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点,卓霈宁意识从本体里苏醒过来,迷迷糊糊往旁边一摸,触及柔软温暖的发丝。

  叶时璋昨晚始终没离开,也没让人踏进这房间半步。他不仅陪卓霈宁折腾到深夜,如今还趴在床边睡过去。

  他的睡颜安静又美好,睫毛又长又密,仿佛有只蝴蝶敛起翅膀降落其上,半长的棕色卷发披散着,泛着柔顺的光泽,方才随意一碰就知道手感很好。

  内心斗争持续三秒钟,卓霈宁伸出细长的手指,很轻地弹了一下那发尾的小卷,生怕惊扰了叶时璋的好梦一样。

  他以前听凌燕说,叶时璋家里有外国人血统,灰蓝眸色和卷发都是天生的。

  “我觉着吧,先生是混血混得最好看的,”凌燕凑他耳边说悄悄话似的,“小少爷是不是也这么觉得的?”

  卓霈宁当时没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他一想到叶时璋那张脸,心头就发烫。

  就在他漫无边际地开小差的时候,蝴蝶翅膀扑扇了两下,叶时璋缓缓睁开那双灰蓝色的双眸,雾气渐而散去,眼神很快就恢复清明。

  卓霈宁整个人僵在那儿,胡乱地道一声早啊。

  叶时璋唇角勾出一个浅笑,声线带着些许沙哑:“你回来了。”

  卓霈宁愣愣地点了点头。

  “看来真像你说的,每晚十二点你的意识会附身在Ryan这里,等到第二天六点就会回来。”叶时璋说。

  卓霈宁从床上起身,却对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浑然不觉,就顶着这一头蓬松的乱毛,应道:“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又迟疑地看了一眼叶时璋:“那你、你不害怕吗?”

  再怎么看,这都是超自然的灵异事件,普通人遇到怕是都避之唯恐不及。然而叶时璋却一脸淡然,好像这事就跟吃饭睡觉一般寻常。

  话刚落下不过两秒,卓霈宁便感觉有温暖的手掌摁住他的头顶,那只手格外温存体恤,修长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很轻地揉了揉。

  他仰起脸,叶时璋低下头,目光交汇交缠。不多时,叶时璋启唇,温和的声线给人以莫名笃定安稳的感觉:“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卓霈宁心跳如鼓,除此之外别无想法。

  一同走到卧室门口,叶时璋还征询卓霈宁意见:“如果方便的话,这两天暂且住在这里好不好?”

  身为前夫,却如此积极帮他解决问题,卓霈宁拒绝不了这份好心。

  他心口一暖,垂了垂眸,不怎么好意思与叶时璋对视。

  “总之,谢谢你。”他小声道。

  叶时璋眼里始终噙着笑意:“不客气,你能找我帮忙,我也挺开心的。”

  卓霈宁抬眸看他,愣了一下。

  见今早叶时璋过了点仍未下楼,凌燕本想上来瞧瞧情况,正巧碰着这么一幕。

  一对伊人就在门前目光相融难分难舍,一个笑容温柔无匹,一个羞涩不敢直视,谁看了能忍住不说一句般配。

  凌燕捂嘴笑了,轻手轻脚地撤退了,没出声打扰这美好的一幕。

  陆东进从凌燕那儿听说这事,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早就知道离婚三个月的叶家夫夫昨晚是在一个房间里过夜的。

  事实上,卓霈宁提离婚那会儿,他就打心里认为卓霈宁是在使小性子,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再回来。

  看,这不就回来了么。

  当然,叶家其他佣人只晓得结婚两年叶时璋就冷落了卓霈宁两年,卓霈宁无法忍受寂寞提出离婚,他们都只看得到表象却不知内情。

  卓霈宁当初离开叶家阵仗多大,如今再度回来就有多不自在,尤其是凌燕特意给他做一顿颇为丰盛的早餐,还跟他说晚饭要给他做最爱吃的菜。

  “先生离开前特意交代我的,要做你平日爱吃的,”凌燕凑过来,笑眯眯道,“我就说先生很在意你的,只是他不怎么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一看就知道凌燕误会他俩关系,卓霈宁面露难色,解释道:“燕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和他……”

