的宗主周域成更是可以以符咒御尸，招邪入毂。周氏的鬼道又与魏无羡所修不同，魏无羡那是在夷陵乱葬岗生死一线之际悟出来的道法，凌厉，强大，加之有阴铁为引，音律为助，可以炼化凶尸。而周氏以道入门，所凭所依皆为符咒。所以当洛氏被灭，打开门扉发觉庭院屋堂里俱是破碎的符咒，所有人都认定了是周氏所为。
偏偏那时周氏的宗主不在家中，更有人在去平湖的路上遇见过他，说他神色匆匆不知何往，这么两相一印证，更加确定了洛氏被灭，与周家脱不了干系。此次招贤会上，聂怀桑与蓝曦臣谈起此事，其余各家宗主均表示该围剿周氏，为洛氏报仇。
洛氏修医道，仙门中多有受它恩惠之人，提起报仇倒是真心诚意。然则仙门世家之中，聂家不愿出头，蓝曦臣又有些顾虑，这时众人将眼光都转到了十数年与鬼修势不两立的云梦江氏宗主——江澄的身上。
江澄憎恨鬼修人尽皆知，那些年里，鬼修不仅是要绕道云梦，连云梦周边的山林大泽都不敢路过，生怕被江澄捉去，一顿紫电抽得神魂分离。如今有鬼修犯事，所有人想到的第一个人，就只有江澄了。
“既然如此，我就去一趟平湖，查查真相如何。”
见江澄应了下来，蓝曦臣舒了口气，抬手举杯，饮尽杯中之酒，“如此，便多谢晚吟了。”
蓝曦臣明白，自从当年观音庙事后，江澄就越来越不喜欢在仙门聚合时露面，除了清谈会，其他的事能不参加就不参加，或者委托金凌处事。
蓝曦臣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晚吟，你可是仍旧心怀芥蒂？”
“嗯？”
“当年之事……你……是否因此意兴阑珊，所以渐渐不再仙门众家中走动？”
江澄听言却是一笑。“蓝曦臣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向来不喜欢去参加那些会，觉得冗长繁杂罢了。以前那是没办法……可是现在，江家已经能立稳脚跟，我能对得起父母先祖，再也不想和那些人虚以为蛇了。”
原来如此。蓝曦臣点了点头，却见面前之人将酒坛抛向空中，仰面而饮。
酒意熏人，分明只饮了一杯，蓝曦臣却觉得有些醉了。眼前之人褪去了阴鸷与凌厉，那些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仿佛统统不见，只单纯地显现出他最真实的样子，有些不羁，有些温和，还有一丝少年意气。
可蓝曦臣分辨不出那么多种感觉，他只是觉得，这个在他面前喝完酒还要抿一抿酒壶的男人，该死的好看。
以至于江澄将另一壶酒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当然，结果就是——他喝醉了。
虽然不像弟弟蓝忘机那般一杯倒，但是云深不知处一直禁酒，蓝曦臣也是长大之后为了各方应酬才学会了饮酒。然而姑苏蓝氏名望在哪里，哪个世家敢给蓝曦臣劝酒。这不，几杯下去，蓝曦臣就醉了。
迷迷糊糊地意识间，他好像走过厅堂又穿过走廊，似乎是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散学之后，他信步闲游，走到后山冷泉之处。冷泉之中已有人在，他以为是哪个蓝氏的弟子，正想出言询问，却不想那人转过头来，正是江澄！
彼时江澄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中，只露出脖颈。江澄湿了发，额间的水珠顺着侧脸落下，落在滚动的喉结之上。
蓝曦臣似乎是被定住了身子，望着那画面移不开目光。此时江澄已然看见了他，眉头一皱，披上衣服便远远退了开去，质问道，“蓝曦臣，你在做什么！”
蓝曦臣猛然醒来。梦中的画面又与江澄喝酒的模样重叠起来，一时间亦不知何为真实，何为梦幻。江澄当年在姑苏求学，冷泉自然是去过的，可他从未见过那人此番模样。
蓝曦臣闭了闭眼，把那些绮思都压了下去。问了店家，知道昨夜醉酒后江澄给他安排了房间，让他住下。江澄就睡在隔壁，一时半儿也醒不了。他心思纷乱，留了口信给江澄，便御剑回了姑苏。
这怕是蓝涣雅正多年来，第一次的真正意义上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