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分开的时候,温宛冰有幻想过和傅珺雪再有接触的场面。

  也许是在朋友圈里点个赞,也许是玩消消乐的时候送一颗心。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梦见过。

  梦见她带着温星去solo的时候,傅珺雪歪着腰身倚着服务台与胡椒闲聊,察觉到她们的身影后,眸光悠悠地转向眼尾投过来一瞥,依旧温柔地和温星打招呼,然后施舍她一句“好久不见”。

  梦见在南泉市的某一家店,某一个路口,与很早之前星巴克的邂逅一般,阳光或者是雨珠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她们会踩着满地斑驳擦肩而过。

  风会吹起她的长发,又轻轻落下,像是彼此不认识的模样。

  但时间不断推移,无论是想象还是梦境都没有发生。

  而她也不会主动去纠缠。

  渐渐的,就不去想了。

  所以当重逢真的降临,这一瞬间,温宛冰有一种意识与肢体剥离的不真实感。

  她的意识并不太意外这次的重逢,她的肢体却僵硬到动弹不了。

  直到海聆再次出声提醒:“进来呀。”

  温宛冰才像是被从梦中叫醒,挪步到自己的位置上。

  傅珺雪的眸光一直落在温宛冰身上,发现她化了妆,唇红齿白,气色挺好。

  看样子分开的这段时间,小制冷机过得很不错。

  随着温宛冰走近,她的视线跟着从下打量到上,黑色的阔腿裤,黑色羊毛大衣,里面是一件柔软但是看着很单薄的杏色毛衣。

  一身纯色,是她喜欢的纯色。

  傅珺雪心头微动,漾起了涟漪。卷翘的长睫上抬,先是注意到她长长的头发被低低地挽起来,碎发像鸡毛毽子一样垂散在一侧。

  然后,傅珺雪注意到了她的耳朵。

  打了耳洞的那只耳朵上,没有戴任何饰品。

  顷刻间,涟漪消散,傅珺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助理递过来点菜的平板,傅珺雪顺势挪开眼接过平板,像是什么都没发现,故作自然地问:“你们没有点菜啊?”

  海聆回道:“傅总选的西图澜娅餐厅,一定要等傅总来推荐推荐的。”

  对于傅珺雪的出现海聆也感到非常意外,意外中还有些恍然。

  他总觉得傅珺雪眼熟,又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现在傅珺雪身份曝光在他面前,才明白熟悉感源自于父女的基因遗传,傅珺雪的眉眼有她父亲傅长青的影子。

  起先,海聆还以为傅珺雪也算是温宛冰的熟人,事情会可以很轻松地进展,

  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流动的气氛十分微妙,但他判断不出来这种微妙对于这次的谈判是好还是坏,只能观察着傅珺雪的神态,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家的菜都很不错。”傅珺雪瞥了眼平板,示意助理将平板递给海聆,转眼看着温宛冰又补了一句,“我个人最喜欢,焗蜗牛。”

  温宛冰半垂的羽睫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了眼,直直地撞进对方的眼底。

  一触即收。

  海聆接过平板,扯了扯嘴角附和道:“那一定要尝尝。”

  “如果吃不下这道菜可以不用勉强,这就是我个人口味而已。”傅珺雪很贴心地提前给了海聆台阶。

  海聆划拉着平板看了眼,发现招牌菜都被傅珺雪点了,便没再添菜,直接把平板交给了服务员。等服务员从包厢出去后,海聆客套了几句,然后才言归正传,把话头递给温宛冰。

  耐心地听完温宛冰对远辰优势的介绍,傅珺雪说:“这些在比稿中不是也会展示出来么,你们今天组这个饭局,是想我私下直接确定和你们远辰合作?还是想要通过这顿饭了解我更多的需求,好在比稿中脱颖而出?”

  海聆直言表态道:“都有。如果可以现在就让傅总满意,直接定下我们远辰,这当然是最好的。”

  傅珺雪手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说:“那这是作弊呀~”

  海聆无法判定傅珺雪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借用开玩笑的语气表达对这种行为的不喜。他讪笑了两声:“没有没有,主要还是想要提前了解您的需求。”

  傅珺雪歪了歪头,脸对着海聆的方向,目光定在温宛冰身上,问道:“贵公司参与比稿的小组负责人,是她么?”

