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了半月, 沈逸与戚如舟自江南回来,摇着头遗憾并没有带回戚姝,不过却带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戚英亦没想到, 一年不见再遇到萧教头,竟会是这样一副局面。
传闻萧敬已死, 为护太后英勇被贼而杀,实则却是被太后暗算, 那毒妇故意借机铲除于他,如今逼得他是一无所有,甚至连在外都不得不化名为生。
曾些自负的萧敬,傲气已全然不在,如今再见大将戚英, 感慨今非昔比的同时, 又是被他弟戚如舟所救,心里那叫一个沧海桑田。
戚英知道,戚如舟来便跟他说了清楚, 太后点他为将的同时,亦让他带了御林军半精锐, 去江南就没想让他们再回去,杀的就是李珏要赖以重用的亲卫。
而萧敬能活也并非偶然, 也是同门的乔任用替他去死的。
只一夜之间, 又是家破人亡, 萧敬甚至懒得去哭,他已不再是八岁小孩了, 面皮这东西也又该撕下去了。
他埋着头, 半跪了下去道:“多谢戚将军相救,我萧敬……感激不尽愿效忠以报。”
戚英搀扶他, “什么报不报的,景烨兄对我也有知遇之恩,若不是教头赏脸我哪来的今日。好了,我且问你我妹妹戚姝在何处?”
说到这个话题,戚如舟特地冒了出来,手里捧了盏热茶抿着,像极了在等一出好戏。
果真,戚英在萧敬的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丝尴尬,甚至可以说是难堪,已暗示了他二人之间有过这段不快的回忆。
萧敬避而不谈,道:“戚将军就不要装糊涂了,她不是早便冠了李家贵姓,许给元家大郎作正室媳妇了么,想必如今定是在府里过着好日子呢……”
戚英正疑惑,怎么跟自己打听的消息不一样,就听得原本安静戚如舟,突然莫名地来一句,“啊,真酸呐。”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戚英一个眼神杀过去,戚如舟却一脸无辜地指着自己的茶,说:“哥,你误会了,我说的是这茶。”
“滚出去喝。”戚英打发走这厮,这才又好好地跟萧敬搭话,“实不相瞒,景烨兄,当初我家姝妹逃婚一事,也有我在背后推波助澜……”戚英问,“当时敬王府收留了她,可当夜敬王妃有孕临产,是我托她去屯兵校场寻冯老将军,不知你可有见到……”
“我不知道。”萧敬铿锵至地,一脸的阴沉。
戚英也不知他二人究竟是否有交集,问:“景烨兄,你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有问必答你也知无不言可好?”
“好啊。”萧敬哼声一笑,自然是要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将军和陛下关系不简单吧?”
戚英喉咙滚动,咽了咽口水啊了一声。
“……”连解释都不解释的么。萧敬清咳两声,竭力装得平静。
一年前义父离京,他还觉得是戚英的过错,信誓旦旦地说要拉他下位,看不起这等爬床妓腰下客,谁知造化弄人竟到这种地步:自己先前被戚英之妹骗心骗身,落难困境还是被戚英之弟所救,如今还不得不仰仗戚英才能回京。
萧敬又道:“果真如此,那戚将军可否向我引荐陛下,我此在江南一行有重大发现,务必要尽快告诉陛下当心太后。”
“何事?”戚英并不惊慌,“太后与陛下暗地争锋,朝官都心知肚明不足为奇。”
萧敬左右张望,压低了嗓门,“戚将军可知,高丽使君回国,竟是跟太后同行走的江南,虽说是太后特地有意送行,但是路程却比来时远了许多,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萧将军的意思是,太后手上本无军,与高丽勾结陷害你,为的是折陛下羽翼,也就是为他国谋利。”戚英顿悟,了然他意有所指,暗示太后胳膊肘往外拐。
萧敬回答:“我也是如此猜测,当日追杀我的贼人,实则是说的高丽语,但我并无证据他们听命于太后。”
他本坐在凳上,突地起身抱拳颔首,有些为难地咬着牙,道:“戚将军,我是身陷窘境,想重回汴京自证清白,但也并不全然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师傅龚……唉,说了你也不认识。也是我义父的师兄弟,他因习武落得一身病根,如今已病入骨髓动弹不得,师傅早年在江湖闯荡得罪了一批仇家,元中常查办在屯兵校场之后不知会如何待他,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实在是想回京探望。”
他一番肺腑之言,听得戚英也是心生怜悯,但奈何自己在汴京混不下去,在那复杂的京城又哪来势力,更何况李珏才从戎州这边回去。
戚英叹气,有些发愁,若是修书一封,又恐被人截下算计,毕竟御林军事关重大涉及陛下,他有心相助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萧敬见他沉默,还以为他不想相助,于是狠下心来,磕头又是一个跪地,他大声:“戚将军,五千戚家军流放各州,他们的去向在我手上,准确的说是在屯兵校场有名册记录!”
