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人大慈大悲地宽恕了小林同学的无知,宽宏大量地表示可以给他点时间,等到大家回去特管局慢慢说。

  林秋夏只好飞快地琢磨起沐医生的话——这是个催人头秃的难题,沐医生所说和他在直觉回溯里看见的一模一样,梳理几遍也是毫无头绪。

  但他边秃也边门儿清地知道,贺大人能问出这个问题,肯定早已经把谜底摸得一清二楚了。

  就像这位大人没看案卷就能说出案件走向,用零星信息可以推测还原出直觉感应到的画面一样。

  贺凌风顺手拉开驾驶室的门,忽然嫌麻烦,又绕到了副驾的一边上车,示意石双去开车。

  石双喜不自胜地摩拳擦掌,紧张地触碰着古斯特的方向盘。

  贺大人则闭目养神地靠在座椅上,道: “有想问的直接说。”

  莫二白自动自觉去了后备箱,林秋夏杵在苏小清和高大爷的中间,先是受宠若惊,然后马上抓住机会提问: “领导,我几次用直觉感应,感觉的方式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

  贺凌风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道: “高谁。”

  高大爷正在手机上打字,嘱咐林秋夏“你好歹和大人客气几句”,闻言连忙答应: “哎,哎。我来讲。”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给林秋夏看了眼屏幕,示范道: “大人对咱们新同事的培训如此重视,真是太关心下属了。小林啊,那我就来给你讲讲。直觉嘛,要是有一定之规,怎么还能叫做直觉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直觉特能不多见,记载不够多,不好推断而已。”贺凌风道, “少说你那套玄乎的,他听不懂,说点正经的。”

  高大爷顿时马屁也不敢拍了,关子也不想卖了,开始正儿八经且学术的讲解。

  直觉系特能表现形式各异,有人是听觉相连,有人是视觉相通,更多的人不过能抓住一点雪泥鸿爪或者吉光片羽。

  而林秋夏这样特能强悍的,则能够接受到其中的几种感官留痕,既可以听也可以看,甚至完整地闻到触到,感同身受到。

  至于一头昏过去入梦,还是清醒着感觉到什么,又或者在直觉里恍惚得快忘乎所以,则取决于他所感受的情感有多强烈。

  “直觉的接触,也是一种抗衡。你让别人的记忆进入自己的身体,必然要排斥争斗。最理想的情况,是你请对方过来,打个照面看清楚,再叫对方出去。”

  高谁举例道, “在安华医院,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处于劣势;上次去沐医生家,你感觉到的情感都不太强,过程又太匆忙。”

  贺凌风补充: “今天差不多,调整好情绪状态,能带入场景——美中不足是你带进去出不来,容易折在里边。”

  林秋夏有点慌: “折在里边?”

  高大爷解释: “咱们大人刚刚看过盗墓的剧本,这是台本里的说法,就是进去了出不来的意思。”

  林秋夏: “……”

  不是,这工作风险系数这么大的么?

  高大爷抓着脑袋笑: “哎呀,本来我们没打算教你太多的,才没和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和头一回一样,就当做个梦嘛……你没有代入感,也就不太危险了。但是咱们大人说,不能让你这样乱来,要不然哪天不小心共情程度太深,直觉深度感应,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林秋夏: “………………”

  还隐瞒危险骗人入职!这个情况能有劳动局受理一下么?!

  “辞职”和“跑路”一块在林秋夏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圈,还是没抵过银行卡上负债的数字,在薛定谔的危险和必然的穷死只见做选择,还是前者看上去安全了那么一点。

  他有气无力地问: “……要是折在直觉感应里边,能算工伤么?”

  高大爷首先表达了对这份视死如归精神的赞扬,其次夸奖了当代年轻人还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鉴于这个谋篇布局,工伤想必是没有的。

  林秋夏犹如一根霜打的茄子,蔫着点点头。

  苏小清安慰道: “要保险不如要命嘛,你把该学的都学会,问题不大的。迄今为止,直觉系的伤亡率是全特能系中最低的。再说啦,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呀?”

  “可以捐给福利院。”上辈子作为一只独身社畜,林秋夏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很多社会救助都是定向帮扶先天疾病患儿,身体好的能上学的,过得都不太宽裕。我要是留下来什么钱,就捐给这种小孩。”

  贺凌风对形形色色的保险不算了解,毕竟龙用不上这些,但他听完这一阵,觉着可以入乡随俗,吩咐道: “这个要求合理。高谁,工伤不能用,就多买点别的保险,你去办。”

  高谁喜气洋洋地念叨着,佯做抱怨: “一有买东西的事,您怎么就想起我来了。”

  贺凌风撩起一侧的眼睑,从后视镜看过来: “因为你吃回扣最积极啊。”

  高大爷: “……”

  贺大人的目光换了个瞄准方向,看向林秋夏: “还有么?接着问。”

  有了保险的林秋夏又重新打起精神来,问: “领导,您怎么知道直觉感应回溯的画面?我都没发现沐医生有没有松手。”

  贺凌风干脆地回答: “不用知道。”

  林秋夏: “啊?这个也是您推测出来的?因为……沐医生的手上没沾过人命?”

