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冷戚戚的,在光秃的枝丫间刮过,从领口丝溜溜钻进去,凉意渗透骨缝。
凡真执起傅思懿的手,合在自己掌心,仰头问:“刚刚早餐你没怎么吃,一定饿了吧?想不想吃芝麻馅的汤圆?”
傅思懿扑下长睫,乖顺地点了点头。
凡着温柔含笑:“那……我教你做汤圆,好不好?”
傅思懿心里腾升起一种完完全全被呵护的感觉,像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
姐姐心里不管有什么苦楚,总是独自默默消化,从不会把坏情绪传染给她,反而还哄她开心。
傅思懿被姐姐暖到,露出明媚的笑:“好。”
厨房里,瑛姑正在和厨师一起准备午餐,见小两口亲亲密密地进来,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
傅韦容难得回一趟傅宅,大伙都很高兴,特意让盛必居把她爱吃的酱菜送来,谁知她一回来就跟傅思懿起冲突,让傅宅上下都惴惴不安。
瑛姑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下,绕到她们面前,唇角一勾:“大小姐,你们怎么来厨房?”
凡真笑吟吟地商量:“婆婆,我们想做汤圆,这里可以借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
瑛姑贴心地拿来糯米粉和炒熟的芝麻馅,而后把几个厨师推搡出去:“我们去隔壁的小厨房,需要什么就叫我。”
凡真柔声道谢,拿出盆开始和面,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小崽子,莞尔一笑:“愣着做什么?过来,我教你揉面。”
傅思懿走过去贴着她的身体,指尖盖住她的手,一起陷入面团里:“我会揉,你以前教过我的,姐姐我来。”
凡真的耳朵被她哄得暖热,脸颊莫名也蒸出一层绯红色。
“崽崽好乖。”
说完,凡真不禁觉得更加灼热,想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半,眼看就要三十了,结果在小崽子面前,越来越像个小女生。
两人亲密无间地贴靠在一起揉面,安静的空气中都是恰如其分的甜蜜。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开了,凡真轻轻挣开她,眉眼带笑:“我教你把馅料变进去。”
傅思懿也跟着笑,顺从地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琉璃台上就摆满各种形状的汤圆,有圆的也有椭圆的,大部分都是傅思懿做的,看上去像模像样。
凡真把汤圆下入烧开的水中,加入一点冰糖,等浮起后捞出。
“来,尝尝你自己做的汤圆。”凡真舀起一个轻轻吹两下,递到傅思懿唇边。
傅思懿启唇咬一口,似烫到般往后一退,长睫软哒哒垂下:“烫。”
凡真连忙放下碗,紧张地扒着她肩头查看:“我看看,烫红了没?”
傅思懿倾身微微凑近些,嘟起唇瓣给她看。
傅思懿的皮肤本就很白,被糯米烫到后嘴唇和脸颊都熏红,穿着米白色的毛衣比莎莉还可爱,活像只小奶狗。
毛茸茸软乎乎的傅思懿真的好可爱。
凡真被她那双深情的桃花眼看得心痒,红着脸往她嘴唇上吹气。
四目相对,她们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不晓得是谁先贴近,也说不上谁主动,两个人的嘴唇便合到一起,像是怕弄碎这份温柔,只是浅浅地碰,触一下又分开。
“姐姐,对不起。”傅思懿想到凡真所受的委屈,心里就抑制不住的疼:“我代妈妈向你道歉。”
“我没事。”凡真弯起眼捷笑,却藏掖不住淡淡落寞。
傅思懿执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姐姐,你不用在意她说的话,以后我们结婚,也不会和她再来往。”
凡真心口剧烈地震颤了下。
傅思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那个亘古难题:妈妈和老婆同时掉水里该先救谁。
可她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有种沉重的滞闷。
她的出现,让傅思懿和傅韦容的母女关系彻底走向破裂。
凡真很难过,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傅思懿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目光灼灼:“姐姐,我爱你,比你想象中要多很多很多。”
凡真眼眶热得发涨,她忍住鼻尖的酸涩,装出漫不经心的语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
话没说完,就被傅思懿拽进怀里。
傅思懿紧紧抱着她,像是用尽全力,要把她嵌入身体里这般抱着她:“你为什么会消失?”
凡真艰涩地说:“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傅思懿头埋在凡真肩上,身体微微颤抖。
这些天,凡真总有意无意地交代一些事情,比如把送她的首饰包包都放回原处,傅思懿问她原因,凡真就说怕自己记性不好弄丢,让她帮忙收着。
闲聊时,还会刻意提到莎莉的喂养,交代她等莎莉断奶后要怎么添干粮。
现在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傅思懿隐隐生出一种她要走的感觉,心里好像裂开一道口子,又疼又慌,慌得不知所措。
“姐姐,不要离开我……”傅思懿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不晓得是压抑着哭,还是压抑着别的什么:“……我不想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每天回家面对空空荡荡的屋子,其实我真的好怕孤独,怕一个人……姐姐,我不能没有你,不要抛弃我……求你,不要把我打回原形……”
和傅思懿在一起这么久,每回想要做点什么,总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或语气来磨她,让她心软。
可凡真却从未见她真的掉过眼泪,哭得这么伤心过。
凡真的心都要碎了,她凑上去吻傅思懿,掌心在她后背来回安抚:“我开玩笑的,崽崽,我不走……真的不走。”
傅思懿缓缓拉开凡真,看着她的眼睛赤红一片,语气却委屈地像个孩子:“你发誓。”
“好,我发誓。”凡真听到自己用最温柔的声音来回答她:“我永远都不离开傅思懿。”
闻言,傅思懿像个受伤的小兽,埋在她脖颈发出哽咽的声响,算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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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间排气的小窗口,乌压压地挨着四五个脑袋,眼底都泛着晶莹的水光。
厨师老黄到了这个岁数,什么都看得开,见到这种情景也不免红了眼眶,鼻头一阵阵发酸:“大小姐和凡真太不容易了……她们两个真心相爱,夫人怎么就不同意呢?你看大小姐,自从凡真来了后,人也长胖变更漂亮了,也爱笑了,我们做下人的也跟着开心,要是让那个夏小姐进门,指不定吵成什么样,简直家无宁日,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非要夏小姐做我们少奶奶。”
瑛姑心里更是难受,嘴唇抖了抖,终究说不出主人一句不是,背过身去擦眼泪。
余光瞥见身后的人,瑛姑动作忽的一顿,躬着身子往后退,低头唤了声“夫人”。
围在窗口的人齐齐转过头,又都不约而同退下,垂手默立在一边。
“夫人,您怎么会来厨房?想要什么您吩咐我拿就是。”
瑛姑还是恭敬的态度,但岑晚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她冷冷地笑一声,直接提着傅韦容的衣领,将她一路拽到小窗口。
“傅韦容,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看看她们两个,还分得开吗?”