  温宛冰垂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蜷起。

  这两人之间闹了矛盾一般的氛围,海聆要是再嗅不出来不对劲就是傻子了,他摸不清傅珺雪这个问题的意思,迟疑地回道:“是。”

  傅珺雪点了点头:“我期待在competitive presentation中,温小姐可以大放异彩。”

  言下之意,后面的内容等提案会议的时候再说,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海聆抿了抿唇,决定从另一方面入手。

  来之前海聆就已经和远辰老总商量过最大让步,他没有一次性全部罗列出来,而是一点一点地往外倒,试探傅珺雪的弹性。

  期间服务员时不时进门将一盘盘的菜往餐桌上放,傅珺雪用餐慢条斯理,回应海聆也是漫不经心。

  从上餐到用餐的过程十分映衬他们的谈话。

  海聆很清楚前面的小利小惠对傅珺雪不会有什么吸引力,但是没想到,他不断地将优惠放出来,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大的让步,傅珺雪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最后一盘焗蜗牛上桌,海聆咬牙亮出了最后底牌,顺口说了一句:“傅总,大家也算是熟人,您看,是不是可以给个明示。”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谈话的温宛冰闻言不自觉地蜷了蜷手,她像一个受到磁场影响不受控的罗盘指南针,在怕对面给出否定的答案,又期待着对面回答之间来回摇摆。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示意服务员将鞑靼牛肉上的生蛋黄打散,悠悠地说道:“熟么?”

  鞑靼牛肉这道菜的摆盘,一半生牛肉,一半烤面包。

  半生不熟。

  沉默在空气中缓慢地流淌。

  傅珺雪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小钳子,夹起一个用双齿叉挑出壳里的肉慢吞吞送进嘴里,吃完,岔开话题:“尝尝看,法式焗蜗牛,很好吃的,要趁热吃,冷了口感就不好了。”

  怎么听都像是别有深意。

  给过海聆台阶,话摆明是对温宛冰说的,温宛冰照着她的吃法尝了一个。

  “怎么样?”傅珺雪问。

  “蒜香味的田螺肉,肉的质感比田螺肉要嫩一些。”温宛冰回得一本正经。

  “那是好吃呢还是不好吃呢?”傅珺雪话音里含着笑意,仿佛之前的冷淡都是一场虚幻。

  温宛冰撩起眼皮对上了她的眼睛。

  江景包厢侧面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可以俯瞰见长江,但这会儿下着雨,雨珠打在玻璃上蜿蜒下一道道水渍,模糊了江景,只有雨声是清晰的。

  温宛冰看着傅珺雪那双温润如琉璃的眼睛,听着淅淅沥沥雨声,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她回:“好吃。”

  见傅珺雪的态度比之前温和很多,海聆乘势追击:“傅总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能满足的会尽量去满足。”

  傅珺雪端起手边的玻璃杯抿了小半杯水,像是在思考。

  “我希望在广告拍摄上,我能够拥有绝对的权限。这个意思是,找什么人入镜、去哪里拍、怎么拍,都要听我的。”

  其实只要钱到位,甲方提出的要求乙方都会想办法满足。但海聆刚刚才抛出了优惠,又不能确定傅珺雪的具体要求。海林思忖少刻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傅总有想好么?”

  “有,但是在说出具体之前我想先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傅珺雪说。

  海聆有所顾虑,没有毛绒一口答应。

  “这东西说好答应也好答应,张嘴一句话的事。说不好答应也不好答应没,我不说具体,你们肯定是有顾虑的,我能理解,所以不用急着现在就给我答复。”傅珺雪笑了笑说,“我个人建议,还是回去多准备准备,如果你们的提案很有创意,能够与我的思想合拍或者发生碰撞,那我一定会愿意根据你们的创意调整我的要求。”

  说话期间,傅珺雪朝旁边的助理伸过手,助理立刻扭身从身后的手提包里拿出精致的手持包放在她手上,接过包,她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失陪。”

