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厅的情况还挺滑稽。

  许冬知看着赵文尘,赵文尘看着江副局,江副局看着尤先生,尤先生又看回赵文尘。

  解析不出尤先生的目光,许冬知只觉得浑身不适,像被毒蛇盯上一样,令人浑身难受。

  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被江副局的鬼话打动了,尤先生松口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强留,不过,至少陪我吃顿饭吧,我一个老头子在深山待得太久了,难免有些寂寞。”

  寂寞就出去走走啊,又没人捆着他的双腿,许冬知腹诽。

  “这是自然,能陪您吃饭是我们的荣幸。”江副局端的是谦谦有礼。

  除了不笑,他对外没有任何缺点。

  这是江副局原本在许冬知心中的形象,现在缺点那边要加上一条“说瞎话”。

  他合理怀疑这个缺点是佘老师教江副局的。

  又说了几句没用的废话,尤先生终于暂时放他们出待客厅。

  许冬知出门后缩在离待客厅最远的花园的角落大口呼吸,呼吸到鼻子口腔全是清新的花香味才停下。

  这期间,赵文尘就在他身边看着他跟条快旱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时不时伸手拍拍他的脊背。

  但是在他想伸手握住那双手的时候又巧妙的避开。

  真是让人恼火,许冬知懒得管他那么多,速度极快地抓住赵文尘的手,手指强硬地挤进对方的指缝中,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怎么这么矫情,握一下你的手怎么了?明明知道我只有跟你牵手才能缓解,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按地上狠狠揍一顿。”

  最好是把赵文尘的脸揍花,让他下次再也不敢躲着自己…还是算了吧,打人不打脸。

  “嗯,随你高兴。”赵文尘被抓住后也没挣扎,但是也没回应,“你在待客厅里想要告诉我什么?”

  赵文尘一句话把许冬知拉回正题,一提到这个事他就恨不得捂鼻子,不解地回望赵文尘:

  “你没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吗?”

  “没有。”赵文尘回答,他只闻到了浓郁的玫瑰香味。

  “可能是你离得太远了,他身上有种…我说不出来,就像…我们当时在火葬场闻到的尸体烧焦的味道。”

  许冬知尽力寻找熟悉的味道替代,嘴唇苍白:“还有点像腐烂了的,陈旧的血液的味道,反正就是,我说不出来,非常难闻!”

  “没事,我们只在这里待两个小时。”赵文尘安慰他,虽然语气听起来不像。

  让许冬知跟两个冰块一起出门,可真是浪费他的表情。

  “我不想吃饭。”许冬知不想再闻一次,他紧紧握着赵文尘的手,希望他也不要去。

  “已经答应的事情不能反悔。”赵文尘低下头,鼻息洒在许冬知面颊上,“待会儿去问问江副局吧。”

  “好。”许冬知下意识仰头,他被亲出了条件反射,于是,在看到赵文尘说完话后干脆离开的动作后,他的脸逐渐变得滚烫。

  消失的气色立马成倍出现在他脸上……

  他…他还以为…以为赵文尘突然低头是要亲他……

  该死的习惯性,许冬知咬牙在原地狠狠跺了下脚,冲开得灿烂的玫瑰花挥了个空拳。

  发泄了多余的懊恼和愤怒后才追着赵文尘离开的方向去。

  也因此,他没注意到赵文尘嘴角不明显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捉弄后的快意。

  问了坐在车里跟佘老师联系的江副局后,发现三个人里只有许冬知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有些奇怪,我们吃完饭就走。”江玉初也觉得不对劲。

  作为三人中唯一的长辈,不管靠不靠谱,他先给出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

  “如果那个味道让你难受,就尽量闭气,不要闻,如果尚且能接受,在能适应的范围内再确认一下那股味道吧。”

  “嗯,我尽量。”许冬知捂了下鼻子,秀气的弯月眉皱在一块。

  “不用勉强,我这里有个药丸,吃下去以后可以屏蔽两个小时的嗅觉。”江副局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个小密封袋装好的白色药丸。

  两个小时,足够他们离开别墅下山了。

  药丸看起来挺像糖果,许冬知这么想着,接过来攥在手心,心理上的不适终于减少了一点。

  再次进入待客厅之前,哪怕他跟赵文尘都不愿意,许冬知还是紧紧拉着赵文尘的手,肌肤相触碰,握足了十分钟。

  “别老拉着个脸,你上我的时候我都没说什么,你还委屈上了,明明是我……”更吃亏。

  这个词临到嘴边被许冬知吞了回去,他烦闷地甩开赵文尘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许冬知抬头,正对上尤先生不达眼底的笑容,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位关系真好,看着还挺让人羡慕的。”尤先生打趣儿了两句。

