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活了百来年见过万邦来朝,高谁跟蒋和平加在一块,也没在一眼之间囊括过如此之缤纷的毛发。两位当即被五颜六色的同框惊得半晌没反应过来,扑上去护驾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失之半拍则谬以千里——片刻间,众人团团围上来,又是赞叹贺凌风“惟妙惟肖”之余,又是留意起老大爷们施法后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本相,并致以极高的评价。

  “哇,你看那两个大叔,衣服好精致!”

  “是啊!也不知道在哪买的,肯定四位数了。那个刺绣,还有挂坠……坠子好像是真的翡翠!有钱。”

  “你们看大叔的假毛,像真发一样。人到中年有钱有闲,羡慕啊,不知道我到那个年纪会不会还来逛漫展……”

  “不过他们是在cos什么人物?三个人带一条龙是什么冷门番组合?你看过么?”

  “没看过,但是大叔好有气质!”

  “是游戏吧,带跟宠那种。呜呜呜这个道具小龙好可爱,我是学生送我!”

  人群中还冒出好几个胆子大的,连声问着“能不能和您拍个照”。

  倘若面对真的枪林弹雨,这两位老大爷能悍然而上。

  可现如今的“枪” “炮”非但毫无攻击属性,还有个别名,叫“个人财产”。

  上是肯定不能上的,贺大人这个金主不会答应,万一造成损失,特管局自己赔不起一点。

  林秋夏他们被围得团团转,不得不感受着次元壁那边的热忱,脱身都难,更不用谈搜捕了,只能眼看着张启铭金蝉脱壳。

  明明法术已经被破得一干二净,还是让他逃得无影无踪,可谓将天时地利算计到家了。

  更倒霉的是SUV兄也遭了毒手,当场熄火罢工,给他们原本不易的行动更填雪上加霜——这台车登是的特管局专用车牌,为了和一般用车区别,做成了特殊型号的,看着就不像个正规的品种;车型和颜色还时也运也地撞了个脸,和最近热门新番主角的座驾神似,顺理成章被当成一台摆拍的吉祥物,来打卡的人络绎不绝。

  糟心中的万幸,是蒋和平的反应快,趁相机怼到林秋夏之前,连滚带爬地施加了易容术,没让这趟行程再添新爆点。

  就是这位大爷的审美不太与时俱进,还停留在硅胶风格盛行的二十一世纪10年代初期,捏的脸颇有报复社会的嫌疑。

  林秋夏捧着贺凌风连声解释“是电动的声控的” “世界上是没有龙的”,居然听见有人还讨论起自己这个地球土生土长人类:

  “唉这个小哥是不是网红啊……”

  “网红脸肯定是了!”

  “好可惜……他声音好听的,就是脸,唉,被无良医生坑了吧!”

  他顶着自己在热搜上杀得三进三出的原装脸出门,都鲜少被认出是个主播,万万没想到,今天不仅找回了职业,还遇到不少上前凑热闹要合照的!

  想要一出门就碰上这么多凑热闹的,体验这等花团锦簇的待遇,就算是知名的网红,恐怕都得自掏一些腰包。

  无良医生蒋和平则十分汗颜,尤其是莫名迎上贺凌风杀人的目光。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还是诚心诚意拜了拜……反正滑跪总没问题!

  四人行之中……不,已经是三人加上一个吉祥物了,愣是只凑出高谁一个能打的。高大爷强撑起一张笑脸,奋力带队挤出重围时,甚至是大半个小时后了。

  特管局前来接应的小精怪战战兢兢,见到高谁,立即颤声解释: “高叔,这里活动封路了,我绕好几圈,能找到最近的地方只有这了!”

  高大爷恹恹摆手,犹如一个彻头彻尾的自闭型社恐i人,连声都不太想吱,有气无力道: “嗯……回去吧。”

  林秋夏进特管局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楼里的设施很不熟悉,这次走的特殊通道,又是对他世界观的新一轮冲击。

  地下车库有一个直通贺凌风办公室的法阵,一脚踩上去,下一刻就能直接出现在顶楼,看起来是非人生物界堪比电梯的伟大发明;唯一的问题,就是过程稍微不如电梯平缓,在法阵里如坐欢乐谷的游乐设施,失重感拉满。

  于是,今天这场理应沉重的行动失败反思会,居然是从林秋夏一个屁墩开始的。

  他原是要朝地面扑去,刚一身形不稳,立即想起手上还有一只袖珍版的贺凌风,连忙控制着自己向后倒——这就致使蒋和平想撑住他的手,瞬间变为推倒的助力。

  一掌下去连高谁都没拉得回来。

  林秋夏撞倒身后的盆栽,径直坐在倒下的小树苗上。

  他忐忑回头,确定了自己的坐骑,是一棵正儿八经的发财树。

  林秋夏不安道: “那什么,你的祖籍不是广东的吧?”