  包厢门打开又合上,傅珺雪娉婷身影被厚重的门隔在视野以外,温宛冰还保持着侧头的姿势,没有回过神。

  空气里除了菜香,还残留着傅珺雪身上淡淡的玫瑰香。

  趁着傅珺雪不在,海聆向还留在包厢内的她的助理打探起了消息。

  助理是个胖胖的年轻女人,局促地笑一笑:“海总真是抱歉,我只是傅总的生活助理,工作上的事项我不太了解,爱莫能助了。”

  海聆坐立不安,最后拿出了手机。

  紧跟着,温宛冰兜里的手机一阵一阵地震动,她拿出来看了看,消息全部来自就坐在旁边的海聆,从医院探望过后,确认海聆一直把她当做妹妹,两人之间疏离的客气礼貌就少了很多。

  Ocean:【不知道瑞星许诺了多少好处,】

  Ocean:【唐如说唐明回去后是胸有成竹,很有可能是直接同意了,然后了解到了她的具体需求】

  Ocean:【但这个要求也太广泛了点。】

  Ocean:【怎么看她这个态度都像是对远辰没有太大的合作意向,感觉我们有点悬。】

  Ocean:【要不,你去探探她的口风?看看能不能让她直接提出比较细的要求,我们也好针对她的喜好调整策略】

  Ocean:【你们是不是绝交了?】

  温宛冰:“……”

  海聆还在低着头打字,突然察觉到身旁的温宛冰有了动静,他侧目飞快地瞟了一眼,温宛冰拆了一颗薄荷糖进嘴里,站起了身。

  与此同时,一排绿色对话框下面终于冒出了个白色的框。

  框里写着:【我去了】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温宛冰走得很慢。嘴里的糖都化完,她才拐进女士卫生间外面的洗手间。

  洗手台前,只有傅珺雪一个人站着,她举着小喷瓶,张开口朝里面喷了两下,听到动静,她侧头看了温宛冰一眼。

  就一眼,很快收回,像是再看一个过路的陌生人一般。

  傅珺雪又从包里拿出口红,一点点地往上旋,如同时间一下一下往前走。

  温宛冰也竭力装作自然地模样,挪步到傅珺雪旁边的洗手池前,想开口,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傅珺雪。

  傅珺雪抹了口红,抿了抿唇,旋回口红按上盖子,放进包里。一系列的动作结束都没等到温宛冰嘴里蹦出一个字。她的目光透过镜子,落在温宛冰的脸上,抬了抬眉问:“温小姐也是来补妆的么?”

  镜子里,温宛冰眼睫颤了颤,有酸涩翻涌了上来。

  明明就知道,她没有补妆的习惯。

  “不是。”温宛冰说。

  “哦。”傅珺雪没再说什么,像是对她为什么来并没有什么兴趣,刚刚的问题也只是随口一问,“我先走了,失陪。”

  客气,礼貌,疏离。

  温宛冰滚了一下喉咙:“傅总。”

  傅珺雪拉着手持包的拉链,顿了一下说:“你叫我傅总,是想和我聊公事?那就等回到饭桌上再和我聊。”

  “那如果我叫你傅珺雪,以私人立场问你呢?”温宛冰一鼓作气问道,“是不是可以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愿意给个提示,要怎么样,您才会愿意优先考虑和远辰合作?”

  傅珺雪拿起包,作势要离开:“提示我已经给了很清楚了呀~”

  当真是半分情面都不给。

  温宛冰转过身,在傅珺雪从面前经过时,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傅珺雪。”

  傅珺雪停下脚步,因为温宛冰手心太凉,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垂下眼,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温宛冰却像是被她的眼神灼烫到,手很快地松开,缓慢地垂放回了身侧。

  气氛在她松手的瞬间有些微妙的凝固感,很快又被傅珺雪一声气音打破。

  像是嘲弄的轻笑,又像是不悦的轻哼。

  温宛冰还没有辨别出来,傅珺雪忽然前倾身体,视线下那颗迷人的小痣越来越近,她呼吸一滞,在强烈的压迫感下本能地往后,倚靠上洗手台。傅珺雪右手从她身侧绕过去,把她圈在怀抱与洗手台之间。