  “我懂我懂,我不说了,免得你害羞。”凌燕摆出一副全然知晓的神情,用爱怜的目光看着卓霈宁。

  罢了罢了,卓霈宁其实也明白,离婚后突然找上门,还和前夫在房间单独过了一晚,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干脆闭嘴不解释了。

  总之,等他恢复正常,好好答谢叶时璋,这事就可以暂告一段落了吧,他在心里如此乐观地想道。

  一如凌燕所言,晚饭果然都是他爱吃的,其中主打的还是他最爱的大闸蟹。

  更重要的是,素来不在家吃晚饭的叶时璋,居然傍晚时分就回来。说起来,这还是除新婚之夜外他们罕见地在家一起吃晚饭。

  卓霈宁喜欢吃螃蟹,但他很少主动吃,理由很简单,他怕麻烦不想剥蟹。

  凌燕熟知这点,因此都会对螃蟹进行加工,比如做成蟹肉焗饭、蟹黄拌面或给他剥好。然而今晚这顿,凌燕却一反常态做成清蒸的,直接整只螃蟹就端上来。

  “先生交代要吃清蒸的。”凌燕上菜的时候,悄咪咪跟卓霈宁说。

  卓霈宁决定自力更生,蟹八件他又不是不会用。

  然而,正当他还停留在用签子试图钩出蟹腿肉,叶时璋已经将一只螃蟹干干净净处理好,还摆好碟放到卓霈宁面前。

  不仅如此,叶时璋还在他怔愣的时候,将被他“摧残”的半成品端走。

  凌燕瞧见这画面,露出了然的笑容,怪不得呢。

  这不好吧,居然还要前夫给自己剥蟹,卓霈宁想是这么想,身体却很诚实地享受着剥好的蟹肉。这蟹肉剥得比他的漂亮多了,都不知道原来叶时璋还这么擅长用蟹八件。

  “谢谢。”他不怎么好意思地说。

  叶时璋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晚饭过后,两位神秘客人登门造访,叶时璋交代陆东进一干人等不得上二楼,确保卓霈宁的秘密不被知晓。

  神秘客人为首的那一位身材高挑,五官浓烈,头发如海藻般披散至腰部,着一身镶满华丽暗纹的黑色绸面长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特别像从上世纪老电影里走出来的古典美女。

  而跟在其身后的则是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身后背着几把沉甸甸的刀,扎着一头长脏辫,面相虽俊却极冷极凶,走起路来裤腰周边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浑身仿佛散发着阴郁的黑气。

  “他们是我请的通灵大师。”叶时璋解释说。

  也对,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虽然不知道叶时璋到底上哪找到如此江湖高人。

  “叶先生你好,”那位“古典美女”向叶时璋优雅颔首,开口却是磁性十足的男性嗓音,“初次见面,我叫伊风,这位是我的助手司航。”

  那个名叫司航的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只动了动眼皮子,权当打过招呼。

  叶时璋对此不甚在意,看向伊风:“情况在此前已经简单说明,这次是特意邀请两位帮忙解决的。”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伊风嫣然一笑,“而且叶先生也相当有诚意。”

  说完,他细长的丹凤眼一撇,目光转向叶时璋身旁的卓霈宁,又笑了笑:“这位想必就是附身小猫的卓先生吧,不介意的话可以再详细说说变猫的过程吗?”

  卓霈宁将整个过程基本复述一遍,但避开了如何借猫咪的身体觊觎叶时璋身体这些细节。

  “唔……听起来很像某人的手笔,”伊风陷入思考状,顿了顿又问,“那卓先生之前有没有到过什么地方求神拜佛?比如什么据说很灵验的寺庙之类。”

  卓霈宁苦思许久,摇了摇头。

  “噢这样啊,”伊风也没再多纠结,声调拔高,莫名愉快地拍了拍手,“那我们就让最清楚来龙去脉得那位自己亲口说吧。”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突然敛起不怎么正经的笑容,沉声道:“司航,把那个闯祸精揪出来。”

  司航得令,从背后拔出一把花纹复杂的大刀,二话不说就杵在地板羊毛毯上,力气之大令人疑心他要直接将地板捅出一个大洞来。随即他单手竖起两指,闭眼念念有词,神奇的是周身竟开始有细碎的光芒浮动起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卓霈宁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在拍玄幻剧吗?