  贺凌风: “你怎么样……哈?”

  林秋夏捂着屁股爬起来,愁眉苦脸: “我听说他们的老板特别喜欢这个,两家公司打商战,会买通对方的员工,用开水浇发财树……”

  贺凌风闻言,一张龙脸居然生动形象地有了“渐渐裂开”的神色,差点没气笑了: “就算我是广东的,还能比喜欢你更喜欢它?!”

  林秋夏被说服了: “啊……”

  高谁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啊?”

  蒋和平的脑子迟迟转不过弯: “啊?!!”

  第二项会程,则很不顺理成章地成了:当众告白。

  高谁与蒋和平面面相觑,脸色一道红黄蓝绿变了几个来回,属实没能够憋出一个应景的音符来。

  门口还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应该是楼层物业管理发现办公室有人,准备来端茶送水,没成想被塞了一口大瓜,吓的。

  林秋夏呆立片刻,才缓缓回过劲,很是有些迟疑地问: “你不是说,要再想一想?”

  贺凌风向来不低估别人的心理承受力,或者说他一般不估这没用的玩意。真龙大人只考虑话想不想说,偶尔思及当不当说,时宜这等小事,他万万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迎着两张肉眼可见无风自凌乱的脸,他也十分理所应当: “你当我的喜欢是大白菜么,想拿就拿起,转念能放下?我想的是日后。不做思虑,怎么有往后?”

  随着贺凌风掷地有声的宣誓落音,再无一人吭声。

  门口的陶瓷茶杯又被惊碎一盏,应该是刚刚补过来的茶水。尽管隔着两层门板,还是脆响在办公室内。

  林秋夏是臊的,两位老大爷则是惊得下颚骨直想罢工,说不出话。

  还是蒋和平先捡回来点眼力价,支吾着渐渐找回声音,不无谄媚地赞叹: “大人真是坦率,敢于爱恨,实在是了不起!”

  他显然是还记着贺凌风刚刚在漫展上瞪的一眼,致力于挽狂澜救KPI。

  但这话里不无真意。

  人类大谈爱恨习以为常,一则是同类聚居,一则是生在新风气。

  非人一族却不同,他们混在人堆里过日子,有着天地不及的寿数,像人类不会同朝菌蟪蛄托付余生一样,他们也心知肚明不该和人谈真心;且纵观现存的精怪,百来年前成精的还能称一句年轻,更有千年前的古董,得见过始皇风范,打心眼里不觉得这种事宜宣之于口,就算有个别年纪小的,也并非天生地长,而是妖精繁衍,自幼观摩的也皆如是。

  其中还有个把脑子不好的,至今对三妻四妾奉为圭臬,更有脑子不好得厉害的,乐意当三妻四妾……那就更不能说,说了容易被特管局办,还得在档案里记上一笔重婚。

  贺凌风很是欣赏这等察言观色,不无赞赏地朝蒋和平一点龙头,说: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不能说的,更没什么可犹豫的。”

  蒋大爷的心事落地,自觉保住了工作待遇,笑容愈发真心。

  高谁前后思索一番,立即懂了之前同贺凌风那次含糊其辞的只言词组,什么信徒,什么至交好友,什么“不止对故人”的心思。

  当然,领导夹菜不能转桌,贺大人说没犹豫,那必然就得没有过片刻迟疑。高大爷也十分之主动道: “担当啊,这就叫担当!”

  贺大人在夸奖中满意地翘了翘尾巴尖,整条龙纵身飞到林秋夏面前。

  林秋夏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住了他。

  自从小时候被人戏弄,林秋夏对蛇类的恐惧与日俱增,小时候最严重的时候,连看见粗麻绳都得抖一下,就算是后来长大,不会闹不清绳子和蛇的区别,也十分害怕带鳞的玩意——是以他的菜谱上的鱼类有限,除了三道鳞就是带鱼。

  按道理来说,他看见贺凌风的原身,甭管尺寸几何,肯定都是害怕的,就像刚刚出幻境那会,只需要稍微想想,就要打哆嗦。

  可他现在是一点畏惧之心都提不起来了。

  贺凌风在手心上盘得是端端正正,林秋夏晃神晃了春意盎然。半晌,在场的两只硕大电灯泡,还是在“先出去”和“煞风景”里,按着职业操守选择了后者。

  蒋和平清了清嗓子,还是没敢吱声,甩眼风给高谁。高大爷白眼要翻上天,尽责地沉声说: “那个,大人,当务之急还是您的身体。得想个办法……趁早帮您恢复人身,才好,呃。”

  高大爷稍加思忖,咽下一句“才好处理手头的案件”,改为: “才好预备三书六聘啊!”

  蒋和平: “对对对,还有八抬大轿!”

  林秋夏被唾沫星子呛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