  手持包上的金属配饰碰撞大理石洗手台,剐蹭出清脆的声响。

  温宛冰心脏仿佛也被细细刮了一下,颤栗感顺着血液窜过全身,她垂着眼,看着傅珺雪近在咫尺的鼻尖小痣,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一场情分,那我就好心再跟说一次。温小姐做好无论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你都可以满足的准备了么?”傅珺雪似笑非笑地问。

  温宛冰眉头拢起,刚想要推开傅珺雪,就见傅珺雪忽然抬起了手。温宛冰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着注意力,没了动作。

  如同亲昵的情人,傅珺雪温柔地撩开她耳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晦暗的眸光定格在耳垂上,指腹从耳洞处摩挲过。

  “想要拿下我,温小姐还是要再多些诚意的好。”

  在温宛冰有反应之前,傅珺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温宛冰肩线往下塌了一截,缓缓地吐气。

  过了片刻,手机震动了两下,温宛冰点亮屏幕。

  Ocean:【傅总回来了,你人呢?】

  Ocean:【问出来没?】

  温宛冰揉了揉鼻梁,回了一个字:【没。】

  大约是从这一个字里品出了温宛冰受挫的心情,海聆发来了一条安慰:【没事,再接再厉】

  堪比再来一瓶。

  温宛冰:“……”

  这顿饭局散场的时候,雨还在下,坐在海聆的车后座,温宛冰歪着头看着窗外。

  天空一片漆黑,无星光无月色,撒下稀稀落落的雨线,把城市的霓虹灯光抹得一片模糊。

  -

  海聆回去后就安排好了比稿小组,由温宛冰担任小组组长,温宛冰再次做了更详尽的资料收集,发现饭局上做的简报是真简·报,也难怪傅珺雪听不下去,让她在比稿中再继续,还提醒她要再有诚意些。

  周五他们参加了甲方的会议提取对方简报,但傅珺雪没有到场。

  拿到简报回到远辰,温宛冰连开了三场会,和创意组进行头脑风暴,制作比稿中创意作品直开到了凌晨4点。

  最后还是温宛冰连续打了七个喷嚏,Cindy突然想起来她和海聆去了趟饭局回来后感冒到现在都还没好,说道:“散了散了,放假还搁这儿熬,回去睡觉去,周一再战!你记得吃感冒药!”

  温宛冰瓮声瓮气地“嗯”地认真。

  回到家就忘了。

  身体和大脑都累到极致,甚至都没多余精力洗澡,脱了外面的大衣,温宛冰仰头倒床褥里,裹着被子滚了一圈就没了知觉。

  梦里又下起了雨,绵绸潮湿,氤氲模糊的视线里黏腻的红唇一张一合,雨声嘈嘈切切,她的梦境却只能听清属于傅珺雪的声音。

  温宛冰在敲门声中惊醒时,外面连绵了一周的雨停了。

  下意识地看向床畔,在心惊中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温宛冰瞥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沉沉地吐息忽视掉满身粘腻,从床上起身去开了门。

  何秀英说:“我带星星去上课,怕你忘了,再跟你说一声,下午有人要来看房的,我把你号码给那个姑娘了,姑娘说2点到3点左右过来,你到时候注意一点手机,厨房锅里有菜,你自己热一热。”

  温宛冰鼻音很重地说:“好,记得带伞。”

  怕把感冒传染给何秀英和温星,说完温宛冰就关了门,门外传来何秀英的提醒:“你记得吃感冒药。”

  “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感冒,也可能是还没睡够,脑袋昏昏沉沉的。温宛冰扑进被褥又睡了一个回笼觉,但这次睡眠很浅,她的意识总是会回到竹海潮漉的雨夜。

  思绪和身体都仿佛回到了湿黏的回南天。

  温宛冰睡不下去了,睁开眼,拿了衣服进了淋浴间。

  水温热热的浇灌下来,淌过腰腹处的刺青,温宛冰站在花洒下,低着头,指尖从那处刺青图案上缓慢摩挲过。

  敛藏在冰块下的伤明明已经愈合了,遇上阴雨天或是遇热,还是会痒。

  记忆也是一样的。

  头发吹干,鼻塞没什么胃口,温宛冰正想开电脑完善比稿提案,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看房小姑娘发来了短信,说是已经到11栋楼下了。温宛冰翻出来一件棉服套上,拿了钥匙出门。