  伊风见状轻笑一声,自来熟凑到他耳边说:“唬人的小伎俩,雷声大雨点小。”

  叶时璋朝这边无声地扫了一眼,然后便伸手将忙着看戏的卓霈宁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迎上卓霈宁的视线,淡声道:“小心点。”

  卓霈宁被这神奇的超自然现象吸引住,完全没有半点身为当事人的觉悟,甚至忘乎所以地冲叶时璋咧嘴笑了,压低声音说:“这感觉比拍戏特效还厉害。”

  他眉毛飞扬,眼神发亮,整个人显得鲜活可爱,叶时璋将他这模样收于眼底,微露笑意。

  正当此时,司航手中刀出现强烈异动,他趁此动静,飞快扯开腰间那串铃铛,将胡乱作动的刀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这一连串动作都几乎在瞬间完成,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完事过后,他扛起那把叮当作响的刀,双手递到伊风面前。

  卓霈宁看得云里雾里的,脱口问道:“这就……好了?”

  伊风一把接过刀,掂了掂,点头道:“好了,始作俑者被捆在这里面了。”

  啊,这怎么看起来一股江湖骗子的味道……卓霈宁下意识看向叶时璋。

  叶时璋轻蹙眉,道:“既然这样,我们能直接对话吗?”

  “当然可以啊,”伊风明媚一笑,旋即解开绕在刀柄那一小圈铃铛,“正打算让你们跟这小东西对质。”

  他话声刚落,这刀就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应该是被捆在里面的东西要说话。

  “什么东西!本座不是东西!不对,你们才不是东西!”有声音自大刀传来,出人意料竟是清脆少年音,上来便是一顿气急败坏的输出,“本座是鼎鼎大名、救济众生的灵猫大人,没礼貌的家伙!”

  伊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当即大笑起来。

  卓霈宁一听这声音却没来由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听过,却死活想不起来。

  “是谁在笑本座!伊风司航你俩是不是!”少年登时火起,声音听着更加生气了,“你们竟敢这么对你们的大师兄,目无尊长!”

  伊风笑够了,终于敛起神色,回道:“是我们,我们奉师父之命将你这惹事精带回去的。”

  “我不回去!除非你们师父亲自跪着求我回去!不对,跪着我也不回!”

  “别闹师娘,”伊风几乎脱口而出,旋即改口,“不,是师兄。”

  他笑意盎然,很难说这错叫到底是否故意为之。

  果然,他这句称呼一出,困在刀里面的灵猫更加火大了,直接怒吼:“什么师娘?!滚!”

  看着他们这一来一回好不欢快,叶时璋罕见地显出阴沉的脸色,冷冷打断道:“解释一下。”

  “噢叶先生,是这样的,”伊风随手将刀扔出去,司航很默契地一把接住,伊风连忙向叶时璋认真解释道,“说起来都是我们的不是,前段时间师门跑丢了一只灵猫,这只灵猫拥有能帮助人建立愿望束缚的神奇力量。”

  “我们奉命到处寻找,听说附近隐山寺近来特别灵验,几乎是百试百灵,我们就猜极有可能是那只跑丢的灵猫假装神仙。果然,这一路搜集线索追寻气息,终于在今天抓到了。”

  伊风说着,嫌弃地看了看司航手中的刀,还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这灵猫自诩是神仙,表面好心帮众人实现愿望实则捣乱恶作剧,着实可恶。”

  “隐山寺……”卓霈宁敏锐地从伊风的阐述中捕捉到关键信息,突然一个激灵,激动一拍掌,大声道喊出来,“隐山寺!”

  叶时璋和伊风双双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哼,”这时候,灵猫冷笑一声,“愚蠢的人类,终于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你当初怎么苦苦哀求本座帮你实现愿望了吗?!”

  “没,不是这样的……”

  将一切前因后果拼凑出来的卓霈宁突然慌了,竭力想阻止这灵猫继续胡说八道,甚至下意识要去抢司航手中的刀。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看来不用本座提醒你了,当初可是你喝醉酒大半夜趴在隐山寺门口,抱着石柱子不肯撒手,哭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说你前夫如何不理你,说你如何人不如猫,你前夫跟猫相处的时间比跟你的还多好多,说你宁愿当你前夫的一只猫。本座被你烦得整晚睡不着觉,才好心帮你实现愿望的!”

  灵猫这连珠炮似的一顿炮轰,直接将在场的人都轰傻了。

  卓霈宁绝望地闭上双眼。

  换个星球生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