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海聆做了骨折手术,11栋的两家租户先后退租,何秀英忙里忙外了好几天,把两户房子都收拾干净让温宛冰挂了租房信息到网上,这才有心思和隔壁张叔着手准备露天电影。

  前一天和一群老闺蜜们在小公园商量看什么电影的亢奋劲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下午在陪温星上潜水课的时候,何秀英顺口就邀请了傅珺雪隔天来家吃饭、一起去看电影。

  而这事,温宛冰到晚上才知道。

  晚饭后,温宛冰接到了看房的电话,她带人看完房后回到家,何秀英关心地问:“看得怎么样啊?”

  温宛冰边换鞋边回道:“挺满意的,直接定下来了。”

  “我收拾得可干净了,上个租客太不爱惜,那厕所脏的哟。”何秀英话音一顿又问,“对了,这次的租客怎么样?不要给男的租哦。”

  “是两个女学生一起合租,看着挺好的,很有礼貌。”温宛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约了明天晚上6点半来签合同,到时候吃完饭我先去和她们签合同,再去小公园弄电影的东西。”

  何秀英跟在她后面点点头,走到厨房门口了,突然“哎呀”一声说:“忘了问小傅明天想吃什么菜了,我还叫她明天过来吃饭一起看电影呢。”

  温宛冰杯子举到嘴边了,猛地一停:“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你要知道干嘛,你又不烧菜。”何秀英埋汰道。

  温宛冰一噎:“……”

  “嗳我手机呢?”何秀英上下摸着身上的口袋边找手机边说,“我来问问小傅明天想吃什么。”

  温宛冰抿了一口水说:“我来烧菜。”

  “那你烧吧,你问问小傅想吃什么。”在身上没找到手机,何秀英转身往客厅走,“我来找找我手机放哪儿了。”

  “在星星的手工桌上看看有没有。”温宛冰放下水杯摸出手机,正要联系傅珺雪,手一顿,站在原地沉思了几秒,拎起厨房垃圾桶里的垃圾对客厅的何秀英说,“我出去扔个垃圾。”

  扔完垃圾,温宛冰用湿纸巾擦了手后点开微信戳进傅珺雪的头像,问她:【我妈让你明天来吃饭?】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对啊】

  诡计多端0狡猾狐狸精:【方便语音么】

  温宛冰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一开口就是没用力气说话的慵懒语调:“懒得打字了。你在做什么?”

  温宛冰放慢了回去的脚步:“在跟你打电话。”

  傅珺雪沉默了两秒,低低地笑出了声,她想起了温宛冰联系她的目的,把话题扯了回去:“阿姨跟你说她邀请我明天去你家吃饭的事情了?”

  温宛冰“嗯”声说:“没有,她是突然想起来忘记问你要吃什么菜,说漏嘴了我才知道的,你为什么也没跟我说这事。”

  傅珺雪不满意她问话时冷淡的语气,哼声说:“又不是你烧饭请我吃。”

  温宛冰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你们俩商量好的?”

  “什么?”傅珺雪没懂。

  温宛冰解释:“她也是这么说的。”

  傅珺雪忍不住了,笑了好一会儿:“和阿姨接触久了,培养出了默契呢。那你是怎么回阿姨的?”

  “我烧菜。”温宛冰回道。

  “哇哦~我好期待。”傅珺雪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认真解释的架势,但嗓音里依旧含着笑意,“其实是想突然出现,给你一个惊吓的。”

  “又不是贞子。”温宛冰好笑道,“哪儿来的惊吓。”

  “哦~不是惊吓。”傅珺雪问,“上次我出现在你家,你讶异的表情里有惊,还有……什么?不是吓,那是什么?”

  小区的人行道两旁立着煤油灯样式的路灯,灯罩子悬勾在半空,淡黄色的光洋洋洒洒落下来,把夜色晕染得朦胧暧昧。

  温宛冰踩在最后一盏灯的光里说:“我现在在楼下,准备上楼了。”

  傅珺雪拖腔带调:“所以呢?”

  “所以准备挂电话了。”温宛冰说。

  傅珺雪“啧”声,嗔道:“冷血无情制冷机。”

  温宛冰摸了摸脸,感觉没之前那么糖了,嘀咕:“总比发热剂好。”

  傅珺雪没听清,怕她真把电话挂了,立马又补了一句:“你烧菜不问问我明天想吃什么么?”

