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猎场一事之后, 晏凤珣再未单独召见过谢怀宁。

  因着晏老夫人曾特意求到宫中,要求谢怀宁陪着共同出行的缘故,景仁帝多少对他上了点心。记起此人与他一同去过平安郡, 他与晏凤珣父子会面的时候倒也随口与他打听了两回。

  但晏凤珣显然并不想过多说起这些事,话题每次刚刚提及就都被他轻巧的岔了过去, 几次过后, 景仁帝便也就不提了。

  对于晏凤珣来说, 谢怀宁本就是个稍眼熟些的臣子, 甚至都称不上熟悉,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医术,也都远远称不上不可代替。

  几个月未再见面,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就将这个人忘的干净,可只有累极了入了梦, 他恍惚之间在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看见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他才知道自己似乎是把他不由自主地代入进了一个旧年的绮念之中。

  他素来清醒而自持,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因为心中的不虞而映射到平时的行事作风上,便就显得更加冷硬到有些不近人情。

  之前南夷使团被扣在大夏,还能由他们挡在前面,承受晏凤珣的冷硬手段,现在这些人被姬钺用城池换了回去,少了现成的受气包, 大夏其他的文武百官的日子便难过了起来。

  他手下的众人被折腾的够呛, 忍不住纷纷托了关系同汪寅诉苦。私下打点的银票塞了一摞高, 只想探听探听太子最近究竟为的什么心情不顺。

  汪寅自然也不十分清楚, 但是毕竟贴身服侍了晏凤珣这么久, 察言观色的工夫修炼到极致, 倒是也能推断出一点苗头。

  毕竟所有的异常都是从那一晚太子受伤,九殿下带着谢怀宁去替他治伤开始的。

  汪寅心里想,九殿下与太子之间兄弟情义深笃,自幼时起除非九殿下顽皮,不然两人很少会起什么争端。怎么样也不该是九殿下。

  那就是谢怀宁。

  可谢怀宁只是一个小医官,又是何德何能惹太子这样不高兴的?再说他还是九殿下心里爱慕着的人,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被冒犯了,也不至于同他一般计较。

  汪寅想到此处,忽地回忆起了在平安郡时,那回谢怀宁突然晕厥,自家太子所表现出来的情绪。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关窍,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惊异,该不会……

  汪寅越想越觉得心惊:话说回来,这些日子,虽然太子的确忙于南夷一事,但他与九殿下之间的走动,仔细算算,仿佛突然便少了许多。

  以往初一、十五,历来都是太子、九殿下同今上一同用膳的日子,也不记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项规矩被打破,便再也没能继续下去了。

  他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皇家阴私,却也不敢胡说,只得随便敷衍两句,将探听情况的众人糊弄了回去。

  等再从自己的太监府里赶到晏凤珣身边当值,见他冷着脸批奏折的样子,给他添了杯茶,小心问道:“殿下最近可有心事?”

  晏凤珣掀了眼皮看他,淡淡道:“谁又求到你面前去了?”

  汪寅惊叹于晏凤珣的敏锐,却只能赔笑着道:“算不得求,只是几位大人看殿下似乎心情欠佳,特意来问候几句。”

  晏凤珣停了笔看他,若有所思:“你也这么觉得?”

  这句话单听着听不出什么头绪,汪寅没敢说是或不是,只能更谨慎地道:“过两日就是乞巧,礼部牵头在京中举办了一场赏花会。刚刚十二殿下还来派人询问太子有没有兴致同去,这会儿人还没走,在外面等着回话呢。”

  晏凤珣兴致缺缺:“不去。”

  汪寅却劝道:“殿下还是去看看吧,这次规模听说极为盛大,是宫里御花园见不到的盛景,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晏凤珣将笔沾上朱砂,落下的批注鲜红如血:“你是收了谁家好处?”