  “他哪怕松手了,顶多是没能阻止他人自杀,也算不上杀人。”贺凌风重新阖上眼,闭目养神得十分安心, “推不出来,我随口编的。”

  林秋夏被这理所当然的态度震得无话可说,只听贺凌风继续道, “当时有什么一念之差,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动作,都是牛角尖里的事,你没必要进去。人间现行的法律没判他有罪,他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得活,拉他一把,也算你的功德。”

  贺大人还特意强调, “功德不是咱们的KPI,办公OA暂时没有和阴曹地府数据库互通的功能——我估计你这个胆子,应该也不想和那边沟通。”

  林秋夏万万没想到“不加薪”还有这么清新脱俗的表达方法,脑子整整旷工了半拍,才迟迟地继续转起来。

  他问: “那个,附身的对象,应该都不太显眼吧?”

  高大爷没劳他们大人开口,这次自觉回答: “对怨执有特殊意义,怨执的主人生前见过实物,是成为附身物的两大基本原则。经过实例总结,大多附身物不怎么起眼,有出现在怨执主人的死亡场景。

  “这个场景并不局限于当时当场,是此人在死亡前一段时间的经历,也可能是导致这个人死亡的一系列事件。”

  高大爷的一口气说完,看似熟练的语调下,是用手机查到的资料页面。这点小动作瞒不住贺凌风,他再次从后视镜瞥过来一眼,警示意味十足。

  高谁顿时怂道: “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回去就温习,回去就温习。”

  贺大人方才重新合上眼睛,道: “再想,再问。”

  林秋夏绞尽脑汁地回想——死亡场景,肯定是董存棋夺药的那间治疗室。

  里边有什么对他意义重大的东西呢?

  林秋夏回溯两次,又听了一回,这时再翻来覆去地想,已经快把这场景烂熟于心了。但为了防止精神病人出现不可控行为,医院里的东西少得可怜,连手机和耳机这样的随身必备物品都没有。

  “……我得换个方向。”他不无沮丧地想,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用命题人的思路考虑问题’?贺凌风是怎么推出附身物的?”

  他在安华医院直觉连接后,事无巨细地将回溯内容做过笔录,特管局当时给出的结论是:在苏小清的幻境造成惊吓后,林秋夏和就在附近的怨执董存棋达到了情绪的同频,回溯内容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其中只字未提附身物,贺凌风更是要求调查沐医生——贺大人不是个在正事上乱折腾的人,那会应该也没谱;他也是结合对比了沐医生的说法,才推断出来的。

  那么沐医生的描述,和直觉回溯有什么不同呢?

  林秋夏又是一通苦想: “有区别么?也不是没有,沐医生多说了一些治疗方法……怨执总不能附身在病历本上吧?被撕了怎么办,算不算直接被度化了?物理超度也应该能算是度化?”

  贺凌风: “不算。现在把你扔去体测,一千米跑都未见得能达标。还惦记物理超度,也挺勇气可嘉。”

  不小心念叨出声的林秋夏: “……”

  林秋夏在心中下意识反驳: “整天备考的学生当然跑得快,我上班工作,都几年没——”

  想到这,他恍然大悟: “!!!”

  贺凌风睁开眼,问: “想出来了?”

  林秋夏重重点头,激动无比: “我……想到一种可能!”

  正如学生和社畜在长跑上有区别,医生和病人看待同一件事,视角也定然有不同。

  董存棋精神状态恍惚,不知道沐医生究竟给他制订了怎样的治疗方案,所以直觉连接不出来这些;而董存棋常会看着的某个物件,在医院司空见惯的沐医生,也肯定不会在意。

  如此来算,怨执的附身物就是——

  “束缚床!”林秋夏道, “董存棋非常在意束缚床,他很可能附身在上边了。”

  贺凌风略一颔首表示肯定,没法在这件事上继续嘲笑林秋夏了,他面色看起来稍显遗憾, “没见着实物,只能说大概率是束缚床,还有待考证。”

  他又迅速抛出来下一道考题, “再给你留一道附加题。这件事完没还全结束,仍留有一个疑点。接着想,是哪一点不对劲,应该从何查起?”

  这下不仅是林秋夏茫然了,众人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就连莫二白都从后备箱探出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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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又写睡着了orz,下个周末补!