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办一场展出,纵使再怎么随意,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张启铭一个怨执,连人都不算,肯定不是幕后的老板——他肯定有一个稳定的,长期合作的同伙。

  还得是是个颇能够两肋插刀的人,肯为他连夜做事。

  贺凌风继续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滑下去几条,又用尾巴点了点。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普通话真不是谁都有我这么标准的。和我们对接那个女的是南方人,就到我胸前高,到C市进她们单位干了三年互联网,还没改她家那口方言。也就我去那旅过游,才能听懂她叽里哇啦什么。你说说,这种人上哪能找到对象。”

  “他们一点也不懂漫展,不懂二次元的需求。整个主创班底,除了我也没第二个懂行的,我说话他们开始还不爱听,都在那用手机不知道干什么。笑得,给我添了一堆麻烦。反正经过这一次,我是不和圈外人干了。”

  能找一堆干互联网的社畜来组织漫展,主事人多半是他们公司的老板,不然没人有搭理他的闲工夫——在C市有至少一间成立三年以上的互联网公司,还得和张启铭关系不错。

  基于特管局已经将张启铭祖宗八代都查完一遍的进度下,这个寻人的范围已经圈得很精准了。

  高谁指挥的小妖查人查得热火朝天,但到底不是专业人士,记下来的东西五花八门,连“当事人惯用表情包”和“喜欢吃的外卖”都记录下来,海域分享了某宝链接的。高大爷正头大如斗,这几天搜罗了一大沓子的“笔录”,又怕有用又怕没用,正在头秃地学习怎么整理资料,准备全部归档。

  突然接着贺凌风的指示,意思是只捡出来和互联网行业有关的就行,其他的先且放着,高大爷差点留下激动的眼泪。

  他从特管局档案科借过来几个古籍成的精,没一会就挑完了。

  贺凌风和林秋夏再核对一遍,在十来份数据中,去掉根本不知道张启铭存在的受害人,去掉那些对前任深恶痛绝早断了联系的,被附身后差点上社会新闻直接吓破胆从良的兄台……就只剩下一个相关人了。

  出乎意料的是,此人并非是张启铭附身过的狼狈为奸之流。

  一定要说的话,他甚至应该是遭了祸害的那一类——他大名叫做程严,是张启铭暗恋那位班花的丈夫。

  林秋夏在回溯中见过和他相关的场景。

  从读书到工作多年后的聚会,都是张启铭纠缠校花后,又妒忌又恨地看着校花同他走在一起,是一对从金童玉女到伉俪情深的璧人。但也只有妒恨,即便是张启铭这种偏执到违法犯罪的,也生不出和他比一比,一较高下的心思。

  原因无他,程严这人实在优秀得过于出挑,家世好,长得好,脑子也挺好,学期初他能给全班同学做好精美的课程表小卡片,有竞赛就有他的名次,实在是老师同学都会喜欢的人。

  他仿佛是张启铭的对立面,两人小时候交集可怜到几乎没有说过话;而长大以后……反正林秋夏扪心自问,要是有人胆敢这么纠缠他的爱人,别说合作了,不打一架都算是因为医药费。

  林秋夏不小心惊叹出声,贺凌风难得没计较自己和医药费哪个更重要,而是流露出几分被私生粉追过的心虚: “……”

  林秋夏缓缓想起这茬,竟然也有些不能言出必践的心虚: “不对,你是男的。一般都是女生追着你,也不能真去打……啊,我是觉得不应该和女生打架。我是喜欢你的,不是没有把你当成爱人的意思!”

  但是,这反射弧已经足够让贺凌风起疑了: “你不会——才想起来我是男的么?”

  林秋夏抓了抓鼻尖,奋力解释道: “不是……好吧,好像是……我也真的不是怀疑你的性别,也真的真的不是记不住你!就是没想过和你在一起,太突然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林秋夏越说越不太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贺凌风却觉得这话振聋发聩。

  自打他们两个确定关系,贺大人就是这副小龙模样,非但有失威严和家庭地位,现在快要连雄性地位都守不住了!

  ……恢复人形对他真的是很重要了!

  贺大人恋爱后多少觉醒了点幼年都没有过的幼稚,赖在林秋夏的手上不爱挪窝。直到这时,他居然感到贴着爱人也没有那么舒服了,自觉地落下来,恢复到碗口粗细的大小,老老实实地在沙发上盘得规规矩矩。

  林秋夏吓了一跳: “贺凌风!你……你的灵力恢复了?”