“她们就像是两棵藤蔓,一层层地盘绕,早就生根长在一起,分不开了。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只有生死可以做到!”
岑晚又难过又气愤,情绪近乎失控,连珠炮似的反问傅韦容:“你女儿已经离不开凡真,离开她会伤心死,你忍心么?忍心让你唯一的女儿去死?小懿是蔷薇姐姐拼死生下来的,你逼死小懿,怎么对得起傅蔷薇?”
岑晚把话说得很难听,瑛姑连忙挪过去,悄悄地扯一下她的衣袖摇头,岑晚稍顿一下,猛吸口气,仍是那样盯着傅韦容。
傅韦容面对岑晚的指责,脸涨得通红,唇绷得很紧,却由着她骂不还口。
因为在她认知里,只有岑晚才是她的往后余生,是她黯然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傅韦容本是被人贩子控制的小乞丐,幸得傅家老太太救回,放在身边教养,后来她分化成Alpha,老太太就有意让她入赘傅家。
可她对傅家小姐傅蔷薇只有尊重,并没有AO之间的那种心思。而傅蔷薇也有喜欢的Alpha,那个Alpha中途劈腿,傅蔷薇心灰意冷之下才答应跟她结婚。
她们一个为了报恩,一个为了尽孝,就这样相敬如宾地过着日子,直到傅蔷薇为救人而撞车去世。
岑晚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她的生命。
傅韦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岑晚的情景。
那天,她驱车去公司,行至半路差点被一辆火红色的跑车装得脑震荡。她揉着前额下车查看,撞上来的车里,下来一个妩媚妖娆的Omega,风情的狐狸眼朝她眨了眨。
傅韦容第一次领教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后来她才明白,那种晕眩的感觉其实叫做“心动”。
岑晚从车上拖下来一个行李箱,明艳的笑容晃了她的眼。
她说:“傅韦容,我不是故意的哟。”
傅韦容一怔,常年冰封的表情难得浮起笑意:“不是故意的?目标倒是很明确,打听好名字来的吧?”
岑晚一点不怵,反而笑得恣意张扬:“听说你在找家庭教师,你看我够不够格?”
说完,把教师资格证﹑体检合格证﹑心理分析师证﹑声乐等级证……厚厚一大叠证书往她怀里一兜。
傅韦容看到证书上的名字,才知道眼前的Omega就是傅蔷薇救下的女孩。
傅老太太本能地排斥岑晚,傅韦容也努力过,她带着岑晚和傅思懿搬出去住,一家三口过得很开心。
但姐姐的死始终是傅韦容心头的刺,看着当初不肯立案的警察从小山村调到滨城市,一路扶摇直上,傅韦容便动了从政的心思。
刚开始,她确实只想替姐姐报仇,但随着权利的膨胀,她也变得自私自大,辜负了那个对着岑家二老说出决裂话的岑晚。
忘了她那句:“没关系,我不要未来,我只要傅韦容。”
时光重叠回旋,恍惚过后,咫尺之间岑晚的眉眼依旧,看她的眼神却再没有光,只有无波无澜的冷漠。
“傅韦容,孩子是你的,我本没立场说什么,但我毕竟照顾小懿这么久,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幸福毁在你手里。”
“你别看小懿性子冷,其实她心里一直渴望有个完整的家,渴望温暖,她喜欢的Omega就像是凡真那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在她难过失意的时候能给她关怀,给她鼓励。”
“夏以橙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刁蛮任性,嚣张跋扈,说话做事从不考虑别人感受。”
“她们两个脾气和个性都不对盘,就像是筷子和汤勺,你怎么掰,也不可能掰到一起去。”
“即便你硬把她们凑在一起,到头来也只会三天两头吵架,那整个傅家以后还有什么安生日子?你不是一向感恩老太太,她老人家对傅家倾注心血,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小懿能娶一个德才兼备的Omega,让傅家的兴旺延续下去。”
岑晚一向把傅韦容拿捏得死死的,知道说什么话能刺中她要害:“傅韦容,你不让凡真进门,她大可不进。”
岑晚看着傅韦容,唇角一勾,嘲讽至及:“小懿她……可以入赘。”
傅韦容瞳孔一震,昳丽的五官像是龟裂,一寸寸析开,脊背无力地弯着,颓然的背影伫立在原地,承受所有人的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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