  到了11栋楼下,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宛冰看见了单元楼下站着的傅珺雪,脚步微微停顿,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

  雨停了没多久,地面被雨水浸成灰褐色,天空阴阴沉沉,整个世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暗沉无光。傅珺雪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羊绒大衣,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株黑巴克玫瑰,构成这天与地之间唯一一抹瑰丽的亮色。

  温宛冰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短信过来的手机号,又看了看傅珺雪。

  走近了,看见傅珺雪昳丽的面容上有露出她标志性的笑,懒懒地勾一下唇角,提出浅浅的弧度,笑意不深,眼睛却是弯弯亮亮的带着笑意。

  接着是她轻软的嗓音。

  “那是我助理的手机号。不用怀疑,要租房的就是我。”

  温宛冰收起了手机,走进电梯间按了电梯:“傅总怎么会突然想在这里租房?”

  傅珺雪看了一眼她没了妆容修饰略显苍白的脸,瞳眸微转,又看向她身上还算厚实的棉服,面色稍稍缓了缓,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来这里租房么?”

  温宛冰抿了抿唇:“当然可以,就是问问,理由不合理,我也可以不租。”

  电梯下到一楼,门开后从里面出来两个老人,等老人家从电梯间出去,傅珺雪回了一句:“为了养老。”

  温宛冰进了电梯,按下顶楼的楼层:“您还年轻。”

  傅珺雪哂笑一声,站在她斜对角说:“提前来物色一起跳广场舞老伴。”

  温宛冰回:“傅总舞艺精绝,是要好好物色。”

  傅珺雪唇角笑意愈发明显:“温小姐对我的舞艺如此了解,不如我们老了以后结个伴跳舞怎么样?”

  檐吊雨帘下浓郁翠意里的一步之遥。穿过时光的隧道,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的一步仅仅一个舞步。

  现在的一步,是个什么样的程度?

  温宛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进到要租出去的房里,温宛冰带着傅珺雪一间一间地参观:“房子是简单装修,三室一厅,上面是半房半露台,之前的租户是美食博主,把楼上当厨房的。”

  “那我可能要全部重新装修一遍了。”傅珺雪问,“改成书房,可以么?”

  温宛冰听不出来她的语气是单纯地问可不可以装修,还是在征询她改成书房好不好。

  她不傻,很清楚傅珺雪租这里不是为了养老。

  那是为了什么?

  “自己出钱装修想怎么装都可以。”温宛冰问,“傅总租这间房想用来做什么?”

  “住啊。”傅珺雪戏谑道,“温小姐左一句傅总右一句傅总,是觉得我要租来办公么?”

  “说到办公。”傅珺雪突然想起来问道,“我好奇问一句啊,温小姐那天回去,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呢?”

  那天之后,温宛冰有认真思考过,也与海聆也一起商讨预想过傅珺雪可能会提的要求。

  一切都是为了拍摄出一支有创意的广告视频,以达到最优宣传效果,那么傅珺雪会提出的要求就不会过分苛刻。

  就在温宛冰准备回答的时候,傅珺雪不知什么凑近的她,贴在她耳畔,眸光定格在她的空空的耳垂上,散漫的说:“你说,如果我的要求和你有关,且并不难以答应,你会应下么?”

  这会儿两人已经参观到了二楼的露台,倒春寒的冷风从两人中间穿过。

  温宛冰一怔,眸光跟着动了一下,仿佛只是因为这阵风拂过眼睫,引起的微漾:“傅总原是公私不分的人么?”

  傅珺雪定定地注视她:“那你还不了解我么?”

  温宛冰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从饭局到现在,几次三番的调侃、打趣,她像从前,又不像从前。温宛冰低声说:“我好像从未了解过你。”

  因为感冒,鼻音很重,她竭力冷淡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委屈。傅珺雪都快被她委屈巴巴的语气气笑了,面色转凉:“备忘录你是不是删了?”