  “不问。”温宛冰低低地说,“给你一个惊……喜。”

  嗯,应该是惊喜。

  “惊、喜~”傅珺雪被她绕着弯的回应给逗笑了,笑音里是压不住的愉悦,“你对自己的厨艺这么有自信啊?”

  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温宛冰的声音就夹在风声里,听着有些喑哑。

  “不是,是对备忘录有自信。”

  她们的时间在一天天地缩短。

  而备忘录在一天天地被记长。

  -

  隔天,温宛冰烧了一桌子的菜,没有一样不是傅珺雪爱吃的。为此,傅珺雪也比平时多吃了些,她甚至感觉自己小肚子都鼓了点。

  吃完饭,温宛冰接到了房客的电话,准备去签合同。她看了眼因为吃太饱,坐着难受,一站起来又会被何秀英招呼坐沙发看电视的傅珺雪,贴心地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正好消消食。”

  傅珺雪忙不迭地应允:“好呀。”

  何秀英说:“那你把温星也带着,电影的东西我等会儿带过去。”

  温宛冰便把认认真真将贝壳从小到大排列的温星也哄走了。

  临走前傅珺雪看了看地上排列的海螺贝壳,出门后她问道:“星星玩的海螺贝壳是你在海岛捡的那些么?”

  温宛冰:“嗯。”

  “原来是给小星星带的小玩具。”傅珺雪回忆道,“我说你怎么捡了好多好多。”

  温星奶声奶气地接茬:“好多好多,星星纸,壳壳,换。”

  傅珺雪快速组装了温星散装的散装文字:“好多星星zhǐ换贝壳?星星zhǐ是什么?”

  温宛冰动了动唇,正纠结着要怎么含糊地解释过去。温星从口袋里摸出瓜子给傅珺雪说:“瓜纸。”

  于是傅珺雪恍然大悟地猜测说:“哦~星星纸是星星子啊~是星星乖一点就能换贝壳的意思?”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嗯,对。”

  傅珺雪“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11栋离温宛冰住的9栋很近,就在斜对面,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温宛冰签合同期间,傅珺雪看着温星微微打量了一下出租的房子,看着有70多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两个女生住刚刚好,打扫得非常干净,有的家具上还套着防尘罩,一看就知道出自何秀英的手。

  签完合同,温宛冰打电话给何秀英确认她和张叔已经去往小公园后,牵着温星带着傅珺雪往那边走。

  “不用回去拿椅子吗?”傅珺雪还记得上次他们一行人都要自己拎着椅子去。

  温宛冰解释说:“上一任房客把沙发脚给弄断了,我换了个新的,把旧的那个搬去了小公园,想给我妈和张叔他们下午晒太阳闲聊的时候坐。

  然后过了两天,其他叔叔阿姨觉得方便,都不家里不用的椅子搬过去了,所以现在不用搬了。”

  傅珺雪说:“你们小区真是养老的好场所。”

  温宛冰说:“这个小区都是拆迁安置房,原本南泉一村那一片的拆了都安置在这个小区,所以老年人多,不像市区那些公寓房、新小区那样年轻人多。”

  傅珺雪问,“拆迁,你家分了两套?”

  “分了一套,然后把县城老家的房子卖了,又在这买了两套。”温宛冰说,“想给温星提前安排好一个方便的工作。”

  “收房租是很方便。”傅珺雪问,“那两套都租出去了么?”

  “没有。”温宛冰摇头,“11栋带顶楼的那户很大,没怎么装修,那笔钱我用来给星星上课了,简易装修比较难租出去。”

  傅珺雪点了点头。

  到了小公园,何秀英招呼傅珺雪坐第一排的矮沙发,温宛冰帮着张叔支起幕布调试好电影的画质和声音后也坐了过去。

  这次播放的是一部经典的浪漫爱情电影《泰坦尼克号》,从悠长、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开始。

  第一排离得近,幕布大,需要仰靠着沙发背,沙发的断脚被简单处理过,但还是有些微的倾斜。

  在播放到最经典的桥段,温宛冰忽然想起了海底的拥抱,与此同时她的肩头一重,傅珺雪的头歪靠了过来。

  她心脏跟着突地一跳。

  这部电影她曾经看过,只是那时不懂,现在却是开了窍。

  傅珺雪是在车厢部分挪开头的,为了确定温星是不是睡着了,大尺度的激情戏让人脸红,与长辈一起看这样的片段堪比社死,以至于明明她稍稍拉开了点距离,温宛冰却依旧能感觉到她依靠时的体温和呼吸。