  这话许冬知不知道怎么回,好在尤先生也没有要他回应的意思。

  率先起身,朝三人一排手,拍拍手招呼两个下人上来:“用餐区域在里面,几位请跟我来吧。”

  下人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尤先生叫来他们,小声对他们嘱咐了两句,接着两个一身黑衣的下人就离开了。

  三个人跟着尤先生的脚步往里面走,许冬知右眼皮无端一跳,悄悄打量别墅内的布景。

  墙壁上印刻了欧式与中式的繁复花纹,很杂乱,在耶稣像的边上是中式的祥云图样,再连过去,又是挥着翅膀的鹤,接着是一个样式很奇怪的太阳。

  边缘完全扭曲,这样的图案,一般不会有人想要加在房屋装修里吧,光是看着就令人后背发凉。

  偏偏尤先生又在这栋别墅内住了十几年了,看起来无病无痛,甚至比生理年龄年轻很多岁。

  踏入餐厅之前,许冬知状似无意回头记下了两个下人离开的方向。

  选了个离尤先生最近的位置坐下,桌子是一张中等大小的梨花长桌。

  哪怕是最近的距离也有两米远。

  这回许冬知没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菜上齐后,他还故意起身装作推盘子,上半身往那边靠过去。

  很奇怪,只有玫瑰清淡的香味,除此以外便是菜香。

  “不愧是特物局教出来的后辈,就是有礼貌。”尤先生又将盘子推至许冬知面前,“好孩子,我不怎么吃这些,你们多吃点。”

  “谢谢尤先生。”许冬知乖巧坐好,举动天衣无缝。

  再多手多脚,他怕被尤先生抓住把柄,这个老东西的想法看起来比表现出的要复杂得多。

  尤先生确实不吃桌上看起来很美味的菜,下人给他上了一碗暗红色浓稠的液体。

  是上回来时的“老朋友”,尤先生难道是一年四季都以血液为食吗?

  在特物局,目前已知的所有妖怪里,都没有以血液为食物的品种,某种程度上,尤先生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像妖怪。

  不管了,更复杂的自有江副局和佘老师解决,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这种事轮不到他管。

  避开所有肉类菜品,许冬知就着几道蔬菜吃完了一碗饭,轻轻放下筷子后安静坐着等待。

  瞥了眼赵文尘的位置,许冬知微低着头,桌下的脚去踢对面也放下碗的赵文尘。

  鞋面擦过牛仔布料,赵文尘如意料之中般抬头。

  许冬知突然就安心了,他安静地跟赵文尘对视,特别想过去拉着赵文尘的手缓解一下心慌,最好是能抱一下,效果更好。

  他对赵文尘的触碰太习以为常,以为所有的烦躁都能藉由与赵文尘的身体接触来缓解。

  这顿饭吃得艰难,可以说,除了尤先生以外,其他人都没怎么动筷子。

  喝完血液,尤先生喟叹一声,肩膀放松靠在椅子上,鬓角发白的头发垂下来两丝,瞳孔放大,失去焦距。

  突如其来的恶臭争先恐后钻进许冬知的鼻子,他猛地弯腰,无声干呕了下,抖着手拿出白色药丸吞下。

  吃下后面色好了不少,但还是很苍白。

  “这是怎么了?”尤先生开口询问。

  “没事,老毛病了。”许冬知敷衍道,他注意到尤先生的瞳孔恢复了正常,又变回了精神良好的状态。

  至于那种臭得人发晕的味道,他不知道还在不在,现在他完全失去了嗅觉。

  “要多锻炼身体啊,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注重自己的身体了。”尤先生表现得比许冬知自己还紧张。

  他朝下人招手,“你去拿些补品过来。”

  很快,各种有价无市的补品悉数送给许冬知,尤先生摆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让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坐在对面的江副局想插嘴,出于大局考虑,最终没有出口。

  只是在所有礼品送上之后诚恳感谢:“劳烦尤先生多费心了,以后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的事情,还请您不要推辞。”

  “不碍事,这些玩意儿我留着也用不上,也就是跟这个后辈有缘,索性做个人情。”

  从喝完那碗血开始,尤先生的目光就变了,他对着许冬知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布满皱纹的面皮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垫在膝盖上的苍老的手神经质地交叠摩挲,干瘪的布满老年斑的皮随着揉搓蠕动,皱紧又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