  温宛冰没说话。

  傅珺雪这回是真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咬着字眼回∶“那就重新了解。”

  说完她进了里屋,下到一楼。

  温宛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那也得给个了解的机会。”

  傅珺雪心跳漏了一拍,脚步跟着一刹,就听到温宛冰补充:“我是指合作。”

  傅珺雪定定地凝视她:“也就是说和你有关,你也会应下?”

  温宛冰回道:“是,傅总自己不是也说了么,不难答应,那傅总的要求一定是和广告息息相关,而我只是让你的广告更加出色的一个附加条件而已,如果是我答应,傅总就会考虑优先选择远辰,这个附加条件不是不可以应下。”

  傅珺雪忽然意识到,温宛冰很重视这个项目,而这个重视的成分十分复杂,她拧起眉头:“你好像很希望我在比稿之前就能确定和远辰的合作?是对自己的提案没有信心呢?还是对我没有把握?觉得我会因为和你之前的事情故意不给你这个项目,还是觉得我会在私底下听了哪家公司给的优惠比远辰大,就立刻将远辰pass?”

  温宛冰被她一连串问句问得哑口无言,她无法否认,傅珺雪说的每一点,她都有想过,即便有些想法是一闪而过,但也残留着有过的痕迹。

  两人无声对视着,空气里微妙的静默被风吹遍每一个角落。

  傅珺雪脸上的笑在她的沉默里渐渐淡下去,连一点彰显慵懒的弧度都懒得保持:“房子我确定租了,晚上7点我可以来签合同,你方便么?”

  温宛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

  傅珺雪握住门把手,拧开一道缝隙,停顿了两秒又关上,忽然转过身。

  在她身后紧一步之遥的温宛冰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傅珺雪一把拽住她外套拉链两侧的布料,将两人的距离拉了回来。她说:“你说对了一大半,对于我来说,远辰能吸引我的条件只有一样。”

  温宛冰心突地一跳,不通气的鼻子彻底不会呼吸了。

  “所以我的要求是,你和我一起出镜拍这个系列的广告。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优先考虑和远辰合作。”

  温宛冰动了动唇。

  “你知道成年人最大的魅力是什么么?”傅珺雪抢在她回答之前说。

  温宛冰抬了抬眼。

  上一次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一次是什么?

  “是言而有信。”傅珺雪拽住她的拉链往上拉到了顶:“我不需要你现在立马回答我,签合同的时候,再给我答案。四个小时,请务必好好思考。”

  -

  温宛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进屋后,她倚着门长长地吐了口气,不知道是神经太紧绷,还是时间到了,她有点饿了。

  去厨房热了菜,温宛冰心不在焉地吃饭,满脑子都在回访十分钟以前的事。

  一起拍摄,意味着在拍摄这段期间,她与傅珺雪的接触会比原定甲方乙方的接触还要多。

  温宛冰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期待,又有点厌恶自己想要纠缠的心理。傅珺雪一连串带着嘲弄的提问,翻涌在脑海里。

  对啊,她对自己对傅珺雪就那么没信心么?日日夜夜准备的提案,灌注的不止是时间,精力还有所有人的心血。

  否定自己,也是在否定并肩作战的同事们的努力。

  当真一点都不了解傅珺雪么,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傅珺雪做个兼职教温星潜水都那么严谨认真,又怎么会在正业上徇私舞弊。

  还是更想,更想通过比稿,光明正大地竞争,获胜。

  心底深处的答案隐隐约约冒出了头。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温宛冰怔了一下,回过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海聆的来电。

  接通电话后,海聆开门见山:“我从唐如那里得到消息,瑞星入职了一位创意总监,是唐明挖来的,说是和傅珺雪的关系匪浅。”

  “匪浅。”温宛冰被后两个字攫住了心神,“是多深?”