  当然也没有感受太久,这不止是Rose与Jack恋情的高潮,也是悲剧的前奏。

  秋日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拂过人脸颊上咸涩的眼泪,好似幕布里裹卷着海水的冷风,扑面而来,扼住了观众的咽喉。

  电影终止在罗丝美好的幻想中,他们重逢在船底那场盛世舞会里,Céline Dion的绝伦歌喉,为荡气回肠的悲情尾声添了意难平的缠绵悱恻。

  电影的后劲很大,直回荡到曲终,围在幕布前的人才慢吞吞地离场。

  送傅珺雪去停车处时,两人就电影聊了起来,话题是由傅珺雪先开启的,她说:“阿姨还跟我说是一部浪漫的爱情电影。”

  结果是个大悲剧灾难片。

  她话音里含着娇滴滴的嗔怪。

  温宛冰:“不浪漫么?”

  傅珺雪哼笑:“短暂的浪漫。”

  小公园前往停车处的路段可以看到南泉市的长江大桥。

  公路桥上白玉兰灯光线非常柔和,桥栏杆上的小盏灯映照得江面流光溢彩。南桥头堡、大型雕塑坐落在璀璨的灯光里。

  整座桥就像一串夜明珠荡在夜空下。

  温宛冰想到了电影里他们在璀璨的灯光下跳着踢踏舞。

  “因为Jack,Rose学会如何享受自由与生命,挣脱世俗、阶层、家庭为她打造的精美枷锁,在疯狂的放纵里找回自我。而Jack也在Rose的陪伴下,体验到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虽然这个时间很短暂,但是是一段珍贵且浪漫的回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在隐射她们的恋爱。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看向她,半讨论半试探地问:“你说,如果游轮没有撞上冰山,他们会拥有一个Happy ending么?”

  温宛冰沉默了片刻,温宛冰反问:“happy ending的定义是定格在他们下了游轮后还在一起,还是未来一直在一起?”

  傅珺雪挑了挑眉:“一直。”

  “我觉得不会。”温宛冰说。

  傅珺雪拧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温宛冰说,“游轮上的悸动和疯狂是在不考虑未来的前提下进行的。如果没有灾难,如果他们不分开。

  如果没有在分开的过程中,肝肠寸断,深刻体会到这样的感情有多可贵。

  生活的琐碎最终会磨平爱情的棱角,山盟海誓会支离破碎在柴米油盐里,惊心动魄的旷世之恋会变得平淡如水。”

  傅珺雪视线落在沉沉的夜色里,琢磨着她的话,又问:“如果不是因为灾难分开,而是其他一些原因,然后他们再重逢,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温宛冰沉思了好一会,她想象不到,未来充满了不可控的未知。

  “我不知道。”

  “所以你觉得故事停留在Titanic,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珺雪的声音依旧是她惯有的特色,懒洋洋的,很轻,但里面缠绕的情绪很重。

  她说了一句陈述句,像是并不期待回答。

  温宛冰上下唇瓣张开了一点,有一瞬间就快要说出些什么,旁侧一辆摩托突然飞快地驶过,鸣笛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也切断了这个话题。她眉头蹙起,身体反应比大脑还快,条件反射地拉着傅珺雪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

  下一秒,傅珺雪踉跄着扑进她怀里,温宛冰往后退了半步,紧跟着被搂住了腰。

  满鼻都是香甜的玫瑰香,被晚风吹散了很多,清冽的粉红胡椒味悠悠地往外散发,夹着一丝温润的琥珀味道。

  属于傅珺雪身上的香味,充斥在鼻尖。

  来自胸膛的心跳清晰地像是要跳出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一瞬的担忧紧张,还是别的。

  “有没有被撞到?”温宛冰问。

  “没有。”傅珺雪羽睫撩起,眸光穿过间隙投落在温宛冰微张的红唇上。

  温宛冰心跳还没稳定,又立马漏跳了一拍。

  “温沝沝,过几天,我们去竹海听雨吧。”

  傅珺雪的声音悠悠地传进耳里,像来自海底的人鱼吟唱,蛊惑着邀请她再次迈入从未体验的乌托邦,又清晰地提示她,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

  温宛冰垂着眼看她,夜灯把她的脸部轮廓勾勒地清晰,她的眼睛长而不狭,光蕴在里面,像一天里最美的暮色,鼻梁高挺优越,鼻尖上趴着小小的痣,慵懒且迷人。

  有水滴落在小痣上面。

  倒映在温宛冰的眼底,泛开一圈清浅的涟漪。

  下雨了。

  唇上微微的凉,温宛冰轻抿了一下,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