戚英惊讶,心头也犹被狠谁揪了一把。
萧敬见之,语气放柔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五年流放,戚将军难道忘了么,你如今倒是得以归家,可他们却、却还要在苦难境地再苦熬五年时间……总之,只要你戚英的一句话,我即便就算冒死谏言,也定想办法把他们给寻回来。”
当初安楼赴死,说戚家军军心仍在,定下五年之约,戚英竟还真就安然地答应了,却自私地忘了他们还有家人朋友,五年思念又怎能是一句约定便能开脱的。
戚英动摇,带着自责的窘迫,苦笑道:“你不提,我竟,竟都忘了他们……”
萧敬见他脸色,也松了口气自己赌对了,果然如戚姝所料是他心中郁结。
获罪流放的五千戚家军,戚英复职后不是没有找过,而是实在人数过多又去向散乱,梁国之大实在是难以都去送上慰问。
戚英打心自责,明明本是他承担之罪,但五千戚家军因他而受难,他因与李珏私交官复原职,可曾随自己的将士却还在饱受饥寒冻苦。
瞧他反应,萧敬也揣测道:“看来当年夺嫡之战,是如今陛下不能迈过去的心结,天子之怒势必要有人承担后果,即便是戚将军也心知肚明,不会向他提起五千戚家军之事吧?”
“……”戚英瞧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戚英自有分寸和掂量,不会去触李珏的霉头,黎川城一事他即便是猜,也知道定是皇帝心头所恶。
即便萧敬不是断袖,但无非就是儿女情长,他自然也明白其中意,甚至身为旁观者还能参透其一二。
权衡利弊细算下来,戚英跟了李珏这么久,根本没捞着什么好处,至少在萧敬看来就只脱罪复官,外加上为官不可金银财宝有损清誉,说白了就只是从来如初罢了。
白赔上了老爹性命,还有自家五千的亲信,甚至又回了边关守杀,戚将军这买卖做得不划算,亏得连自己裤子都搭进去了,还浑然不觉。
如此局面,要么就是戚英太傻,要么就是李珏太精——
得到结论的萧敬,真心实意地以同情的眼神看向戚英,原来才晓得这是个大白痴痴情种。
和他那没心肝的妹妹可真是两类人。
他开口,正想又劝慰两句,谁知戚英竟直接答应了道:“我助你回汴京面圣便是,前提是你要将那份名册给我。”
萧敬问:“你,你也要去汴京?为将手中有兵,无诏私自回京,是死罪。”
戚英道:“我……尽力一试。”
却显得有些不安。
其实戚将军,自问也没有那个信心,自己的任性能挑战陛下的皇权,戚英从来在李珏面前做好了为臣的懂事。
是夜,寝房点灯。
戚英还以为是谁,推门进去一看,却是几日不见的邬思远。他得了萧敬带来的消息,开门见山问:“只凭他萧敬的一面之词,你就要冒死陪他回汴京?”
“先生你当知道,萧敬乃是受太后迫害,一国之后与外邦勾结,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戚英解释。
“你不准回去!”邬思远严声喝道。
“这是为何?”
“皇帝都还不急,你管什么闲事!你以为太后就只是太后?她久居深宫多年,甚至与前朝有染,连中书令元中常都忌她三分,一个御林军教头她说没了就没了,你可有听到皇帝就此事向她问罪?”邬思远走至戚英身后关上了门,低声道:“依我之见,你不要趟萧敬这趟浑水!”
“为什么?”戚英有些激动:“社稷有难,忠良被害,身为朝臣怎能弃同胞于不顾!”
“你是傻的吗?真以为得了皇帝青眼,他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了么?我告诉你,即便是他李珏,登基以来也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丹心殿上一堆朝臣,哪一个不都是国之栋梁,你以为他们都是吃干饭?太后再怎么有过错,也是汴京城里的烂摊子,轮不到你一个边关将军去收拾!”
邬思远道:“你以为前些日子我干什么去了,突厥屡屡来犯都能全身而退,他们为何对边关布防了如指掌,只能是我们这边出了细作——这才是你该操心的正事!”
“即便你已官复原职,但没有立下实际战功,朝臣本就对你颇有微词,你此时若再贸然进京,哪怕是为了揭发太后,也难免不被有心人揣摩,说你是为了权势急功近利。”
邬思远见戚英脸色缓和,语重心长道:“你当在戎州好好养精蓄锐,体恤百姓立下战功树立威望,皆时有一身功勋和声明在外,风风光光地再回汴京城,谁还敢再对你指手画脚?”
戚英欲开口,邬思远又劝:“萧敬那边你莫要担心,我既作了你的谋士,自然会想办法替你料理了他。”
“邬先生可是要他放弃复仇?可萧敬那样子又怎会甘心受辱……”
“还不明白?和太后的恩怨那是他的事,在皇帝都没有表态之前,你个旁人就不要操那份心了,你若是连本分都做不好的话,这将军之职干脆拱手让人好了!”
戚英点头。“……先生教训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