  海聆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沉默少刻:“据说是……傅珺雪喜欢的人,还谈过但是分了。”

  温宛冰心里像被挠了一下,不疼,可是也不舒服。辣椒炒肉,她夹了四次,没夹起来肉,夹了一块像肉的姜片。吃到嘴里都忘记要吐出来。

  “你和傅珺雪现在还……联系么?”海聆斟酌道,“能不能问问她具体的要求,只要问出来,我这边会全力满足。”

  温宛冰满嘴姜味:“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海聆还是不放心:“之前远辰从来没有在比稿中赢过瑞星。”

  “那时候不是我们负责。”温宛冰拎起水杯,“这次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是我们和唐明的第一战。”海聆沉声说,“必须赢,你知道么沝沝,唯独对他,我不想输。”

  温宛冰蜷起手,指甲陷进掌心,呼吸和语言都被那口水在了喉咙口。

  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海聆对唐明的恨意。因为他们都看过唐明发来的唐朗作案视频,因为他们都听过从唐明对温如水胡编乱造的谣言,因为他们一起经历过最爱的人到死都要被人渣侮辱、诋毁、死不得安息的痛楚。

  深入骨髓,难以释怀。

  温宛冰仰头靠向椅背,看着天花板,攥着手机的手垂在椅侧。

  那里传来海聆的一声叹息,含着回忆被引出的痛苦:“唯独对他,我们不可以输。”

  他的重复,像一条浊流,没过她心底冒出头的答案,侵蚀殆尽。

  -

  Fantacy的总监办公室里,傅珺雪拉开椅子坐下,赶在约定的时间内打开电脑开启视频会议。

  会议结束后,她习惯性地查看工作邮箱,视线定格在标了星星的置顶邮件上。

  是温宛冰除夕夜发来的邮件。

  对玩具水枪的评价:【水量足但蓄水弱,音悦耳但音量大,花样多但耐久力差,综上三星】

  三星的评价就已经让人又好笑又无语了,附件还贴了那份专门为她记的备忘录。

  更气人。

  傅珺雪自虐一般,看一次备忘录气一回,偏偏每次都要点开看一遍。看到一半,越想越不悦,她对着电脑旁边的星星罐:“呵,不了解我。”

  拿起笔戳玻璃罐:“这么想拿下项目就好好准备提案啊!饭局上那什么玩意儿。”

  继续戳:“换一个人也这么给你提要求,你是不是也答应了!”

  戳到边缘:“呵,我还没说要求是什么,你就能应下,就算我说不难答应,也不能这么爽快吧!怎么问你要不要延时的时候,就成了哑巴。”

  话音刚落,一身黑毛的小满矫捷地跳上桌,猫爪子对着星星罐推了推。

  “嗳!”傅珺雪来不及起身去捞,圆滚滚的玻璃罐被小满一爪子推下了桌。

  “啪”地一声脆响。

  仿佛砸在傅珺雪的心上,碎了个七零八落,疼得她一时连气都喘不上了。她抬眼看向门口把猫放进她办公室的罪魁祸首,摸着后槽牙挤出声音:“孟栩然!”

  “哎~你好凶哦,又不是我推。”孟栩然理直气壮,“小满也是有眼力见,一看你对这个星星罐不爽,立马就让你眼不见为净。”

  傅珺雪眯了眯眼睛:“我现在看你挺不爽的。”

  孟栩然搓着胳膊哆嗦了两下:“好怕怕哦,那我走?”

  傅珺雪没好气地递给她一个白眼:“过来给你的小满收拾烂摊子。”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个字眼戳到了小祖宗,孟栩然一副被取悦到的模样,这次没回嘴,利索地走进办公室蹲下身和她一起把玻璃清理了,然后开始捡星星。

  傅珺雪问她:“你不在自己公司忙,过来干什么?”

  “借点首饰。”孟栩然解释来的目的,“顾渺被邀请参加今年的时尚大会,她本来谈好的代言被人抢了,我不得帮她出口气的。”

  傅珺雪想了想:“那和顾渺说,Fantacy新品系列模特图交给她了,有时间过来把合同流程走一下。”

  “你认真的?”孟栩然不可置信,“不用和高管决策什么的,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定下来嘛?”