  贺大人信口胡来: “嗯,恢复了一点。”

  林秋夏提心吊胆这些天,终于松了口气。他手上忽然空了反而不适应,下意识朝贺凌风伸出胳膊。

  贺凌风稍微犹豫片刻,便一头靠了上去,还装模作样地找寻一个借口: “我当人习惯了,倒不适应原身,站着也嫌累。”

  在碰到贺凌风的一瞬间,林秋夏终于确定:打从他们互相道明心意后,无论贺凌风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再害怕了。

  大概是他终于能够确定,这是个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存在;而且相反,无论是什么样子的贺凌风,都能够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伸出援手,将他拉出那艰苦万分的泥沼。

  贺凌风还担心吓着林秋夏,贴上去的过程很是有礼有节,将身体藏到了林秋夏的身后,也没直接用盘的。

  确定林秋夏没什么不良反应,他才心安理得地将龙头搭在人家的肩上,似乎还念叨了一句: “……最好别提带鱼。”

  可见心理阴影之深。

  鉴于资料筛查的结果有些匪夷所思,一人一龙趴在贺凌风家的大沙发上,又将高谁发来的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

  结果与方才无二,人的交际圈子大多与自己年纪相仿,张启铭的岁数还在被催婚催生的阶段,没到能攒下家财的时候,身边的诸多交往人等,也只有程严出得起这份钱和这份力。

  林秋夏还想再查,贺凌风拦阻道: “只要能给出足够的价码,世上不可能的事情就会少很多。先顺着这条线走,不对再改。可以试错,不能止步不前。”

  于是,程严荣登为特管局的最新调查对象。

  不查不知道,蒋和平去银行取得了程严的私人账户记录,竟查到他一直在给张启铭的父亲打款,每到逢年过节,必然掐着银行办理业务的时间交易。

  一般是二三十万,少的时候也有十万八万。

  还有一次,居然打了近百万!

  这一纸记录足够成为特管局进行下一步调查的理由,但确实还不能定罪——还缺个动机。

  如果找不到动机,程严大可以解释为自己只是在慰问老同学的家人。就算他们没有这番交情又能怎么样?钱是人家自己的,难道不许他突发奇想?

  程严也确凿这样解释了。

  特管局找到的转账记录还没捂热乎,转天就公开在了一则本地的财经杂志扉页。程严赫然作为那一期刊物的特邀嘉宾,在访谈里大谈张启铭这个人:

  “我曾经有一个同学,他学习努力,前途光明,甚至已经成为了大学老师,却不幸行差踏错,英年早逝。

  “他的错误已经由法律定论,施加以刑罚,这件事让我很痛心,就不做讨论了。我今天想说一些自己的反思。

  “他在学生时代,实在是那种我很难喜欢的男生,坐在后排,不爱吱声……最重要的是,我们喜欢同一个女生。虽然当年的女同学成了我的夫人,我也不喜欢他。

  “可是站在现在的角度,我看到了社会层面的高度。我听说他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的我对他友善一些,他后来的人生会不会改变?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点微小的善意,就会结出美好的果实。这也是我现在做事的理念。因此,我现在逢年过节,就会去慰问他的家人。”

  “C市企业家的百万级慰问”一事立即冲上热门词条,挂在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单上,很是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

  程严先是被奉为“国民同学”,继而又被“知情人士”爆出他当初与张启铭那点鲜为人知的感情竞争,以及张启铭身上的案子。

  又是豪门又是桃色,还涉及人命官司,事情发酵得愈发吸人眼球。

  程严本人也没避讳,一没有摆律师函,二没有炸人账号,毫无大老板架子地自己站出来,坦言解释:感情纠纷是有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未能免俗并不是丢人的事情。这也更令他感到愧疚,这些年来他一直深思,张启铭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是否和他们夫妻二人年少时不懂得处理感情问题有关,于是更觉得应该照拂张启铭的家人。

  他显得颇为绅士,还没忘了叮嘱广大网友,请务必不要闹到张启铭父母那里,不要再去揭老人家的伤疤,毕竟勤勤恳恳一辈子的人都不容易。

  林秋夏看见这消息,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特管局出了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