  汪寅忙道:“殿下这话说的奴才可就要一头撞死以示清白了。”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您从猎场回来,已有快四个月未曾休息过,便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样忙碌。还是找个时间歇歇吧,不然真要是累病了,可怎么得了。”

  晏凤珣本来对什么花会并无兴趣,但是也不知道是汪寅那句话触动了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松了口。

  “去回小十二,后日若无急事,酉时整装出行,亥时前归。”想了想又道,“到初阳宫去一趟,叫上九殿下也一起。”

  汪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同意了,忙笑着应声道:“奴才这就去。”

  虽然说,当日是晏行舟主动开口叫晏凤珣远离谢怀宁,但是等对方真的答应后,他却因一种说不明的自我厌恶情绪而变得不敢再去主动接近晏凤珣。

  这些日子,除非必要,他一直刻意地不再去东宫,几个月下来,若不是之前有南夷使团的事作挡箭牌,只怕他与太子兄弟阋墙的谣言又要传得满朝皆闻。

  正思考着这段关系要怎么破冰,突然听东宫传来太子要与他和十二皇子一同赏花的邀请,晏行舟想了想,也明白这是晏凤珣向他递来的求和讯号,心底松了口气,立刻应承了下来。

  出发的那日,晏凤珣换了一身便衣,带了个侍卫来初阳宫里找晏行舟和十二皇子。那两人也都换好了行装,尤其是晏行舟,一身紫色锦绣长衫,头上翠玉玉冠将长发半束,手上一把山水扇面折扇,腰上再系块成色极佳的双鱼玉佩,顾盼之间活脱脱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

  晏凤珣:“你这衣服……”

  “特意为今日出行挑出来的,是不是独树一帜?”晏行舟打开折扇,笑得格外恣意风流。

  十二皇子难得出门,穿得也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走过来笑着道:“太子哥哥今天也别念叨我们,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出去可就迟了!”

  晏凤珣被两人过于花哨的装束刺得微微眯了下眼,但忍了忍,到底也没说什么,转身上了轿辇,带着两人一同出了宫。

  虽然早就听说这场赏花会规模空前,但是实际看到才知如何震撼。数百种花卉几乎铺满了整个京都的中心街道,姹紫嫣红犹如置身大片花海。

  虽然那些花的品种不见得多么珍惜,但是胜在颜色鲜艳夺目,数量又多得出奇,借着乞巧的日子,引得无数闺阁中的姑娘出来观望,来往行人如织,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晏凤珣本来答应出来也只是想要换个心情,可真见了此番情景,倒也觉得不虚此行。

  街道上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挑着自己的货物,彼此摩肩擦踵。晏凤珣和晏行舟、十二皇子只在街上走了盏茶工夫,便被汹涌的人潮挤散了。

  侍卫努力将旁人与晏凤珣隔开,问道:“可要去寻其他两位主子?”

  晏凤珣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摇头道:“也不是三岁孩子,他们身边自有侍卫护着,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各自先逛逛,等到了时候,若还未能遇见,直接去合意楼汇合。”

  侍卫点头,应了个“是”。

  两人顺着人潮往前走了片刻,正待找个地方歇脚,晏凤珣的视线却落到了身侧的一个小贩身上。他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那串花纹相互对应,从而显得有些特别的石头吊坠:“这是什么?”

  那小贩原本正在大声吆喝,突然被打断,一抬头见晏凤珣虽然穿着低调,但衣物布料不是凡品,长相气质更是一等一,心里敏锐地知道这恐怕是个贵人,连忙止了呼喝声,热情地过来道:“回您的话,这是开过光的姻缘石,整个街上也只有我这里有,两块石头为一对,花纹也是心心相印,每一对都绝无其二。

  您看,这姻缘石的奇特之处在于像这样摇动一个的时候,另一个就能自然地有所响应,就好像恋人一般……而且这上面用来穿石的红线也是用白鹭寺里的圣水泡过的。我敢保证,您要是拿它来送心仪之人,两人准能长相厮守天荒地老,灵得很!公子要不要来一对?”

  晏凤珣抬了眼皮,看着他淡声道:“我怎么不知道,白鹭寺一个礼佛的地方,居然还能求姻缘?”

  小贩咳被戳穿了也不尴尬,笑着回道:“佛祖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什么都能求,姻缘自然也能。再说,白鹭寺是天家都青睐的地方,有天子龙气加持,可不一定比那些月老庙差。”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此人在睁眼胡说,晏凤珣心底觉得荒唐,但手中捏着那骗人的小东西上把玩片刻,却始终没有将东西放下来。

  “这对石头什么价钱?”

  “两……两百文。”小贩眼珠子一转,张嘴将价钱提了十倍。

  晏凤珣不是没察觉到他微妙的停顿,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最终却也没说什么,从侍卫那里拿了枚碎银子,留在了他的摊子上,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