  傅珺雪好整以暇:“你是不是对你姐姐我在公司的地位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你大气,有魄力!来抱抱~”孟栩然作势要抱傅珺雪,不出意外地被傅珺雪伸手格挡住,她噘着嘴收敛了动作,余光瞥到傅珺雪裙摆边躺着个亮亮的圈。

  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枚铂金戒指,孟栩然把戒指递到傅珺雪面前问:“这是你设计的新品?”

  傅珺雪正在捡星星,闻言,抬眼看过去。

  戒指设计得很简单,但她从没见过同款,一段圆的,一端是鱼尾的形状。

  傅珺雪愣愣地接过戒指:“不是。”

  这是温宛冰藏在星星里的戒指。

  “哦~”孟栩然继续捡星星,“你还真有闲心啊,折这么多星星,嘿!小满!不许咬!”

  听到呵斥,小满立马松开嘴,跳到了桌子上观察了孟栩然一会儿,没心没肺地舔起了身上的毛。孟栩然拈起那颗已经散了的星星,发现背面写了字,下意识地照着读出来:“金、铂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

  孟栩然看看纸条上的字,再看看傅珺雪手里的戒指:“这是你珠宝设计的创作灵感?”

  傅珺雪捏着那枚戒指,眸光颤了颤。她想到了什么,从孟栩然手里拿过那张星星纸看了眼,眸光颤了颤,就近又拈起一颗星星拆开,里面也写着字:

  “月亮其实不会发光,但你会,你在我眼底,熠熠生辉。”

  又拆开一颗:“认识你之前,从没有觉得时间慢,认识你之后,总觉得时间太快。”

  “玫瑰氛香里的邂逅,空气里,我的呼吸都染了蜜。”

  “我不喜欢坏天气,但如果跟你,下雨也可以。”

  “很幸运,在恋情的这段旅途,是你在陪我走。”

  “每个人都是星星,我想,你会是一颗启明星。”

  “感谢你如此精彩,在我平凡的人生,浸染出五光十色。”

  “你是一尾游进我心里的鱼,我真希望我的心足够大。”

  “我以为喜欢开始于海底的拥抱,恍然想起,也许你点的不是蚊香。”

  “月亮的每一个形状都很好看,因为它是月亮,因为你是你。”

  “你是我藏于星河里的幻想。”

  ……

  拆了十几颗,一地散开的星星纸,每一条背面都写着一句情话。

  傅珺雪拆一个,孟栩然跟着读一句,读着读着孟栩然终于发现了这不是傅珺雪的创作灵感,星星也不是傅珺雪闲的没事折出来的,一整罐都是别人送傅珺雪的礼物。

  孟栩然“啧”声感慨:“手写情话,还亲手折成星星送给你,谁送的?好用心啊。”

  傅珺雪心脏从怦怦直跳到逐渐平稳,而被狂乱的心跳引起的心湖震颤,涟漪一圈圈泛开,始终无法平静。

  她说:“不止是纸星星。”

  孟栩然把星星捧上桌,没听太清:“什么?”

  傅珺雪攥着的那枚戒指,鱼尾深深地硌在手心。

  “金、铂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你收到铂金戒指就是收到了一颗星星的碎片。”

  孟栩然早就领悟了,很夸张地“咦哟”了声说:“你真得谢谢我的小满,不然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发现这人深藏在星河里的小秘密呢。”

  傅珺雪扶着电脑桌缓慢地站起身,忍着腿麻看向电脑屏幕上被打开的备忘录,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是我不了解你才对。

  孟栩然也跟着凑过去瞥了眼屏幕:“这些是不是都是你上次露营带的小妹妹给你做的?”

  什么小妹妹。傅珺雪睨她:“人比你大。”

  孟栩然挑了挑眉说:“旁观者清,她比你那个鬼屎初恋好一百倍。”

  “当局者也不迷。”傅珺雪关了那封邮件,“别把她们俩放在一起比较。”

  电脑右下角的图标在闪烁,傅珺雪移动鼠标点开。

  是一条系统通知:黎盼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申请框里写着:【君君,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金、铂这样的重金属元素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这种宇宙中最绚丽的葬礼,也就是说,如果你送了女孩一枚铂金戒指,她就戴上了一块星星的碎片——纪录片《《宇宙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